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味道掺着血腥味蔓延开,谢迟看着他大张的嘴巴和满身的血,忽然心里作呕,隐隐有些想吐,她随手拿了杯旁边的酒喝下,才稍微舒服些。
藤田清野忙坏了,他是在场级别最高的长官,需掌控全局。宪兵和特工总部的人已经把百乐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谢迟不知姜守月等人退出去了没。她坐在藤田清野的车里,静观四周的动静。
不久,藤田清野从里面出来,他负手而立,整个人严肃而冷厉,跟特工总部的人训话,与面对自己的时候完全两幅面孔。
谢迟知道,在经历了三场大战后,他早已不是最初那个柔软的小白兔。且不论从前的战绩,他在上海这段时间里间接管辖着特工总部,数不清抓了多少抗日志士,尽管没有亲自杀人,可他手上的血早已洗不净了。
藤田清野朝车的方向看一眼,与谢迟的目光碰撞上,瞬间变得柔软起来,朝她温和一笑,又对面前的人指示一番,才来到谢迟身旁坐着,“等急了吧,我们走吧。”
“你不留下?”
“不用,交给他们就好。”
山下坐到驾驶座上,藤田清野对他道:“送她回家。”
“是。”
前后各一辆护送车,慢悠悠地开着,谢迟疲倦地靠着车窗,精神与身体都海处在紧张的状态,满脑子都是刺杀何沣的事。他们没能成功,一定还会继续。
该怎么办?
他的身份是绝密,不止中.-共,军.统和中统的人都想杀他,自己人尚且不知,能透露给姜守月他们吗?
路上人多,车子一会慢一会快,谢迟有些头晕。
“吓着了?”藤田清野握住她的手。
“没有。”谢迟直了直身,看到路边卖糖葫芦的,她匆忙叫山下停下。
“怎么了?”
“买点吃的。”
车子开过了十来米,藤田清野跟着她朝小摊走过去,谢迟要了两串,藤田清野刚要付钱,谢迟赶在他前头从口袋里掏出钞票递给摊主。
她不想坐车,觉得闷得难受,索性离住处也不远,干脆走回去。她给藤田清野一根,“吃吗?”
“你吃吧,我不喜欢太酸的东西。”
谢迟收回手,自顾自地吃起来。藤田清野见她将籽吐在手心,赶紧掏出一块方巾,“吐在这个上吧。”
谢迟接过来,“谢谢。”
几颗酸溜溜的东西下肚,把缠绕多时的腻感压了下去。不一会儿,她把两串全吃完了。
“原来你喜欢这个。”藤田清野笑起来,“应该多买几串。”
“再吃牙就酸了。”
两人路过小剧院,导演带着几个演员从里头出来,都还带着演出妆,一行人往西边的饭店去了。
藤田清野看着他们,叹了声:“我从前也是这样的,写剧本,和一群朋友们排练,演出。真想念他们。”
微雨落下,细蒙蒙地散开。
藤田清野仰脸看着高处的灯,“希望战争快点结束。”
“早日征服中国吗?”
他低下脸看她,“已经开始,只能这样结束。”他淡笑了笑,“你是希望中国胜利的吧?”
谢迟坦然地看着他,“我不过是一介女流,没什么家国情怀,不管由谁统治,有我一处安逸之所,丰衣足食就足够了。”
藤田清野握紧她的手,“晚之,有一件事还没跟你说。”
“什么事?”
他垂着眼,眸色黯淡,微叹口气,“等新年过去,我又要去前线了。”
谢迟心里一紧,他要走,意味着自己的潜伏也结束了。
“我要去第九战区。”
“长沙啊。”
“是的,战况不乐观,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定得去吗?”
“我的耳朵快痊愈了,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父亲那边早就催促,是我一直拖着。”
“还有一个月。”谢迟淡笑,“那最近我多陪陪你。”
“好。”
两人走到楼下,藤田清野轻轻抱住她,“你会等我的吧。”
“当然。”
他捧起她的脸,“我想吻你,可以吗?”
