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到底哪里错了?
如果她不试图早点自己亲口把秘密告诉了母亲,难道等着有朝一日萧翊觉得时机成熟,再翻出这个底牌刺激让母亲去做余家的马前卒吗?
如果一定要说她做错了,那就追溯到本源,是她一开始不该看上了顾泽?
可萧翊看她们母女不顺眼又不是从她爱慕顾泽开始的,他是因为余家,因为那个比他们大周朝存在的时间还长的余家才容不下她们的。
她都没得悔,连一个麻痹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于是最深的仇恨就在这样的清醒和理智当中萌芽疯长,短短的时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的眼中连一滴泪也没有流,所有的眼泪都在葬礼上痛痛快快的流完了。
赵雪明的视线模糊,脑海中跃动的都是最初几年这女子活泼明艳的模样。
不,她那性格的本身其实并不活泼的,她是习惯了用那样一副面孔来掩饰所有真实的情绪,可不管是真的还是只是她伪装的表象,那副神情样貌也都深入人心,成了他人生里不可磨灭的美好。
他知道她要做任何事他都劝不住,并且所有的劝慰之言也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是痛苦的摇头:“不。我陪着你,纵然……不能为你做些什么,我陪着你。”
他不能做吗?
以他的身份地位,他若想做,其实多多少少是能做点什么的。
可这注定了就是一场看到不到任何胜算的战争,她已经疯了,如果他再从旁推波助澜,那就真的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能两个疯子抱着一起死。
敬武长公主又何尝不知道他真实的心思和想法?可即便他不能与她同仇敌忾,她也不怪,毕竟如今回首,竟然发现除了自己的生母,赵雪明已经是给予她最多的那个人了。
人的内心其实从来都是矛盾的,纵然这男人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初衷就是不怀好意,可这一路走下来,大概是因为她身边可亲近又敢亲近她的人实在太少,相形之下她居然觉得赵雪明其实还不错。
而他到现在都还心存着幻想,想要留个机会将来或者还能把她从深渊里拉上来。
对于这样的人,她还能苛责什么?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声的笑了笑。
赵雪明泪眼滂沱,哭倒在她怀里,这是自从两人翻脸之后的第一次,她允许他离她这么近。
他的人生早从十几年前就整个毁掉了,注定是一片灰暗,他曾将她视为生命里的光,却原来他是真的不配,坎坷半生,前路依旧是荆棘丛生,满目疮痍。
“萧雅……”赵雪明从来没有像是此时这般痛恨过这人世间诸事的不公,但这一刻却多渴望,曾经的那些波折苦难都不曾发生,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国公府世子爷,人生平顺,繁花锦簇,可以迎娶他心爱的姑娘,没有任何心思算计,过最正常的人生……
而此时,他却只能一遍遍的悔悟道歉:“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就哪怕是他当初只是没掺合,事情应该都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吧?
敬武长公主任由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哭软在自己怀里,眼中始终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赵雪明到底是没有离开,这日之后,两人之间依旧还是以前的相处模式,彼此之间几乎没什么话说,但就是这么相看两厌的在皇陵行宫住下了。
这边崔书宁为了这件事一直在林州境内耽搁到了三月初,春暖花开时。
这几年她陆陆续续置办了大大小小的田地产业十几处,后面还要继续,所以等京城的风波平息下来之后就继续四处走动了。
有了前面几年的经验,后续就好办多了,而且她购买田地的名声也打出去了,很多人都知道,再谈买卖就容易很多。
因为天气渐渐地要热起来,接下来他们就往北走了,沿路视察了自己名下的两处产业,停留了一阵再继续北上。
北境天气苦寒,早几年身体不很好的时候崔书宁也没敢过去,这次她本来是准备趁着入冬前的气候一直去到最北边的恒阳城附近看看的,结果半路却出了点事情,不得不折道赶去了东北方向的一处产业。
事情出的急,她着急处理,干脆就扔下桑珠他们,和沈砚带着护卫骑马先赶过去。
当时正是秋收时节,她在那里的产业是一片三百亩左右的水田,这时节应正是收了粮食统计入库上账的时候,却出了乱子。
崔书宁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出来开门的庄头很吃惊他们居然连夜就赶过来了。
