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书宁这一招等于将了他们一军,如果他们把崔书宁弄回来抢她的嫁妆,这银钱自然是只会落入他们三家人的口袋,他们关起门来瓜分。
现在崔书宁慷慨的去族里做了散财仙子,让全族都跟着她沾光了……
现在全族人都成了她的后盾,给她撑腰,他们这边虽是至亲,反而要被掣肘,不好再明着威逼抢夺了。
说起来明明是族里从他们嘴巴里抠了食吃,反而还能一边吃一边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监督指责他们?这感觉真是又肉疼又气人!
崔航态度强硬的定了这件事,另外两家找不出明确的理由反驳,最后只能灰溜溜的散了。
三对夫妻各自关起房门说私房话,另外两家都琢磨了些什么不知道,但三院这边的下人都知道回去之后三老爷就关门把三夫人骂了,之后又罚去小祠堂跪祖宗灵牌。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崔书宁办完了崔家的事出来,回去的马车上就又被沈砚嘲笑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对崔家那些人也这么舍得?”
“什么以德报怨?我这叫破财免灾。你要知道,这世上但凡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就全都不叫事儿,能这么简单解决的问题,何必动刀动枪的去掰扯。”崔书宁抬手偷袭就弹了他一记脑瓜崩,随后脑中灵光一闪就恶趣味起来,爬过去脸几乎贴到他脸上的盯着他调侃:“干嘛?你这才进我家门几天就想管我的钱袋子了?”
她的这张脸如今着实是蜡黄消瘦没什么美感,但是眼睛神采摄人,异常的明亮有神,此时逼近眼前,那熠熠的光彩竟映射出一种直击到心灵深处的惊心动魄的美。
沈砚本来被弹的脑袋一疼都怒了,正要发作……
一眼望进这双眼睛里,顷刻之间心跳一滞,整个人就僵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27章 离我远点
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同人相处过了?
他有点说不清楚。
只记得上一次这么近的直视一个人的眼睛还是家里出事那晚,母亲带他连夜出逃,在颠簸的马车里,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年幼的他似乎能感知到那种危险迫近的恐慌氛围,又仿佛有理解不了的茫然,就那么缩着身子安静的趴在母亲的怀里。
然后,母亲垂眸对他绽开笑颜以安抚。
而再上一次……
是父亲最后一次上战场之前将他单手抱在臂弯里与他们母子告别。
父亲眉眼的高度,是他在那个年纪里所能攀爬的极限风景……
再然后,一夜之间,山海翻覆,所有的一切都如幻梦破灭,化作飞灰齑粉,无声的消弭于遥远的记忆里。
他不再有亲人,一个人存在于这天地间,也不再亲近任何人。
他觉得这世间一切都是丑恶的,没有什么是值得他走心并且驻足欣赏的。他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漠不关心,只拿他们当行尸走肉,只是专心执着于他自己想做的那件事。
此时此刻,一眼望见崔书宁眸中生动的笑意,那种遥远而陌生的记忆仿佛瞬间被触动唤醒……
他心脏急剧收缩,疼痛席卷而过的瞬间心头鲜有的涌现出极大的悲哀。
原来人居然不是成长起来就能抛弃过去,忘掉一切的。
强大冷漠都只能是伪装,内心深处的疤痕永远都是一击而溃的创口,只能对外人隐藏,却无法真实的骗过自己是吗?
