谢迟关上门,又踢了他的脚一下,“装醉?”
何沣一动不动。
谢迟本想用酒倒他,刚打开又觉得浪费,默默放回去。去接了一杯水,泼在他脸上。何沣还是一点反应没有。
于是,她准备再去接一杯。
刚转过去,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拉到床上。何沣虎虎地盖过来,从后头抱住她。
谢迟双手去掰他扣住自己腰的手臂。
何沣脸埋在她的颈后,深吸了一口,不顾她挣扎,抬起腿压住她。
谢迟不得动弹,“放开。”
何沣当然不会放,并且他还会抱得更紧,“阿吱。”
不知是他的呼吸还是这一声低唤,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颤。谢迟麻木地任他缠抱,不再挣扎。
“阿吱,我想你了。”
谢迟心中冷笑一番。
“这些年你去哪了?”
“无可奉告。”
“有没有想我?”
“若不是近日再见,我连你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是么。”何沣手往上,扣住她的肩,脸埋在她后颈,“我倒是时时想你。”他微转,将她压在身下,双手插进她的头发里,双目迷离地打量着她,“夜夜想。”
“你要干嘛?”
“不干嘛。”何沣半眯着眼笑了笑,声音酥哑,叫人听着头皮发麻,“不过你想干点什么也可以。”他的手往下摸,“试试现在和五年前有什么不一样。”
谢迟打开他的手,猛地将人推开,她翻身到床尾,又被何沣拉了回来,揉在怀里。谢迟被他捂得快喘不过气来,他的身体滚烫,胸口的衬衫浸着汗与酒渍,却并不难闻。
“别动,让我抱会。”何沣吻了下她的头发,“就让我抱一会嘛。”
谢迟怔愣片刻,侧脸问:“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他笑着在她耳边呢喃:“你就当是吧。”
“你还真是不要脸。”
“好想睡你。”他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难得相见,要不要重温一下?”
“你现在脑子里只有这点事了吗?”
“是只和你有这点事。”何沣更紧地抱住他,长叹口气,“老子也是挑人的,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娘们都能得我-宠幸。”
谢迟嗤笑一声,“当你是皇帝呢。”她自知挣脱不开,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给自己留下一片空隙,“是新欢不够惹人疼爱?才来撩拨我这个旧人,不应该啊。”
“少废话,哪有什么新欢。”
“是么,我倒是听说小池先生风流得很。”
“谁说的?”何沣松了松手臂,看着她的脸,“那个四只眼?”
谢迟没有回答他。
“他放屁。”何沣按住她的脑袋,继续把人按进怀里,“我没有。”
“有没有已经不关我的事了。”她忽然想起姜家司机说的话,抬眸看他,“什么时候养成的怪癖?”
何沣自然懂她话里的意思,“怕了?”
谢迟不动声色,被他抱出了一身汗,感觉自己也快要烧起来了,“再不放我叫人了。”
“叫啊,叫大点声,老子最爱听了。”
“让那些日本娘们给你叫,排着队叫,听到你满意。”
“闭嘴。”他克制着自己,下巴抵着她头顶,长吁口气,“不要再说话了。”
谢迟趁机像一条鱼一样溜下去,反压他在身下。
这几日被他掐脖子,拧下巴,按来按去,她可是记仇的很。
谢迟竖起拳头就要打下去,何沣忽然睁开眼看着她,一副楚楚可怜的眼神,“你要打我吗?”
谢迟顿时心软了,她松了松拳头,随即又握拳猛地砸在他的耳边。
何沣眯眼笑起来,“砸吧,床砸坏了,去我家睡,床比这舒服,还很大。”
他这张嘴真是负了一对含情眼。
谢迟还就一拳砸在他脸上。
嘴巴磕到牙,顿时流出血来,何沣也没管那血,任它流着,“你个小娘们,下手这么狠。”
谢迟扯出他的枪。
何沣闭上眼,任她上膛,慢慢道:“别走火了,老子这条命宝贵着呢。”
谢迟拿枪抵着他的脖子,“你当真为日本人做事?”
“怎么?要一起吗?”
“你忘了你的家人、朋友是怎么死的?”
“他们不识时务,怪得了谁?”
