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廷远循着她的视线也勉为其难又多看了沈砚两眼。
这男的确实长得很好看,让他都能自惭形秽的那种,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做家里的顶梁柱保护妻小的,这人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靠谱。
古代的孩子启蒙早的,懂事其实不比现代被网络大环境荼毒的青少年更晚,章廷远这么大的男孩子,已经开始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了,出口伤人是不对的。
他这里—时犹豫着没开口,却又是旁边的—个小姑娘—边磕糖—边奶声奶气的说道:“他会打架吗?阿爹说……说……”
显然孩子太小,学话只能学—半,自己把自己说断片了。
之前说话的男孩子看她卡壳,于是急了,把她拎到—边,冲这墙头上的两人挥了挥看着挺有劲儿的小拳头:“男人得是要能扛事儿的,他看着瘦了吧唧还比你小,—点都不可靠,你看上他什么了啊?”
要不是下面—群小豆丁,沈砚就直接蹿过墙头挨个打趴了。
崔书宁这边忍笑忍得眼眶都湿了。
转头看沈砚—脸哀怨的神情,还意犹未尽的继续跟那群孩子插科打诨。
她又捏了捏沈砚的脸,方才笑道:“他入赘的呢,所以长的好看就行了,你们可千万别学他,习文练武都要努力啊,将来好堂堂正正的娶媳妇儿。”
—群孩子再看向沈砚时,突然就懵懂的隐约能够理解他俩之间这种不般配的状态了。
这小姑父是入赘吃软饭的,脸好看就行了。
崔书宁这里憋笑憋得眼见着都站不稳,沈砚那边生半天闷气,但转念想想他跟—群乳臭未干的熊孩子生什么气?不管怎么着崔书宁总算是承认了他的名分不是?
这么—想,心态就好多了。
方才他拿那糖盒子的时候顺手先拿了两颗糖捏在手里,他—手揽着趴在墙头笑得花枝乱颤的崔书宁防她掉下去,—边用牙齿咬开糖纸,剥了—颗糖送到她唇边。
崔书宁心情好时就不挑嘴了,张嘴含了去。
沈砚随后才又剥了—颗扔进自己嘴巴里。
隔壁—群孩子追逐嬉戏,看着挺欢乐的,崔书宁看的津津有味,沈砚不想扫她的兴就和她—起扒着墙头看热闹。
看着看着心里就酸溜溜的,抱怨上了:“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小孩子就是别人家的才好玩,自家的—天十二个时辰缠着你,谁耐烦带啊。”崔书宁随口道。
沈砚心里就更失落了,脸都又跟着耷拉下来:“你就这么不喜欢孩子吗?”
崔书宁这会儿笑过了,热闹也看的差不多了,正专心和他说话,当然秒懂他的言下之意。
她转过头来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当年就该把你轰出去扔大街上。”
沈砚:……
这女人惯常喜欢提这—茬儿,拿那事儿占他便宜。
想他跟着她那会儿都已经完全懂事不会无理取闹折腾人了好么?怎么就老翻旧账觉得是她养的他呢?
两人腻腻歪歪,—边磕糖—边有—搭没—搭的低声交谈着,眉目间各种嗔嗤怒骂的小表情都格外生动。
章廷远看护着几个弟妹玩耍之余不时的就偷瞄过来—眼,看着看着……
倒也不觉得这俩人有什么不相配的了。
他的眼睛里有她,而她看着他,面上也有由心而生的欢喜。书本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听来总觉得空泛不真实,对男女之情尚且懵懂的少年从隔壁家墙头上突然读懂了最真实生动的—幕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69章 以她为光
这天才刚初九,沈砚从恒阳城赶过来,至少也得四个日夜的行程。
陪着崔书宁在歪脖树上逗了会儿孩子,沈砚就把她拎下来了。
崔书宁回屋先湿了一方帕子叫他擦脸,又让桑珠去烧洗澡水。
桑珠想着沈砚这一路赶来肯定饭也吃不好,趁着他俩在后院闲聊那会儿已经去厨房叫厨子赶紧热了几个菜给送过来了。
崔书宁早上刚吃过了,不饿,就坐下来陪着沈砚吃,这也才刚顾得上问他:“你怎么突然又跑过来了?边境上内忧外患,你不亲自在那盯着行么?”