沈砚神情怔忪,僵在那里。
崔书宁原就是一时兴起,想要逗逗他的,可是近距离的逼视之下她能清楚看见他眼眸深处翻卷涌动的每一丝情绪的变化,从恼怒烦躁,到羞赧无措,从恐惧悲伤,再到彷徨与挣扎……
一瞬间的情绪转变太快也太多。
他一动不动的靠着车厢僵坐在那里,双手下意识用力攥着衣袍下摆的布料,面容精致清雅一如平常,眼神变幻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崔书宁多少也算是有过一些经历的人,于细微处已然敏锐的意识到这熊孩子的情绪不对。
她一时也有点不知所措,笑容僵在脸上。
沈砚的自制力惊人,却是先她一步强行冷静下来,声音冰凉的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离我远点。”
他的情绪不稳,即便是在克制之下,却每一个字都显得艰难而沉重。
语气明显不善。
崔书宁感官还是灵敏的,突然意识到他现下这周身的气场已经瞬间写满生人勿近的警告。她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当即便要识趣退开……
却在这个关头,听得沈砚身后喀嚓一声。
与此同时疾行中的马车车厢突然向一侧陷落。
变故突然,崔书宁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倾斜的方向,混乱中却一眼看见马车翻倒的同时沈砚的脑袋正好撞向旁边的小窗口。
大脑可是人体上最关键的一个器官了。
也许是前一刻被他触动渲染出来的情绪还不及消散,又也许是被自己前世的死因刺激影响到了……
千钧一发,她当即伸手一把抱住沈砚的脑袋,尽量用手掌护住他头颅的同时全力压向自己,抱在怀里,再用身体护住。
沈砚当时情绪波动过大,是一时有些疏忽,但他的身体也有防御的本能,本来那个瞬间双手已经撑住身下的车厢想要破顶而出了……
下一刻,却眼前一黑,先被崔书宁抢着给压进了她其实本身并不能给人多少安全感的瘦弱的怀抱里。
她身上熏香的香气盈满鼻息的瞬间,沈砚脑袋突然短路一般竟是鬼使神差的直接放弃了挣扎。
歪倒一边的马车并没有多结实,外面隐约听见桑珠的尖叫声和车夫的咆哮怒吼声,随后车厢和马彻底脱离,重重砸在了地上。
崔书宁惊吓之余本就头目森然,车厢侧翻落地,冲击力撞的她更是五脏六腑都跟着明显颠了一遍,浑身骨头更是要散架。
当时脑子一空,瘫在那里就半天没法动了。
而那马车本来就是一副空木架,下半部分还有实物木质的车厢支撑,上半部分就直接是布篷了,摔在地上便彻底垮塌了,车衣蒙在身上,一股灰尘味道糊了一脸。
崔书宁身上动不了,她索性也不主动挣扒了,就双手极尽所能周到的紧紧护着沈砚的脑袋。
周围乱糟糟的似乎有人围观议论,片刻之后提前被甩下马车的桑珠就跌跌撞撞的追了上来,二话不说的直接撕裂陈旧的篷布,从一堆破烂的车骨架废墟里先将两人给扒拉出来。
“姑娘!姑娘没事吧?”她也是摔得不轻,一身的泥土。
崔书宁抬起头,却没顾上她,先强撑起半边身子埋头瞧了眼被她压在底下的沈砚,屏住呼吸问他:“没事吧?”
沈砚躺在底下。
崔书宁被灰尘糊了一脸,他却因为及时被护在了对方怀里,脸蛋儿依旧干净清爽,毫不狼狈,叫人看着赏心悦目的。
只是此时两人滚在大街上的状态实在不雅,他一时脸色不太好看,也不吭声。
而崔书宁只看一眼他干干净净的脸蛋儿就放了心,咬咬牙从他脑后抽回自己的手,手脚并用的挣扎着爬出废墟,又转身和桑珠一起扒拉他。
沈砚也跟着爬起来,免不了被沾了一身的泥土灰尘。
其实按理说他本可以不必摔这一下的,怪只怪被崔书宁多此一举的“护”了一把,这时候就闷不做声的拍打身上的灰尘。
崔书宁活动了一下手脚,确定没缺胳膊断腿儿才急着往前张望,好在那边车夫也已经把跑脱了的马匹拽住了。
她心里稍松了口气,转头示意桑珠:“过去看看有没有伤到路人。”
桑珠正埋头给她拍打裙摆上的尘土,刚要应声就先眼尖的看到了她血肉模糊的手背,脸色骤变:“擦伤了……”
崔书宁的这个身体是真经不起折腾,刚才摔这一下已然是浑身都不得劲,加上受惊过度,压根没注意到手上疼。
此刻后知后觉抬手一看
应该是她抱沈砚脑门的时候落地刚好蹭地面上了,整个手背大半都蹭没了皮,伤口倒是不深,甚至都没怎么流血,就是伤口嵌了一些细碎的沙砾看着有点瘆人。
崔书宁皱了下眉头就收回手来:“蹭破了皮,没什么大事,你快去看看有没有撞到人。”
自己这边有惊无险,可别是搞出了交通事故,那也是有够倒霉的。
桑珠只能依言先追上前面去查看情况。
沈砚这边正沉默的盯着崔书宁手背的伤口在看,却见那女人收回视线的第一件事就是动手动脚的来扒拉他脑门:“没磕到吧?”
