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里的地面都是青砖铺就,又因为是乡下地方,进进出出的人鞋底都沾泥,她方才光脚在地上逛了一圈,此时脚底板都黑了。
在沈砚的概念里崔书宁这女人虽然不矫情,但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有轻微的洁癖,每天洗澡换衣服,三两天就洗头发。
脑中蓦然浮现出昨夜她兴高采烈坐在吴家的堂屋上泡脚的那一幕画面……
沈砚突然就觉得她脚这样真难看。
手边一时没找到毛巾,也是顺手扯过自己的衣袖就给她抹。
隔壁院子里欧阳简和小元也听见了他之前冲出门去喊人的动静,正好桑珠出去了,青沫年纪小睡得死这会儿还没醒,俩人偷摸过来见院子里没人就跑进来,结果刚一脚跨进房门就看他们家少主抱着那女人的一只脚认真的拿袖子在抹灰……
欧阳简:“……”我想去洗洗眼睛。
小元:“……”我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沈砚把崔书宁脚底板抹干净,塞进被子里,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两个手下杵在门口也不奇怪。
欧阳简求生欲立马满格爆发,一本正经的躬身见礼:“少主……”
沈砚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这会儿已经是五更天了,再有个把时辰天就该亮了。
而这庄子地处郊外,桑珠八成也找不到大夫来。沈砚方才给崔书宁擦脚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情况很不对劲,似乎还不是一般的高烧,因为她虽然额头烧得滚烫,可是摸了摸手脚却是冰凉……
“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回城找大夫,备好了退烧止热的药材,小元,你先把人领去畅园等着,晚个把时辰我们就回去。”沈砚言简意赅的吩咐。
小元就单纯是不理解自家少主为了搞钱的自我牺牲,但是他在畅园这大半个月是真发现崔书宁人不错,一看人病得不省人事了,当即也不含糊:“好。”
拉了欧阳简转身要走。
沈砚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嘱咐了一句:“莫声张,消息尽量不要走漏。”
崔家那些人虽是被崔书宁镇住了,但那些人唯利是图,若要叫他们知道崔书宁重病,保不齐就要上门出幺蛾子了。
小元一时没能领会其意,还以为他家少主是要把持畅园私吞遗产呢,反正他也不会多嘴,就和欧阳简先走了。
本来他是不该出现在这的,但是昨天捅了娄子,常先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撒手不管,他却越想越觉得不安,于是偷偷找了欧阳简,两人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半夜才找到这座庄子的所在。
本来是想凑过来对沈砚表示一下关心,然后看看能献点啥的殷勤好将功补过,结果刚摸到沈砚这门外就看崔书宁强行上了沈砚的床……
再然后,两人也不想冒雨冒黑的踩着一脚烂泥回去了,索性就蹲在隔壁的空屋子里避雨将就着过夜。
这会儿仍旧是□□而走,赶着先回城了。
桑珠回来的时候完美错过,并不知道这期间已经有人来过了。
沈砚转头问她:“有大夫吗?”
后面跟着来的还有吴大壮,吴大壮站在门外没好意思进来,只远远地看了眼床上昏睡的崔书宁,也是一脸的焦急:“这附近都是田地和各家庄园,最近的是五里外的小王庄上住着的王老六会看病。但他用的都是些粗劣的土方子,东家这等娇贵的人儿……怕是也不好……”
桑珠凑到床边发现崔书宁已然昏睡叫不醒了,吓得脸都白了,也是六神无主:“这……这怎么办?”
外面天还没亮,而且一天一夜的雨,现在那些田间小路只会比他们来时更难走,马车恐怕直接就用不了了,要送崔书宁回城就医也走不了。
沈砚略斟酌了下,又问吴大壮:“庄子上还有别的马车吗?”
吴大壮还没说话,是后面跟着赶来的吴大嫂顺势接过话茬:“是有一辆车,那种布篷的简便旧车,我们当家的有时候进城采买东西会用的。”
当然,他们这样的人家用不起马,用来拉车的是头驴子。
沈砚闻言,心下却略定了几分,转头吩咐了桑珠一句:“给她收拾一下多穿点衣裳,我去去就来。”
然后起身就大步往外走:“带我去看看那车。”
桑珠这时候正慌,虽然沈砚年纪小,以前大家都只把他当成崔书宁的拖油瓶看,但他现在他还能稳得住桑珠也本能的把他当成主心骨,顾不上细琢磨他是要做什么,立刻去把青沫喊起来,俩人拿了崔书宁的衣物过来尽可能保暖的给她往身上套。
沈砚去看了吴家那辆马车,马车不大,他要伸腿坐在里面大概最多就能保证个脚不露到外面,车骨架打造得还算结实,简陋就不说了,主要是小巧轻便。
他让护院把自家拉车的两匹马和这辆旧马车套上,回房桑珠已经给崔书宁收拾妥了:“小公子,现在怎么办?”