谢迟没有拒绝。
他略显紧张,指尖都在颤抖,慢慢靠近她的脸颊。谢迟故意打了个嗝,别过脸去,两人尴尬地笑了笑。
藤田清野往楼上看去,吞吞吐吐起来,“我能……我能…”
谢迟推开他,“什么?”
他笑着摇头,“没什么,你上去吧,早点休息。”
“你也是,注意安全。”
谢迟闷闷不乐地往楼上走,正开着门,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是姜守月。
她毁了他们的计划,姜守月很愤怒,也很不解。本来今天的目标是三个人,小池泷二、罗灵书和及川纯,罗灵书一直待在包厢里,只有小池泷二和及川纯容易下手。好在成功杀掉一个,不过已然打草惊蛇,他们必然会加强警戒,最近是不能行动了。
“这件事我会原原本本上报组织,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救他?”姜守月一点也不跟她客气,“你看他的眼神不对,你喜欢他?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们怎么认识的?是不是三年前就认识了?发展到哪一步了?”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谢迟越发烦躁,“别问了。”
“谢晚之!搞清楚你的立场,他是日本人,虽然是半个日本人,但比纯种的更可恨。”
“他没做过坏事。”谢迟无力地解释,“他不是表面那个样子。”
“你什么意思?”
“我的立场很坚定。”
姜守月疑惑地看着她,“他不会是”
谢迟打断她:“我的意思你应该能懂,这些话我只告诉了你,请你绝对保密。”
姜守月有些难以置信,“你确定?”
“总之,别人我不管,你们爱杀谁杀谁,但是不许动他。”
……
第84章 铛铛铛
“那罗灵书呢?也是?”
“我不知道。”谢迟见她迷茫的样子,又说,“对了,藤田清野要离开上海,过了新年去长沙。”
“那不就是下个月?”
“嗯。”
“那你怎么办?留在这里继续?还是去解放区?”
“先请示组织。”
“嗯对。”
“你该走了,晚上戒严,小心。”
“好。”姜守月转身快步下楼,刚到拐弯处又折了回来,“他是哪方面的?难道当初在东北的时候就已经?”
谢迟浅浅皱眉。
“好吧,不该问,我懂。”姜守月长吁口气,这件事太出乎意料了,她的心情长久难以平复,“我就当不知道,至于任务,我会另找其他理由停止对他的暗杀。”
“谢谢。”
“我们之间就别讲这些了,周旋于鬼子之间,你才要小心,保护好自己。你至少是干干净净的。”她停顿片刻,苦笑一声,“不像我。”
“又说这种话。”
“好啦,不煽情了,走了。”
“嗯。”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谢迟才开门,刚迈进屋,就看到一抹高大的黑影不声不响地立在墙边,好在她心理素质好,没被吓一大跳。
何沣什么话都没说,拉着她进卧室。他将门关上,压着谢迟背贴着门。虽看不清此刻的表情,但谢迟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出的巨大的阴郁与压迫感,连音色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凉薄,“你把我卖了。”
“我了解她,她守得住秘密,不会说出去的。”
“几十种刑具上来还能守得住?你觉得她能扛得住几种?”
谢迟沉默了,她并不敢有此担保。
“你很清楚一旦暴露意味着什么。”
谢迟低下头,“我冲动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想杀我的人太多,你能挨个跟他们解释吗?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你也是一名特工,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对不起。”
何沣见她低垂着脸,握住她的肩膀安慰,“好啦,已经说了出去,算了。即便不幸出什么意外,她一不知道我是哪边的,二不知道我的代号,三没证据,没事。”
谢迟又说了句“对不起”。
何沣捏住她的下巴往上轻抬,“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谢迟撇了撇嘴,“是我没思虑周全,昏头了,我平时不会这样,以后我会注意,控制好情绪。”
听这一席话,何沣的心都揪了起来,他轻啄她的嘴巴,“我错了,不该这么严肃。”
谢迟搂住他的腰,“今天差点吓死我。”
“你才吓死我,突然就冲过来。”何沣按着她的脑袋,拥在怀里晃了晃,“没事了。”
“你要小心啊,保护好自己,没在鬼子面前暴露被自己人杀掉就太冤了,少往窗户这种容易被狙击的地方蹲。”
“好,媳妇教训的是。”
谢迟笑着轻捶他的背,“你好讨厌。”
何沣埋头在她的脖颈间深嗅一口,“我得走了,罗灵书留一堆文件给我处理。”
“好。”谢迟更紧地抱住他,“你走吧。”
何沣笑着轻吮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在脸边弥绕,“你得放开我才能走啊。”
谢迟被他磨蹭得耸起肩膀,仍不舍撒手。
何沣抱起她,“要不带你去我那?”