“还以为东家起码得三五日之后才到。”庄头把他们一行人往正屋请,账房先生也匆忙披衣出来了,“要么小的先去弄点吃的,东家先休息。”
俩人一看就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庄头更是一嘴的燎泡。
“你先说事儿吧。”崔书宁解了披风,拿桌上茶碗倒水,先灌了一碗水,然后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庄头面有难色的搓搓手,似乎很是难以启齿。
账房徐先生就走上前来道:“事情是这样的,头半个月秋收,咱们照着东家的吩咐催促农户们上缴收成了一开始咱们是要求农户按东家说的,直接把收回来的粮食送到庄子上,先统计了具体斤两,再减去佃租,让他们拿走应得的部分,结果那些农户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嚷嚷着说田地分散,大家伙儿都在抢收,粮食两边挑费劲,想要直接拿回家去,然后再由账房先生登门去计算好数量,把该给庄子上的送过来。这不合规矩,咱们原是不敢破例的,结果也是这贼老天作怪,后面居然下了两回雨,当时情况不允许……东家您也知道,咱们这片田产就在村落当中,确实是离着各家各户都近些,暴雨来时怕粮食淋了雨,离着农户近的就只能暂且让他们先收回去,结果……就出问题了,有些人不老实,等小的带人去收粮的时候明显就发现数量不对了。咱们这片地方今年收成虽不说多好,但绝对也不荒。如果只是偶有一家是这样也还好说,一开始的几户应该是互相一起谋划好了,就是要坑咱粮食,小的跟他们对质,他们又死不承认有私藏,然后……陆陆续续的就有其他人也跟着动了歪心思,强行把粮食先拉回家去,等再交出来的就有很大问题了,起码少了三成以上。要是这么个收粮法子,咱们就损失大了……小的不敢善做主张,所以就只能暂时先没收了,给东家去了信,问您一下该怎么办。”
虽然说“老实巴交的农民”但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崔书宁也不是没准备这中间会遇到刁民作祟。
现在出了这样的的乱子,她大概记得,这里雇来种田的起码得有百十来户人家,又都是附近大路两边临近村子的,他们要抱团使坏,确实挺叫人头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长公主的事太苦逼了,宁宁子走走乡村风事业线给大家缓缓~
第172章 真禽兽啊
所谓人多力量大,这话并不是说虚的。
或者说得更高深点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个人的力量再是渺小,一群人目标一致的联合起来,也是很可怕的一股力量。
对在场的庄头和账房先生来说,崔书宁却是养尊处优的区区一个弱女子罢了,纵然是出自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娘家在京城也有些势力,可在此处她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罢了。
她的根基不在这里,乡民联合起来欺生,足以将她治得死死的。
庄头也知道这事儿有些为难她,见她面露沉思,就试着开解:“东家一路赶过来也甚是辛苦,现在天也晚了,要么还是先歇了吧。这事儿横竖也僵持了有些时日了……”
看向徐先生,徐先生也跟着劝:“是。也不急在一时了,东家您的身体要紧,明儿个再说吧。”
沈砚进屋之后一直没说话。
这事儿对他来说真心不大,乡野之地的百十来个庄户人家,哪怕全部联合起来……谋些蝇头小利罢了,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把领头挑事儿的揪出来,揍一顿他就老实了。
再退一步说,崔书宁又不靠着这三百亩地过活儿,真惹毛了,转手卖了,或者直接扔在这好了,到时候损失最大最难受的反正不会是她。
但是崔书宁现在沉默许久,就显然是不想这么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的,沈砚于是试着提醒:“就算是村民贪利,但事情也总有个起因,最初带头闹事儿的是谁?就算没人背后操纵,他们要抱团起来一起闹事,总归也得有几个领头的。”
“这……”庄头和徐先生对望一眼,“最初提议把粮食收回家的几户是……”
“一开始先提出这事儿的也未必就是真正挑头闹事的,他或者他们若是稍微有点儿小聪明,也该知道先推个挡箭牌出来。”崔书宁直接就没兴趣听他们报人名了。她垂眸又微微沉吟一声,当机立断:“另外应该还有一位账房先生吧,我记得姓李?明天把他也叫过来,你们准备一下,通知各家各户,后天一早叫他们准备交粮。”
徐先生迟疑:“那……具体要怎么个收法?那些人有心贪墨,沾庄子上的便宜,怕是……”
崔书宁反问:“秋收之后直接将粮食上缴的有一部分吧?大概有多少户?”
