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氏一族就是萧翊最大的忌讳,他又再次顿住,面有难色的踟蹰起来。
萧翊道:“朕恕你无罪,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他本来就不是个脾气太好的人,加上最近被沈砚的起义军搞得心烦,就更是失了平时的耐性和稳重。
管公公虽然得了特赦,也还是惶恐的扑通一声先屈膝跪了下去。
这个阵仗确实有点大。
萧翊和顾泽都不免齐齐意外一愣。
管公公这才硬着头皮继续道出心中疑虑:“早些年……先……皇后怀第一胎的时候亲自为皇嗣绣制衣帽鞋袜,曾经特意传过绣工最是精湛的文绣娘去凤鸣宫教授绣工,后来……她将那些亲手做的物件焚毁之时凤鸣宫走水,救火的宫人有抢下了一些残样,娘娘当时绣的纹样就以吉祥如意居多……老奴瞅着顾大人那条腰带上的针法倒是……如出一辙。”
余皇后当年怀第一胎的时候还不知道萧翊根本就没打算让她生下孩子,从刚诊出有孕开始就满怀希望的等待着,用心为孩子准备各种东西,后来第一个孩子没留住,她伤痛之余东西还是留着的,想着后面也总有机会用得着,后来接二连三,第三次小产之后……
其实第二次没能把孩子怀住她心里就已经隐隐猜到原因了,只是依旧自欺欺人的不想承认罢了,直至第三次之后终于绝望,一把火烧了她存了许久的那些东西。
本来是心灰意冷不做它想了,结果她完全没了念想之后的第四个孩子的到来又失去,这也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叫她最终以死求了个干净利落的解脱。
管公公知道萧翊对整个余氏一族深恶痛绝,更是厌恶余氏处心积虑塞给他的那些女人,自从当年余皇后死后他甚至都再也没有提起与那个女人有关的只言片语,这是他最深的忌讳之一。管公公这也是心中有疑,实在憋不住,但又仿佛是怕自己随时会因为君威压迫而失去胆量,就全程没敢再去看萧翊的反应,一气呵成的道出了自己心中疑虑。
当初他第一次见贺兰青时就觉得那女子的气质眼神似曾相识,以前不敢胡乱联想的时候不觉得,可自从发现了顾温的腰带开始
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就开始在脑中疯长。
贺兰青的神态举止,完全不似边城军户人家能调·教出来的,还有她婚事被迫中止之后的反应,以及对待萧翊以及这宫里的种种态度……
很多事都是经不起推敲和琢磨的。
萧翊听他说完,却并没有马上动怒,反而是愣住了。
他与贺兰青一共只见过两面,第一次就是他要遣她往北狄和亲,把她叫进宫来当面看她的反应,而第二次就是贺兰青出嫁那天到朝堂之上给她叩首拜别。
中间贺兰青是被叫进宫里来学过一段时间的规矩,可是萧翊不会过问这其中细节,那姑娘也不出幺蛾子,中间他俩一直也没再见过面。
萧翊靠在椅背上,抿了抿,沉默。
他眸色之间一片的冷淡幽深,心思深沉的人向来不容易在人前暴露情绪的。
顾泽在旁边听的云里雾里之余,慢慢冷静下来也方才明白了管公公的意思。
怪力乱神之事,一般人正常的思维是不会主动往这边偏的,萧翊不说话,他就代为斟酌着道:“所以这又能说明什么?一种针功技法而已,技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宫里出去的绣娘将技法泄露于旁人,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吧?”
他这并不是替谁开脱,这确实就是他真实的想法。
但是他是局外人,又没有私下和贺兰青接触过,这是个依从大众思维的客观判断。
萧翊手撑着下巴。
至此,沉吟一声,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管公公:“顾卿的腰带是何人所绣?”
其实不问,他心里也猜到了。
男女之间,若不是关系实在特殊亲密了,有些东西是不好相赠的。
管公公将身子伏得极低:“安成郡主临行前所赠,是托付了畅园的崔夫人转赠顾大人之手的。”
又是那个崔氏!居然又和她有关?