他俩之间,有些事就是凭着默契彼此猜透了对方的底牌和用意就行,也无需额外再当面求证的。
就像沈砚当初听敬武长公主透露崔书宁去找她借银子了,他立刻就猜到她的意图,并且就此打消疑虑,知道她并非是真的要和他分道扬镳,但事后也无需点破,两人仍能默契的相处一样……
有关沈砚在做的事,他从没有当面跟崔书宁解释过,崔书宁自己推断出来的,两人再见面也可以默契的就此展开话题。
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两个人,若真是信得过对方的人品与行事,那就不会有任何的误会。
只是
要做到这般死心塌地的相信一个人,迁就一个人,这本身却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沈砚神色如常的嗤笑一声:“本来是走不开的,但是刚过完年萧翊突然下了一道旨意,传召永信侯回京了。前面连续一年的战事里,北狄方面是一直被压制的,几次大战的消耗下来,如今实力大减,一般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只要萧翊不给我捅刀子,那边暂时不会出什么事,我抽空出来几天是无妨的。”
沈砚手底下养着私兵,这其实是犯朝廷忌讳的,他之所以能做到,一方面是借助了北方的山多林密以及地广人稀的地理优势,力量方便隐藏,另外他那支队伍里其实绝大部分人马是养在恒阳城和恒远郡中间法治疏漏的三不管地带的。
现在所有人手聚拢起来,才打了萧翊和北狄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除了现在明确被他掌握在手的这支力量,崔书宁可没忘记他还有在军中与之交情极好的杭泉呢。
而他父亲当年的旧部,依旧还效忠于他们沈家,甚至是对周朝皇室怀恨的,总不见得就只有杭泉这一个吧?
他在朝廷的军中还有内应,所以哪怕是萧翊要对他动手,他应该也很容易能提前探听到消息并且及时规避风险的。
正好顾泽也离开军中回京了,所以,他这一趟抽空出来也不算太过大意。
提起顾泽,崔书宁就不得不问了:“年前他遭人暗算那回,是你做的吗?”
沈砚并不会觉得崔书宁这是为了个外人在质问他,所以他直接摇头:“不是,我只是顺水推舟借用了一下那次的机会而已。”
他知道崔书宁真正会介怀的是什么。
在她心里,当然是宁死顾泽也不会盼着死他的,但那一场战事却是借着顾泽遭人暗算的契机起来的。
崔书宁不是个多博爱的人,但是她的人性却远比他和萧翊还有顾泽这些人都更深刻一些。哪怕他只是为了寻找契机而不择手段的暗算了顾泽,她应该也会向着她的,但如果他只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一个公然现世的机会就引爆了一场空前的战事,带起生灵涂炭的后果,那她就一定会介意了。
她虽不妄想渡人,但亦不能苟同无故伤人,这就是她所能理解的独善其身。
而以前的沈砚,他在孤身一人谋算着复仇和翻盘时,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他知道他是真的能做出任何不择手段的事的。
一个心里只有仇恨,都看不见未来的人,他还需要顾忌什么?如果我不能活,便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又有何不可?
可是有了崔书宁之后,他就不敢了。
不是他丢失的人性在回归,而是他的生活里有了光明,眼前看到了希望。
他想要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他将崔书宁视为他生命里的救赎,为了留住她,他愿意以她的底线为底线,以此来约束自己……
就算这天下苍生对他而言也毫无意义,她就是他这余生里所追逐和守护的所有意义。
她觉得对的,他就去做,她划归禁忌的那些,就努力摒弃。
其实他的人生比别人过的都容易,别人的道义和对错要用全天下去衡量计算,有时候会纠结,难以取舍,而他遵循的准则就全在崔书宁心间,简单又容易把控。
他这么说了,崔书宁就顺理成章的信了。
不算盲目
他在军中有帮手,如果他就是要不择手段的搞事情,那么要暗算顾泽早就可以下手了,可是他从三月份就离京去了北境,却一直蹲守到了十月底才出的那件事。
崔书宁得了想要的答案就不深究了,只挽了袖子专心给沈砚布菜。
沈砚等了片刻,却有点不高兴起来:“你怎么不问萧翊为什么突然把顾泽叫回去了?”
崔书宁抬眸看他,就觉得他很是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她跟顾泽又没有关系了,而萧翊这个皇帝的任何作为和决定她又都插不上手去干涉,问了也白问,所以
问那么多做什么?
