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武长公主和从院外进来的崔书宁走了个面对面。
这时候所有的场面话都会显得假惺惺,所以崔书宁也不装傻,看了眼她的装扮问:“消息我听说了,殿下这是准备赶回京城?”
她看出了长公主的唇色极度苍白,怕刺激到她,即便“奔丧”二字也仔细忌惮着没有吐露出口。
敬武长公主看见她的瞬间眼中闪过些什么情绪,消失的又很快,她却居然把风度维持的极好,还勉力冲着崔书宁苍白一笑。
那一点笑容极淡,又透着明显的僵硬。
崔书宁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一下。
她这近一个月时间几乎一直和敬武长公主厮混在一起,见惯了她目空一切嬉笑怒骂的混账样,反而很难适应她现在这连笑容都显得力不从心的小心翼翼。
敬武长公主原是想和她说两句话的,却是因为情绪过度紧张而喉咙发涩,声音堵在那却没能发出来。
“此去京城路上也要几日,不算近了,我陪你一起吧?”崔书宁握了她的指尖,却发现她指尖冰凉竟然还在隐隐的发抖。
长公主这回并没有迟疑,只是摇了摇头:“你别跟着回去了,你又不喜欢那地方。”
她无心耽搁,抽手又反拍了崔书宁的肩膀一下,倒是个反过来安抚的意思,然后就毫不迟疑的绕开她身边快步走出了院子。
赵雪明也顾不上别人,只是一语不发的埋头快步跟上她。
崔书宁咬了下嘴唇,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沈砚见她沉默着不言语,就走上前来。
他伸手去蜡拉她的手,崔书宁却转眸看向他:“就算不跟着回去也出门送送吧。”
然后带着他也跟去了大门口。
敬武长公主从接到京城密报到出门,这中间就只经历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整个府里都乱了套,下人为了仓促之间帮她打点行装而忙的乱窜,有些地方人员互相冲撞已经是一片狼藉。
崔书宁追出去的时候敬武长公主都已经上了马车,赵雪明翻上马背亲自带队护送,车夫已经扬鞭准备启程了。
看着那辆华丽的车驾和仓促整合完毕跟在后面的隆重仪仗,崔书宁莫名觉得心脏跳动的有点快,有一种鲜明的不安的感觉在血液里乱窜。
她快步重下台阶,追上去拍了拍车厢:“殿下。”
车夫一时来不及停下来。
敬武长公主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平静,她此时坐在马车里的样子像是个所有感官都变得迟钝了的木偶,是跪坐在旁边的唐凝帮她打开了窗户掀开窗帘。
她木着一张脸转头看过来。
因为车马队伍着急赶路,这时候也不可能停下来。
崔书宁双手拎着裙角小跑着追着她的马车又沉下心来多说了一句:“无论太后娘娘做了怎样的决定或者怎样的事,她唯一想要看到的一定都是你会好好的。保重。”
既然没打算跟随一起回京,她也追不出去太远。
两个人的视线很快从狭小的马车窗口错过,崔书宁顿住脚步让到路边,神情焦灼又不安的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唐凝从马车里探头看出来。
这会儿崔书宁那个小尾巴一样的弟弟居然没有亦步亦趋的跟她跑到街上,他似乎有什么事,此时还站在公主府门口高高的台阶上和他那个高大的却有点憨憨的护卫在交头接耳低声的交谈。
两人所站的位置正好有大半个背影对着这边,此时沈砚身上披了件斗篷,衣服支棱着,看不到具体的身段儿,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主仆两个并肩而立的背影却叫唐凝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会见到沈砚几次,甚至于但凡敬武长公主去看崔书宁练功的时候一般这个大个子护卫也都在,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他两人行止都并不鬼祟的缘故,她反而没怎么在意,就这会儿……
心里就是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仿佛某些隐晦的真相呼之欲出。
可是崔氏宁姐弟俩是自家长公主的客人,身份很正常,这些天彼此的相处也一直融洽。
不!
如果倒回去三年前,沈砚还没有这么高,他曾经年纪还要小两三岁的时候……
那一瞬间,就仿佛灵智是被曾经记忆里某个可怕的雨天里的雷电击中,唐凝心头一惊,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他们是……”
就是他们!三年前敬武长公主离京那天的下午,和自家驸马爷在客栈院子里秘密会面的那对儿神秘主仆!