“回城。”沈砚走上前来。
“现在?天还没亮呢,这怎么走?”桑珠觉得他这是在异想天开,但动作上还是本能帮着他从被褥里准备扒拉崔书宁出来。
沈砚却是把崔书宁连着被子一裹就要抱走。
桑珠拦了他一下:“小公子,您的衣裳……”
沈砚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吴大壮儿子的一套衣裤,只能匆忙的把自己衣裳又套上了。
用被子裹着崔书宁直奔前院,连人带被子一块塞进马车里。
桑珠和小青沫体力都不强,马车又坐不了这么些人,俩人虽然也揪心,但还是自觉暂时留下来,没有添乱。
沈砚带着一群护院,驾着这辆轻便的马车摸黑往回赶。
他坐在马车里抱着崔书宁,两人就把个小小的车厢挤得满满当当。
田间小路依旧泥泞不好走,但拉车那两匹马的资质并不比他的坐骑差,脚力极好,加上马车也轻便,若是实在卡坑里了就叫护院给抬出来,所以这一路虽然跋山涉水极其艰难,但好歹是人多力量大,并没有被困住。
天际的第一抹晨曦从窗帘缝隙洒在崔书宁脸上的时候,马车已经顺利上了官道了。
沈砚是真不想声张这事儿,之后就没让护院都跟着马车跑,只点了个驾车技术好的帮忙赶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畅园。
小元已经早把大夫请好了,正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的等着。
沈砚跳下马车,门房的婆子一看崔书宁瘫着就想来帮忙,结果没能插上手沈砚已经端着她疾步上台阶进了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运气不好,就怕什么来什么,此时正好崔家四夫人登门拜访,马车拐进胡同口,远远地看着畅园大门口发生的事陷入沉思:“刚被那小子用被子裹着抱进去的是咱家三丫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砚砚子开局即巅峰,陷在老婆奴的道路上估计回不了头了……
第79章 画风清奇
崔四夫人的马车方才是刚好和沈砚从相对的两个街口拐进来的,只是沈砚仓促进门又悬心着崔书宁的病才没注意到。
她在巷子口喊住了马车,侧目与身边伺候的管事婆子说话。
江妈妈也觉得很奇怪:“瞧着应该是,可是这大清早的他们不在府里反而是从外面回来的,这是去哪儿了?三姑娘那是……出什么事了吗?”
崔家四老爷和四夫人两口子平时都是不露头不冒进,躲在哥哥嫂嫂们身后的乖巧角色,轻易不会出面办事的,今天也实在是事到临头实在没办法了
明日三月三女儿节,家里的五姑娘崔书玉要行及笄礼,可三夫人还有大夫人都和崔书宁正面刚了一次就败下阵来闹掰了,现在还都是为了崔书玉的及笄礼,一个刚被从祠堂放出来,一个刚找到台阶从娘家回来。
姑娘家的及笄礼是一生中仅次于婚嫁的大事,自然要大操大办,家里不可能越过崔书宁不叫她过去。
大夫人和三夫人都没脸来,这四夫人才当仁不让的被迫顶上来的。
说实话
她心里还真多少有点怵了崔书宁了。
手捏着帕子仔细斟酌了下,见畅园的大门随后就被匆忙关上了,就跟有什么亏心事似的,她当即不再迟疑,吩咐给她牵马的车夫:“走。”
有事没事的,她进去问问不就得了,总好过在这乱猜。
车夫牵着马继续前行,去畅园门前敲门。
门内沈砚抱着崔书宁直接回她房间,彼时那院里的小偏厅内小元已经带着益正堂的老大夫和换了装扮冒充学徒的欧阳简一起等在那了。
欧阳简上回之后就一直待在附近那家叫益正堂的医馆里了,实际上医馆他第一次过去为了方便行事,就已经花重金买下来了。但是他哪会看病啊,便称是老大夫的远房外甥来投亲的,医馆依旧是老大夫在打理,他只是借来掩饰一下身份而已。
沈砚把崔书宁抱进屋里,为了方便看诊就先把人安置在了外间的美人榻上。
崔书宁不喜欢太多人随便进出她这屋子,所以就是下面的丫头平时没有桑珠带着也不能随便进。
此时这屋里没人服侍。
沈砚先是放崔书宁平躺,后来发现她眉头频蹙,好像不太得劲才反应过来,又顺手拿了旁边两个软枕给她垫在背后让她靠。
“大夫,您快给瞧瞧。”小元把老大夫请进来。
因为听说崔书宁是高烧,老大夫就先试了她额头和脸颊的温度,后又拈起手腕放在脉枕上查脉象。
诊完脉又去试她手心和手臂的温度,沈砚就立刻心领神会的提醒:“情况好像不太对,她头上身上虽然烧着,但手脚都发凉。”
老大夫左右看了眼,发现这么大一个园子里住着的女眷,这屋里居然一个伺候的丫头也没有,反而大大小小三个男的在这围着。
崔书宁这病确实来势凶猛,他也顾不上深究,看了一圈最后就重新锁定了当家做主的沈砚:“老朽还要查一查,性命攸关,未免误诊了病症……可否容我脱下病人的鞋袜一查?”