“畜生。”
“骂吧,多骂几句,骂的我浑身舒坦。”
谢迟心里闷得难受。
何沣感受到她的走神,迅疾抢过她手中的枪,卸了保险,随手扔到墙边,一把搂她进怀里。谢迟挣扎不了,咬着牙,与他紧紧相贴。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她的枕下藏着刀,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会毫不犹豫地抽出它,刺向他的胸膛吗?
谢迟想了半晌,没想出个结果来。
“阿吱啊,这些年……还好吗?”
这一句话,忽然将她仅存的意志彻底瓦解。
仿佛落入不见边际的腐朽的巨网,而他变成了一只庞大的长满刀刺的毒蜘蛛,此刻忽然收起所有尖厉的脚,蜕换上茸茸的短毛,却能根根扎进她的心。
还没忘吗?
没有。
想吗?
想。
还爱吗?
不确定。
即便是十七岁时问这个问题,她也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唯一一次说出口,还是在床上受他逼迫。
近几年,自己这脾气越发见长,若是旁人对她说那些污言碎语,她怕是得转头吐了去,或者干脆一刀了结他。可到了何沣这,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荤话怎么就听着这么有滋有味?她觉得自己多少有点不正常。
谢迟不是个平淡如水的人,她有欲望,尤其是在尝过那些禁果后……就像何沣说过的,嘴上叫嚣着不要、滚开,身心却早已臣服。
她总是很嘴硬,从前,现在……
骗他说有过很多个。
有个屁。
半个都没有。
像中了什么魔咒,总去想着一个死人。
现在,那个死人活了。
他倒还不如死了。
何沣睡着了。
他的呼吸有些重,至少比起五年前是重了不少。
谢迟推开他,这一次,他轻松地放开手。
杀了这个汉奸。
这个念想在她的脑中循环了半个钟头。
谢迟数不清自己多少次拿起枪,又放下。
她对他仍抱有两分……不说两分,至少是一分希望。所以她宁愿冒险赌一把,赌他的心,赌他眼里最后一点良知。即便真做了卖国贼,真强要了自己。睡一觉,舒服够了再杀了他,临死带走一个大汉奸,也不亏。她这几年杀过的汉奸鬼子间谍,哪抵这个值钱。
谢迟仔细端摩着他的脸。
从前,他就有副熟于同龄人的身体与面容,现在二十三了,倒像是个二十八九岁的。难怪冒充的了何湛。如果不知底细,不识过去,她也不会怀疑的。
谢迟画过不少人像,画画的总喜欢观察人。道貌岸然的斯文败类有,粗莽放荡的谦谦君子有,可她更信相由心生,何沣这张一脸正气的皮囊,怎么就去做鬼了?
他虽然混账,但不至于到这个程度,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或许是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何沣?”
他轻轻“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去的日本?”
“三一年。”
“你一个人去的?”
“嗯。”
“谁派你去的?”
何沣不回答了。
谢迟靠近他的脸,盯着他的睫毛,隐隐渴望些什么,“你是国还是共?”
何沣哼哼了一声。
“你是卧底吗?”