谢迟双脚悬空,被他举高高,“会不会太危险?”
何沣用额头撞她的下巴,“小傻子,你还当真啊?”
谢迟拽起他瘦削的两边脸颊,“是的,当真了。”
何沣笑了,“你变了。”
谢迟不解,“嗯?”
他道:“从前总是跟我对着干,浑身刺,嘴也犟得很。现在像个女人了呢。”
“是么?那你喜欢哪种?”
“都爱。”
她俯视着他俊朗的脸,轻轻吻了下他的眼睛,“好了,放我下来,你走吧。”
何沣放平她,两人无声地对视片刻,他开口道:“别想太多,你今天做的很好,你救了我,而且没惹藤田小鬼子一点怀疑。不过以后不要这么冲动,用自己身体来挡,很危险,要是你出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办?”
“我知道了。”
“去洗洗睡觉吧。”
“嗯。”
何沣揪了下她的鼻子,“梦里见。”
“我要夜夜梦你。”
“那我一定夜夜入你梦。”
……
最近何沣和梅机关的几个人常厮混在一起,各有利所图,常喝酒到很晚。
这一晚,他又被宫本良拉来日侨区的小酒馆喝酒,一起来的还有特高课的中谷和北村。宫本是小池太一的同学,喝多了,拉着何沣一直扯他们幼年时的事。酒喝到一半,来了个特工总部的行动处队长,按理来说这种级别不管公私和他们都是搭不上话的,可这小队长人精,谄媚功夫一流,特意等几个长官喝到兴头时进来,殷勤地在一旁好生伺候,那嘴甜的,哄得人前俯后合。
酒局近末,这小队长叫外面候着的手下送了四个姑娘进来,贼眉鼠眼地对他们几个奸笑:“都是处女。”
何沣看着这几个女孩,不过十四五岁,个个吓得瑟瑟发抖,笑容渐渐凝固。
这家日式酒馆本就不是正经喝酒的地方,有很多小包厢,里面的女侍应生也是随便陪喝陪-睡。他们一人领了一个女孩走,中谷进房间前还踉踉跄跄地跟何沣打趣,“下手轻点,哈哈哈哈哈哈。”
何沣一把将女孩粗鲁地推进去,装喝醉的样子,晃着手指他,“管好……你自己吧。”
他猛地关上门,女孩蜷缩在桌边发抖,见他走过来,忙跪下求饶,“求求你放过我。”
她一开口,何沣微愣,这熟悉的调调,已经多年没听到过了。
那汉奸知道他的癖好,已经在房间里准备好各种道具,何沣拿起一根小竹板,一脚踢翻矮案,扬起手就朝女孩打过去。
“啊——”
隔壁房间的宫本大吼一句:“小池君!你太吵了!”
女孩抱着头,浑身止不住的哆嗦。板子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实实地打在旁边的被子上。
何沣在包厢里绕了一圈,怕有监听之类的东西,确认安全后才坐到她旁边。
女孩吓得直往后缩。
何沣低声问:“多大了?”
女孩不答话。
“我脾气不好,你最好一一回答。”
“十……十四。”
何沣听她这一口纯正的家乡话,再加这自然反应,不像是派来试探自己的。可仍旧不能掉以轻心,他继续盘问:“哪里人?”
“山东。”
“山东哪里?”
“兖州。”
“兖州哪里?”
“红石村。”
何沣缄默不语。红石村,他十三岁的时候还跟着雷鸣去打过架,两个屁大点的小孩把大十几岁的大汉给打的门牙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