沈砚原是下意识的想躲,眼见着她踮起脚尖就只顾着检查他头部的情况,这一次没有任何戏谑捉弄的意思,表情认真且细致,甚至于目光都没往他脸上瞥。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也就不那么排斥这个陌生女人的靠近了。
崔书宁给他的感觉一直很矛盾,他知道她心里是根本从没承认他也没把他当成弟弟和真正的亲人,甚至还有怀疑和防备,但是危险面前她却能给出这样的善意和维护……
他似乎已经无可挑剔了。
崔书宁此时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看过他的情况确定没有伤到也便安心,之后就撇开他不理,径自又走到旁边的那堆废墟前面蹲下去细细打量。
她认真琢磨事的时候,神情专注,正经的样子和偶尔间歇性没心没肺时完全判若两人。
沈砚盯着她的侧脸,再度陷入迷茫……
他眼前的这个女人时而强大冷酷六亲不认,又时而细腻狡黠心宽随意,沈砚清楚的知道她与他并不是同类,他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但是这个女人做事再是别具一格,她终究是于无形之中在守着她心中给自己制定的一条原则和底线的。她也不是个什么尽善尽美的好人,但她却是个活生生的人,在很认真的过生活……
可是,他没有。
这人世间于他而言就只是一个逢场作戏的舞台,他像是一个过客,纵然游走其中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在意和留恋的。
他也在竭尽所能的想让自己尽可能长久的活着,但是
又仿佛生命随时终止也无所谓。
跟崔书宁接触下来之后,沈砚突然发现这短短两三天的时间之内他竟然频繁的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思考很多以前从未认真想过的事……
那边桑珠过去跟车夫确认了具体情况,还是挂心崔书宁这里就先又跑了回来:“姑娘,还好没出什么事。马车没撞到人,不过踢翻了旁边一个卖蜜饯果子的摊子。”
没惹上额外的麻烦就好。
崔书宁拍拍裙子站起来:“把损失赔给人家,不要吝啬。这里乱了秩序,一会儿官府的人应该得要过问,刚好……”
四下扫视一眼,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店面:“我带书砚去吃个早饭,街上的事你们处理吧。”
桑珠应诺点头。
崔书宁给沈砚递了个眼色就率先朝那间店铺走去。
沈砚从后面跟上来,看着她没事人一样轻松的步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的提醒:“马车上被人做了手脚,那轮轴不是年久失修才断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在晚上九点。
第28章 开诚布公
崔书宁侧目斜睨了他一眼,却置若罔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前面那家汤饼铺。
方才外面街上惊了马又摔了车,闹出的动静不小,加上这会儿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辰了,店铺里就只有两桌客人,这店铺的掌柜和伙计也都在门口看热闹。
“您里边请。”见着生意上门,掌柜就乐呵呵的亲自把两人请进了店内,又热心的问了句,“这位夫人您没摔伤吧?”
“没事。”崔书宁应了一句,“早上饭没吃,把你这店里的招牌吃食给我上两份吧。”
“好嘞。”掌柜的答应着示意伙计去后厨传话。
崔书宁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灰尘和手上的伤,又道:“后院方便吗?借点水我洗个手。”
这条街上都是些小铺面,店家也多是平民身份,做个小买卖糊口,态度很是不错,当即就借了地方给她,亲自把两人领进了后面。
这铺面后面就连着一个小院,商住一体。
崔书宁一个看着孱弱的妇人,说话又客气,身边还带着个眉清目秀的斯文男孩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掌柜的也不防她,把她送进后院指了水井的位置就继续去前面的铺子忙活了。
井台旁边有打好的水在水缸里,崔书宁因为要清洗伤口,就想另外打点水。
她这种独立自主的现代人其实并没有使唤人的习惯,自走到井台边上,挂好水桶就丢下去,殊不知古人这种纯人工操作的提水桶要打水还需要技巧,她没这方面经验,如今又是个单手操作,试了两次水桶愣是浮在水面上……
没进去水。
转头看见正一脸平静盯着她的沈砚,就不高兴了:“有点眼力劲没有?帮忙啊。”
沈砚没做声,却是走上前去,动作干脆利落的给她提了半桶水上来。
这回自觉了
没用崔书宁嚷嚷就蹲在地上拿起水瓢舀水。
崔书宁收拾了裙摆也蹲过去在他对面,就着沈砚倒水冲掉伤口上的泥土。
她伤的是左手,就用右手小指的指甲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把嵌入皮下的沙砾剥掉。
这时候已经能感觉到疼了,但好在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伤势,她只是皱着眉头仔细处理,没吭声。
气氛本来很是和谐,沈砚却突然打破沉默:“街上的事,要报官吗?”
“报什么官?”崔书宁语气随意,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沈砚手上动作一滞,抬眸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
崔书宁却是当真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们既没有证据指向,也没拿到暗中使坏之人的手腕,真要报了官,最后也肯定要不了了之,平白赚了自家门里鸡飞狗跳的一顿折腾罢了,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
沈砚停了倒水的动作,她才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努努嘴。
沈砚于是乖乖的继续给她充当水龙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