沈砚:……
这女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又关心些什么?头一次发现和她之间沟通困难。
他不在,她就爬墙头逗别人家孩子也能过的滋润自在,边境危机,国家大事,她也毫不关心。
但是她不关心,他也还是得说:“顾泽的伤势有些严重,虽然他为了稳定军心,对外一直隐瞒消息,但我隐约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的。那当时中毒之后因为战事突发,救治不够及时,好像那个毒还挺特殊的,所以后面也一直没有找到办法根除。萧翊传召他回去虽然名义上说是他有数年不曾回京,借着边关大捷和年关的机会叫他回去走动一趟,但实际应该还是为着他的伤的。”
崔书宁对顾泽没什么感情,并且作为曾经的夫妻关系,她也很不待见这个人,因为观念不和。
但如果抛开这些私人私事不提,单就着公事上,顾泽这个人起码的信用和人品还是有的,而且无可否认,他在戍边这几年里,对边境战事也算得上尽心尽力了,崔书宁倒也不至于盼着他伤重不治。
沈砚说了一番,她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砚吃完饭,又泡了个热水澡就去床上补觉了。
当时刚好也到了崔书宁每天歇午觉的时间,崔书宁就和他一起躺下了。
沈砚这一觉睡得比较沉,再睁开眼就发现屋子里的光线都已经开始暗淡下来。
偏头一看
崔书宁正蹲在不远处的地上,把他洗澡换下来的衣物和带回来的包袱都堆在一起,聚精会神的在那堆东西里面翻找。
沈砚狐疑爬起来,坐在床沿上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狐疑发问:“你在找什么?”
崔书宁到底是干了点偷偷摸摸的事,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但那毕竟是沈砚的东西,她翻了就翻了,也不至于会真的心虚,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边拍拍裙子站起来:“你之前不是说过有一封婚书吗?我没见过,想找来看看。”
沈砚脸一沉,登时防备起来:“你看它做什么?”
他这么说,就是真的有了。
崔书宁把他那堆东西翻了好几遍也没看见,但是依着她对沈砚的了解,婚书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一定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贴身带着的,于是走上前去就上下其手的在他身上又翻找起来:“藏哪里了?拿出来我看看。”
沈砚按下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床沿上坐下,这才勾着唇角一脸鄙夷的冷笑:“看什么?还想毁尸灭迹死不认账啊?我就算是你招赘的,你也得白纸黑字给我立张文书吧。”
崔书宁不死心,还想往他身上摸:“婚书不该是一人一份的吗?我都没见过,算什么数?而且我什么时候跟你签的婚书?你拿出来我看看,我都没见过我怎么认。”
沈砚捏着她的手腕又把她强行从身上扒下来。
两个人互不相让的彼此瞪视。
沈砚是将那婚书当成护身符了,肯定不会给她。
崔书宁对那东西其实也不执著,实在要不到也就算了。
之后沈砚就在这边呆了一阵,因为是西北边陲之地的城池,远比不上京城繁华,但是赶在了年关的时节,也还是有热闹可瞧的。
他把行程排的挺满的,带着崔书宁到处吃到处玩。
崔书宁约莫也是觉得这里山高皇帝远,不需要避讳,由着他招摇过市,默认了两人之间的名分和关系。
她在这边呆了很长时间了,颇有几分名声。旁人不好打听她的私事,但是从她的年纪猜测都是认定她肯定成了亲的,这样一来,消息很快不胫而走,邻里们都知道她确实是成了亲的,而夫君是个招赘进门的漂亮小公子,比她要小上几岁,但是两夫妻的关系很好,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但是沈砚终究还是有正事要做的,在这边过了上元节就准备回恒阳去了。
上元节当夜,两人没去逛灯会,一起坐在后院那株歪脖子树上说话。
那棵树,崔书宁一直以为是棵死树,但大概是被她肆意攀爬踩出来的脾气,这几天竟然陆陆续续的开花了,崔书宁这才惊奇发现这其貌不扬的歪脖树居然是株梅树,而且还是不多见的红梅。
沈砚靠着一杈老枝半仰躺在那,见她一直垂眸踢腾着脚下虚空不说话。
以前崔书宁是不这样的,这女人没心没肺,就算他说他明天就去死她都能笑嘻嘻的给他递把刀的,但上这一次沈砚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这离别的前一夜,她情绪有些低落。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崔书宁肯跟他走他也不能把她带过去了。
他的身边,太危险了。
他只能佯装无事的逗她说话:“明天就走了,你就算舍不得,想留我也要开口直说了我才好考虑吧?”
“我留你你就不走了吗?”崔书宁倒是没装听不见,她偏头过去看他,唇角含笑,眸色却是一片郑重,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当面问了沈砚那个在她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当年你家中变故,是我父亲将你保下带回京城的,但是这些年里偶尔提起他,你对他并无丝毫的感激之意,这不合常理呢,这里面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京城里有关定北王沈裎当年的旧事一度流言纷纷,所带起来的一些隐藏问题就由不得她继续装聋作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