萧翊对崔书宁实在没什么好感,他甚至不想往怪力乱神的方向想,便立刻有所猜疑别是这个崔氏居心不良在搞的什么鬼。
“呵……”帝王冷嗤一声,“又是那个女人。”
顾泽没来由的心头一紧。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对崔书宁究竟算是个什么心态,依着他的为人,崔书宁和他之间早就积怨已深,相看两厌了,既然都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他不该有那个闲情逸致去管她是否要倒霉,他顾泽真的不是那么大度无私的人。
可事实上,一开始刚和离那会儿他确实一手掐死那女人的心都有,可是渐渐地,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的心态居然就变了。
即使他俩之间的关系尴尬又怪异,打从心底里他却也不希望那女人会有个闪失。
也虽然
再见到她,他依旧会被破坏心情。
这种情绪,诡异又矛盾。
所以,萧翊此言一出,顾泽当即就倒抽一口凉气,谨慎的紧盯着座上的萧翊。
萧翊又再沉吟片刻:“安成郡主在京期间不是一直住在畅园么?崔氏既然与她交好,那自然不会随意损毁她的私人物件,派人去一趟畅园搜罗一下,另外……再将那个崔氏也一并带进宫来问话吧。”
顾泽心头一紧,本能的就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和应该有的立场,在袖子底下用力的捏了捏手指,咬牙忍住了。
“是。”管公公领命。
萧翊给出的命令是“搜罗”二字,虽然冲着的只是贺兰青留在畅园的物品,但这个旨意却等同于“查抄”了,既是这样,即便是遣内侍过去传旨,也一定要出动御林军的。
顾泽有种不能再忍的冲动,终于还是咬牙站了出来:“陛下,畅园那边臣请旨去办。”
萧翊却是没想到他会突然站出来,但他这时候站出来……
好像就只能是和那个崔氏有关了。
这位永信侯,萧翊自认为还是了解他的,这并不是个优柔寡断,会当断不断的人,而且他这都和崔氏和离多少年了,何至于现在还对崔氏相关的事这般在意的?
萧翊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顾泽会为了崔书宁就公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使什么手段,也没太在意的略一颔首:“好,那你去吧。”
“是。”顾泽领了旨意退下。
管公公又派了自己的小徒弟同行代传皇帝口谕,两人带着一队御林军直杀到畅园去。
这边萧翊之所以没派管公公亲去传旨,自然还是有别的事需要他去办,所以管公公也没闲着,一面叫人去找顾泽要他那条腰带,一面又去后宫搜寻当年余皇后的遗物,以便于做比对。
崔书宁这阵子一个人在京城,无所事事,等着贺兰青给她预警过的那一场风暴。
然后这天门房的小厮终于慌张来报:“主子,不好了,永信侯带了陛下口谕前来查抄咱们园子,御林军已经进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310章 惊天猛料
沈砚和崔书宁分别数次,却没有哪一次是像这次这般忐忑和不放心的,因为一旦他的身份暴露,萧翊一定会第一时间找上崔书宁。
所以安全起见,他又格外往崔书宁身边留了两个人。
算是他手底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如若遇到非常情况,起码能带崔书宁杀出重围先保个命。
这俩人平时不在人前露面,但只有崔书宁知道并且默许他们潜伏在畅园之内。
小厮慌慌张张的,进门就被门槛儿绊倒在地。
崔书宁上前扶了一把。
她心里因为早有防备,所以也不算太慌,只尽量将话问得清楚些:“何人前来传旨?口谕还是圣旨?可有说明是何缘由?”
“没看见圣旨,应该是口谕。”小厮道,冷汗成股的从脑门往下流,眼神更是慌乱的四下乱飘,“永信侯协同宫里的内侍一道来的,叫人封了咱们的门,好像还说要请您进宫问话。”
萧翊没颁圣旨,这不奇怪,他一个皇帝,从来都看不上她这种刁蛮妇人。
但听说奉命前来的是顾泽,崔书宁心下瞬间却又更加安定了几分。
顾泽上回那个毒是多亏了有她帮忙才能解的,顾泽现在欠着她老大一个人情呢。他那个人虽然大男子主义又臭脾气,但是知恩图报这点品质还是有的,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恩将仇报。
当然,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
沈砚的真实身份曝光,被人察觉了。
可如果是沈砚被发现了,那么萧翊今天就不该派顾泽来,而且如果真是到了那一步,来人就只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府里能看到的所有人都按下,控制住了,而不会宽松到叫小厮还来给她报信。
崔书宁脑子里一瞬间就过了无数个想法,最后筛选信息过后判断
这次动静应该是主要为着贺兰青的。