“是的。”徐先生正色,“有二十四户人家是照规矩办的,该收的收了,该分给他们的部分也让他们拉走了。”
崔书宁道:“明日你只管往两个村子去通知他们后天一早咱们庄子上要收粮,届时他们交多少你们不用管,照实记录收上来就是,粮食质量优劣和具体上缴的数目,不在乎他们给多少,我只要个准确的账目名录。明天你通知他们的时候顺便放个话下去,他们来年若是还想继续种我的地,就照规矩办事。”
崔书宁不是圣母也不是傻白甜,她虽然尽可能的给租户留利益空间了,但该把控的地方却是半点不会含糊的,就比如租赁的契约。
契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她分粮食产出除赋税外的五成出来,但是履约期间农户如果有私吞私占现象,她有权单方面提前终止契约,把土地使用权收回来的。
当时因为她给的分成大,而且又是合理要求,村民又哪管其他条款,痛痛快快的就签下了契约。
徐先生二人互相看看,似乎都对她这点警告的效果并不看好
几十户人家抱团闹的事呢,这么大片田地搁在这,如果大家都不种了,难道任由它荒在这?按照朝廷规定,但凡农田,不管你耕种不耕种,每年该交的赋税份额却是不能免的,如果累计有三年赋税没交够,田产就会被衙门收回朝廷所有了。
换而言之,她如果不把地租给这些农户去种,来年的赋税就得她自己掏腰包出了。
但是看着这位女东家神情刚烈,半点不含糊的样子,两人便没敢多嘴。
桑珠他们都没跟着来,又兼之是深夜了,好在后院的屋子去年崔书宁在这边购置田地的时候住过大半个月,家具齐全,就是有些灰尘。
一群糙汉虽然干活不够细致,但是动作够快,很凉拿湿抹布将两个屋子抹了出来。
柜子里收着现成的被褥,但是整一年没用了,搬出来却透出一股霉味。
崔书宁的东西都在马车上,此时她和沈砚就各自带着几件换洗衣裳。
被褥没法用,她全部卷出来堆到院子里,正对着光秃秃硬邦邦的床板发愁呢,就看沈砚腋下夹着一床半旧的铺盖卷从院外进来。
她看了眼亮着灯的厢房,不禁奇怪:“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鉴于这问题太没技术含量了,沈砚直接没有作答。
他进得正屋,先将褥子铺在床板上,又回房取了他自己的披风过来铺在褥子上当床单,然后俩人的包袱各自充当枕头,再把崔书宁的披风往上一搭,被子隔着披风放在上面。
崔书宁在这方面挺矫情的,住客栈都是用自己随身带着的被褥的。
现在被褥虽是借来的,但是用两人的披风做个临时睡袋……
别说,熊孩子思想还挺前卫的,赶上现代人商务出差的简约配置了。
沈砚铺好床后就将上面一层披风和被子掀开,回头示意崔书宁:“你睡里边?”
灯光昏暗的小屋子里,崔书宁看着这个简易搭建起来的被窝,再看看旁边长身而立的少年……
自从年初从长公主府搬出来之后,沈砚就没再提过这么无耻的要求了。
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都能感觉到变化的,此时看着他线条已经逐渐可见刚毅流畅的面庞和明显可见的喉结,崔书宁心里前所未有的尴尬和抗拒。
她神色纠结的站在那里不动。
沈砚面上神情却很平淡冷静:“再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将就一下,天亮再叫人去镇子上买新的。”
崔书宁还是有心理障碍:“又睡一个被窝……不好吧?”
“哦!”沈砚应声,从善如流的把被窝一合,铺盖一卷,重新夹上就走:“你不需要就算了,我回自己房间去睡。”
崔书宁:……
尼玛!
喂喂喂……孩子,你走就走,好歹把被窝给我留下啊?
当时靠着强大的羞耻心和正直的三观,硬是抗住了要拦下对方的冲动。
沈砚这真不是欲拒还迎,头也不回的真扛着被褥回了厢房,片刻后厢房灯也熄了。
崔书宁着急赶路,这连续三天都没怎么好好睡,有两天晚上投宿在驿馆和客栈,昨天晚上还错过了投宿直接在半路上露天歇了两三个时辰。即便她现在身体素质练得比一般女子都要强上许多,这一番折腾下来也是又累又困。
这硬邦邦的床板真的没法睡,还不如昨天在路边裹着衣服靠着棵大树休息呢,枯草地都比这床板睡得舒服。
纠结再三,想想反正以前也不是没一个被窝睡过,就只能暂时放下脸皮,轻手轻脚的带上房门摸到了沈砚那边。
由此可见
底线这东西,只要突破了一次,以后就再成不了障碍了。
当时她去敲沈砚门的时候心里还老大的尴尬不自在,觉得太没定力太不要脸了,但是当一下子敲下去发现房门其实虚掩……
她脑子里登时一懵。
确定这货真不是欲拒还迎?实际上放好了饵等着她主动咬钩么?
崔书宁一瞬间又有点想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