唐凝虽然当时没太听明白那双方具体是在密谋什么事,但是言辞之间驸马都对那对儿主仆极为忌惮,就足见是什么很危险的人物了,这些年她都当那是场噩梦,从来不敢去回想的。
此时她惊慌失措的匆忙从窗边挪开,刚想和长公主说这事儿,可是看见对方苍白的脸色和惶惶不安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敬武长公主和唐菀都因为她的咋呼循声看过来。
唐凝匆忙垂眸掩饰:“没……没什么……就崔三姑娘差点儿摔了。”
敬武长公主此时又哪有心思去管这些小事,她心情糟糕的可谓一塌糊涂,根本就没余力多问,这事情便就此揭过了。
车马仪仗的后面,崔书宁是一直等到他们整支队伍转出巷子口才慢慢收回视线往回走的。
彼时沈砚已经和欧阳简说完了话。
他的消息不慢,和敬武长公主几乎同步,只是因为他现在住在长公主府,他的人才费了点周折才把消息送到。
但是他也不能现在就和崔书宁说余太后那事儿的更多细节,否则她一定会怀疑他有事瞒着她。
看见崔书宁一副沮丧又忧虑的模样,只走上前来迎了几步,把她领进门去。
家里两个主子一起匆忙出远门去了,长公主府内却也没有乱起来,最初打点行装的时候是慌乱了些,等两人走后管家和几个管事各司其职,带着人归拢了一下,很快的一切就又重回正轨。
崔书宁本来还担心长公主夫妻骤然离家,且不说京城那边会怎么样,她这府上别有人心存不轨先出幺蛾子,但是看着一个时辰之内一切就恢复如常,她也就歇了留下来坐镇两天帮忙看门子的心思。
“主人家都不在家了,我们单独住在这就不合适了,反正行李也整理的差不多了,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咱们也这就回庄子吧。”中午吃了午饭崔书宁就让桑珠去给管家辞行。
管家还是很周到的,叫人帮忙搬行李,客客气气的送了他们离开。
回到庄子上天也黑了,崔书宁没什么心情也没什么胃口,敷衍着吃了两口饭,功都没练就熄灯睡了。
回到农庄上,又是俩人一个院子,一个住正屋,一个住厢房。
崔书宁都没做他想,但是她揣着很重的心事晚上不是那么容易入睡的,就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听见沈砚来敲门:“开门。”
在长公主府那阵,他老是过去撬窗户,后来崔书宁懒得跟他折腾了,都是入夜给他偷偷留门的。
那时候他耍赖,不肯自己在客院睡,现在还来?
崔书宁心情不好,也不想惯他,直接躺着没动:“睡了,有事儿明天说。”
这农庄上的院子没多大,桑珠和青沫就住在另一边的厢房,沈砚今天挺光明正大的还敲门,桑珠很快就披衣出来了。
崔书宁听见他俩在院子里的对话
桑珠:“这么晚了小公子找姑娘有事?”
沈砚;“早上看她手上水泡磨破了,我给她送点药,没什么事。”
崔书宁在被子底下下意识的捏了捏手指,这才后知后觉……
长缨枪太重了,费体力不说,操作起来得保持它在掌中灵活收拉推送,她这阵子确实挺惨的,手心里的水泡时常就要磨破。
没有人是铁石心肠,有人关心,多多少少总能治愈内心的。
崔书宁的心情突然莫名好了些,重新挂起床帐下床去开门。
桑珠看她出来开门,就已经退回门里去了。
崔书宁倚在门边,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有点想折腾熊孩子,挡在门口勾唇冲他挑挑眉:“干嘛?”
沈砚冲她展示了手里掐着的那一把药瓶:“送药。”
崔书宁纠正他:“错了。你这叫深夜送温暖。”
她以前约莫是对生活有种错误的认知,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呆着自我治疗,现在反而觉得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能一起说说话开开玩笑,都不需要治疗那个过程的孤独和煎熬了,心情瞬间就能转好。
沈砚皱了下眉头。
崔书宁等他甩脸色跟她抬杠,但下一刻却见他表情又慢慢舒缓了下来,从善如流的还点了下头附和:“哦!”
然后走上前来一步,用空着的那只手拽着她手臂往怀里一拉,手臂再顺势绕到肩后抱住。
崔书宁:……
她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少年的声音一本正经的在她耳畔一板一眼硬邦邦道:“送温暖。暖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宁宁子:嘿嘿嘿!我家的小王八蛋会撩妹了哟!
第168章 拉拉小手
崔书宁:……
你这叫毛的送温暖,明明白白的投怀送抱好么?!