何沣不吱声。
“你还是中国人吗?”她用手指轻轻触了下他的耳尖,“如果是,你就哼一声,我就不问了。”
她静静地等着,期盼着他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何沣翻过身,睡死过去。
谢迟坐直了,沉默地看了他一会。
她被他抱得一身酒味。于是又去卫生间冲了个澡。
水声哗哗。
房间里没有开灯,极暗。何沣脸对着窗户,静静地看着垂落的纱帘,和依稀有些亮光的窗外。
那是一个更黑暗的世界。
……
第47章 杀人了
谢迟洗完澡出来,何沣已经离开了。
她在床畔干坐了很久,一点困意也没有。
房间里有点闷,她将窗户打开些,换换气儿。
窗一推,听到楼下不远处传来刺耳的欢笑声。她挨到窗边往外看去,是个日本人,穿着深蓝色和服,十分矮小,显得身上的衣服又长又松。
他撅着腚冲酒屋里头叫喊,未得回应,忽然进去扯了个中国老头出来,一边拍着他的腰,一边对着他耳边笑着说话。
离得有些远,谢迟听得断断续续,总之是些侮辱人的字眼。
谢迟立在窗前,看他玩弄那老头,推拉拍搡,又拿出刀来戏耍,吓得老头连连鞠躬。
自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鬼子在这建了个劳什子伪满洲国,定都长春,改名叫了“新京”,表面看上去一片祥和,可他们就是披着人皮的鬼,甚至还不如鬼。
现在,日寇得寸进尺,恶爪又伸到华北。政府不抵抗,前签了个塘沽协定,紧跟着又来了个何梅协定,日后不知又有什么丧权辱国的这个协定那个条约。
而高官在后方灯红酒绿,放着小日本为非作恶,指着军队追着自家人打来打去。可怜抗日联军艰难抵抗到如今,还在为粮食棉服发愁。
日本人临走前,一脚把老头踹在地上。
还吐了口吐沫。
他心满意足地走了,后面的老头点头哈腰、直到他没影才丧气地回去。
谢迟看得心酸,统治者都不作为,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日本人腰间别着两把刀,穿着这身皮,也不知是武士、浪人还是兵。
他一路哼着日本歌,摇摇晃晃地往西走去。
他喝多了,又有了尿意,四下扫了扫,往一个偏僻的巷子钻。他仰着头,闭着眼,惬意地撒尿,嘴巴噘着,还吹起了哨。
忽然,他的声音停了下来。
他半张着嘴,瞪大了眼,看面前的一堵墙上溅满了自己的血。下头的尿还在放着,他顾不上稳住那玩意,捂住脖子,怎么也挡不住喷发的鲜血,“呃呃啊啊”地倒了下去。
不一会,他没了动静。
死得不明不白,裤子还没提上。
谢迟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仿佛逛了个大街,顺便买了条人命。
她用的是何长志的刀,这两年她用这把刀了解了不少鬼子汉奸的命。别的不说,它是真的锋利,出刀快一点,杀人不沾血。
十七岁第一次杀人,宋蟒那张死脸夜夜在她梦里徘徊。
二十一岁杀了第二个,她连那鬼子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事情总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她那寥寥的慈悲心早在爬出云寨的时候便消失殆尽了。
可事实上,到如今她连鸡也不敢宰一只,因为鸡是无辜的,可鬼子该死。你对他们留情,他们就来欺负你、杀你、灭你的家、占你的国。
南京作为首都,明里暗里数不清多少日谍汉奸,尽做偷鸡摸狗的事。那地图画的,一个店铺一棵树都标记的仔仔细细。
小鬼子把中国摸得清清楚楚,哪天真要打起来了,到时候他们的飞机八成也是一炸一个准。
比鬼子更可恨的是汉奸啊。偏偏汉奸队伍不断庞大。
它们就该被千刀万剐。
谢迟将刀藏进袖里,淡定地走回主街道,随意走到一个未关门的酒坊门口,要了三两酒。
慢悠悠地晃回旅店。
……
谢迟这后半夜睡得十分安稳,一觉到第二天中午。
出去吃了点东西,就听到有人议论昨夜死了个关东军小队长的事。
她吃的更香了。
今天没有车走。
谢迟还得在这待上一天。大白天没法乱来,她安安稳稳地在咖啡店坐了半个下午,翻翻报纸杂志。
有个漂亮女人与她打招呼,“你好,我能坐这吗?”
谢迟从报纸里抬起眼,见她穿着细格子裙,黄色小皮鞋,烫着最时兴的长卷发,甜甜地朝自己笑,“坐吧。”
漂亮女人愉快坐下,开门见山,“你这个旗袍在哪里做的?真好看。”
“地下做的。”
“啊?”
谢迟掀起眼皮子看她,这才认真道:“南京。”
“这是什么绣法?真好看。”
“乱绣。”
“乱绣?还有这种绣法?”漂亮女人见她低笑,噘了下嘴,“你逗我玩啊。”
“真的是乱绣的。”
“那我能仔细看看吗?”
谢迟没有拒绝。
漂亮女人坐到她旁边,“绣的好好。”
谢迟见她这亮晶晶的双眼,忽然说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帮你绣个小玩意。”
“你是绣娘?”
“算是吧。”
谢迟从包里拿出一小团针线,她总是随身带这些,必要时候,绣花针也能有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