她拍拍小厮的肩膀打发了他下去:“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该怎样就怎样,别跟宫里的来人起冲突,无论他们是要封府还是查抄都随他们去,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不必慌张。”
宫里御林军出动闯进他们园子里来了,这可不是一句“不必慌张”就能安抚下来的。
但是慌张又能如何?小厮也无计可施,只能强撑着点点头,先抹了两把汗退下了。
方才在屋子里跟崔书宁说话的暗卫无声从房梁上飘落下来,凝重道:“属下先行护您离开。”
“不用。”崔书宁抬手挡开他要来扶自己的手,“事情应该还没你想象的那么糟,如果真是沈砚的身份暴露,方才进来就不会是我门房小厮,这会儿我早被御林军给按住了。不就是进宫么?我又不是没见过圣驾,会会他也无妨。”
“可是主母……”那暗卫却是心急如焚:“少主给属下的命令是务必护您周全,若是在这园子里怎么都好说,您若进了宫里……”
他们俩可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宫去。
退一万步讲,就算侥幸能混进去了,如果真有个什么要紧的,宫中几万的禁军和御林军,他们就算以一敌百也没那个本事再把崔书宁护着给救出来了。
崔书宁闻言却是笑了:“不是说顾侯爷亲自来拿我了吗?他那里且还欠着我大半条人命呢,无论如何……哪怕情况再糟,我要保条命应该也不在话下。”
现在这情况,她如果要跑,其实这几天已经早可以跑了,但是贺兰青临走前给她留的那几句话却叫她迟疑了。
虽然当时情况特殊,贺兰青只言简意赅说了个大概计划,但她深知贺兰青的身世背景,对方究竟是做了怎样一个局基本也可以摸透了。
虽然贺兰青已经故布疑阵给萧翊留了很多的可供深究的细节,可是借体重生这种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想要达到预期的效果就要很赌一部分运气的,要将这件事促成……
她如果当面引导,再推波助澜的推上一把,才会事半功倍。
“可是……”暗卫自然是不肯的。
说话间远处已经有一片声势浩大的脚步声快速逼近,崔书宁就不准他再说了,“这里的事我说了算,就算是沈砚在他也得听我的,你先藏别处去,顾侯爷耳聪目明,别在这里节外生枝。”
暗卫:……
虽然完成任务的最简便途径就是将这女人敲晕扛走,可是
她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他们少主脾气臭,很不平易近人的,简哥仗义,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在这位身边当差一定要比在少主身边的时候更注意了,千万不能惹她,因为就连他们少主在这女人面前都做不得主的。
外面的脚步声越发的近了。
崔书宁就有点恼了,横过去一眼。
这暗卫想着欧阳简的耳提面命,登时打了个寒颤,赶紧两步冲进院子,三两步翻过院墙暂且先躲起来。
(千里之外的欧阳简:老子只是说叫你们别惹她,没说这种事都要听啊……你们差事办砸了别拉我背锅嘤嘤嘤。)
这边他踪影刚刚隐没,院子外面顾泽已经一脚跨了进来。
临进门时他果断一抬手,将随之而来的御林军挡在了院子外面。
崔书宁站在正屋门前的台阶上,并不见丝毫慌乱,表情甚至还有几分小惬意的看着他:“顾侯爷许久不见,今日好大的阵仗?”
顾泽果然是不出所料的,见到她这样子立刻就是心里一堵。
他确定小厮已经提前来通气儿了,眼见着大祸临头,这女人还是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实在是看得人上火。
顾泽的脸色是显而易见的不好,深吸一口气想要勉强交涉下,崔书宁已经再度抢先开口:“我家门房小厮来报说陛下宣我进宫?这点小事怎么是劳烦顾侯亲自来传旨的?”
这女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锋芒毕露,完全不知端方优雅为何物。
顾泽真是怀疑自己与她八字犯冲,回回见面没两句话就要被她气到胸闷气短。
但是无可否认,他确实欠了崔书宁的人情,今天这事儿他还是想提醒一下,所以就尽量及时调整心情状态,才要说话……
崔书宁却已经径自错开他走出了院子:“那就走吧,陛下召见,我可不敢怠慢,晚个一时半刻的那罪责我也担待不起。”
顾泽:……
“崔书宁……”他跟着转身,疾走一步追出去。
崔书宁却已经走到了他身后跟着的那一队御林军中间去,回首睨了一眼依旧没给顾泽说话的机会:“怎的,难道还要我换上命妇朝服吗?我这个所谓命妇不过虚有个名分罢了,就还是当成没有吧,省得给朝廷丢人现眼了不是?”
她最后一次行使命妇职责还是被勒令进宫去给余皇后哭丧守灵,那都已经是几年前的旧事了。
而且比起刚和离那会儿,她现在的名声更是每况愈下。
也就是崔家现在那个样子,不显山不露水的,萧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懒得计较了,否则这个命妇只怕早给她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