沈砚这两年个子窜得快,她本来接近一米七的身高,沈砚应该已经快一米八了,虽然他小身板儿还是看着不魁梧,但是在力量上已经有种悬殊的优势可以把她完美比下去了。
这一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
也虽然仅仅就只是一个从善如流的拥抱而已,可是听到他莫名透着乖巧意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崔书宁承认她一钢铁直女也明显有被戳到。
心跳骤然加快。
再转念一想……
这特喵是我养的崽儿啊!紧跟着又是羞愧的老脸一红。
俩人就站在屋子门口,向来自诩坦荡的崔书宁突然就心虚的厉害,特别害怕厢房里桑珠再推门出来。
她赶紧佯装掩饰了一下,抬手按到两人之间沈砚的胸膛上把他推开。
沈砚真的就是个送温暖的,给了个暖暖的拥抱而已,扣着她后肩的手只是虚搭着,完全没施力,崔书宁轻轻一推他就顺势松开了。
崔书宁后退一步看见他的脸。
这男孩子生得天生漂亮,而且还是不会产生视觉死角和审美疲劳的那种,她看了快三年了都还是觉得好看。
她这会儿心脏跳动的节奏都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可孩子的表情一脸纯洁,就顿时更叫她心虚了。
崔书宁不肯承认她有被自己的崽儿调戏到,她望着沈砚,表情看上去很是古怪。
沈砚不觉得她该是这种反应,低头看了眼自己并不算太宽阔的胸膛,就自我怀疑的皱了眉头:“不对吗?你说要送温暖的……”
崔书宁受不了他用这么一副纯洁无辜的表情和刻板认真的语气讨论这种问题。
“呵呵……”她干笑两声,绕到他身后关上房门,吐槽,“你这叫送温暖吗?这就是明晃晃的调戏好么?”
有种陷入了我养的猪居然都到了能拱别人家大白菜的突如其来的震惊当中。
崔书宁私底下有时候说话会比较直接奔放,沈砚闻言还是不免一愣。
他一直都知道崔书宁心里始终把他当成是个孩子看,现在这么说……是不是也就等于承认他对她来说也不是必须要隔离在某条防线之外的特殊类种人群?
她发现他其实在调戏她?而且……
也等于变相承认确实有被调戏到?
这一重想法,突如其来的就叫沈砚有点振奋了。
他站在那里,一瞬间斗志昂扬。
崔书宁转身见他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细看眼睛里居然还在闪闪放光,一看就是兴奋的在憋什么坏呢。
得,一个引导不当,这熊孩子可别现学现用,真的要情窦初开出门去勾搭小姑娘了。
她还是严正警告了一番;“你出门在外可给我收敛点儿,大街上随便乱抱小姑娘当心人家当场把你腿打折,想什么好事儿呢?小小的年纪不要胡思乱想。”
走回里屋去把桌上的宫灯点上。
沈砚是来送药的,她就坐在桌旁等他过来,结果一转头却见沈砚已经先走到床榻那边坐下了,手里一把小瓷瓶和白布条都扔在了铺开的被褥上。
见她看过来,他就冲她挑挑眉。
崔书宁于是只能起身走过去。
沈砚拉过她的手,有些水泡反反复复的磨破几次,细嫩的皮肤就会老化,长成大小厚薄不一的茧子。
崔书宁现在练枪的时日还不长,茧子没长好,时常还会起泡。
早上那会儿又有个水泡磨破了,白天处理过一次,但是破皮没自己修剪清理干净,在边缘参差不齐的外翻着,伤口下面都是鲜嫩的皮肉,看着触目惊心。
崔书宁的手脚都生得细长,很漂亮的那种,此时摊开了掌心,这双手却已然没多少美感了。
沈砚全程皱着眉头给她一点一点的仔细处理,伤口处的破皮用小剪刀修剪干净,还没磨破的水泡拿针戳破,让后先上消炎的特制药水清洗,再拿金疮药涂抹,最后用透气良好的白布条不松不紧的缠起来。
外人应该很难想象这个看着高傲到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翩翩少年私底下会是个做事特别认真又特别细致温柔的人,崔书宁全程盯着自己的手,她自己都不会有这样的耐性这么伺候自己的,戳个水泡上点药,一气呵成三五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沈砚给她足足处理了有一刻钟还多。
挺无聊的一段时间,她居然也盯着自己的手看得津津有味,半点没觉得无聊。
沈砚帮她绑好了布条还特意嘱咐:“没绑太紧,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别蹭掉了,注意点。”
崔书宁看着手上被缠绕的平整的布条,真有种欣赏手工艺术品的心情,对着灯火的光亮处举着手看。
沈砚收拾了一下床上的瓶瓶罐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再次抬眸问她问:“你……那个……是不是这几天快来了?”
“什么?”崔书宁未解其意,随后抬头,对上他闪躲又略显得窘迫的神色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