要脱鞋袜摸脚啊?
沈砚当时就不乐意了。
就见他眉头本能的一皱……
小元和欧阳简两颗脑袋从老大夫头顶探过来看热闹,都还傻着呢。
倚在门边看了片刻的常先生走进来,把两只都拎着领口往外赶:“大夫看病你们在这探头探脑的干什么?去把煎药的炉子还有药罐都搬来啊,回头开了药就直接在这院里煎了,省得浪费时间两头跑。”
他这么一打岔,沈砚就回过神来……
还是命要紧。
一来男女授受不亲,二来脱鞋袜难道是什么好差事么?他就没让大夫动手,自从床头挪到床尾去把崔书宁的鞋袜都脱了。
崔书宁的确是手脚发冷,袜子一脱她就想把脚往被子里缩,沈砚只能握住她脚踝不让动。
她夜里在泥地上踩半天,脚底板虽然被沈砚拿袖子抹了,但他哪是个伺候人的料?匆忙之间也没太擦干净。
老大夫看着崔书宁脚底的污渍也纳闷呢
这大户人家的女眷难道还下地插秧去了?
但职业素养够用,很快进入状态,先试了试她脚底板的温度,又连按了几个穴位看崔书宁的反应。
一番诊断下来,他面色便越是显得凝重。
沈砚把崔书宁的脚先塞回被子里,抬头瞧见他的表情也是一颗心微微往下沉:“如何?”
老大夫没应声,而是聚精会神的已经在忖度该用的药方了。
脑子里过了几个对症的药方比对,他这可见也是个实干派的,都不回沈砚的话的,定了方子就站起来道:“有纸笔吗?我先写个方子。”
小元和欧阳简被打发去厨房要炉子和药罐了,常先生又对崔书宁这屋子不熟,就老老实实在门口站着争取不添乱。
沈砚左右一看没人指望得上,好在崔书宁的东西放在哪里他基本都清楚,去里屋转了一圈就拿了笔墨出来。
常先生对崔书宁这个金主妈妈还是很关心的,立刻进来帮忙磨墨。
老大夫一边挽袖子提笔,一边又对沈砚说道:“她这情况有点特殊,这病人是个久病之人,身体底子极差,本来体内就有多年病症积留下来的寒气,昨日应该是又受了凉吧,一下子给激发出来了。她体内寒气重,得先把这寒气驱一驱才好再下降火的药,否则药力冲撞损伤身体不说,就算侥幸把高热压下去,体内寒气也会越积越多。”
常先生和沈砚都是学识渊博之人,这话听的懂。
大夫又道:“先叫人拿冷水进来给她冷敷顶一阵吧。”
沈砚转身出去叫人。
他方才抱崔氏宁回来已经惊动了整个园子,大家不敢随便进崔书宁的院子,丫鬟仆妇都在院子外面探头张望。
沈砚出去随手指了个婢女叫她去打盆冷水和拿帕子来,之后见一群人堵在这就恼火起来:“都滚,杵在这做什么?”
虽然崔书宁素质高,而沈砚以往又多是目中无人轻易不对着下人开口,可是卖身为奴的人哪个也都有受主人责骂的准备,众人见他脸色难看还挺吓人的,就赶紧散了。
小元和欧阳简随后回来,大夫也拿着写好的两张药方匆匆出来:“带过来的药都是治伤寒高热的,我得回铺子去抓趟药。”
沈砚扯过他的药方塞给小元:“你去。快去快回。”
一个医馆靠着一个大夫是开不起来的,除了坐堂大夫都还得有一两个帮手或者学徒,而买这医馆的银子是沈砚账上走的,他知道这铺子是老大夫和儿子两个人一起在坐堂打理。
老大夫年纪大了,确实手脚不如年轻人利索。
小元一溜烟的跑了。
大夫才对着沈砚解释:“那两个人方子一个内服一个外敷,一会儿先让她服了药,老夫给她施针把体内的寒气尽量引出来,之后再下去热的方子。”
沈砚不会招待人,常先生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热情的赶紧又把老大夫请去了小偏厅。
老大夫却没有与他闲聊,从带过来的那部分药里面开始分拣稍后要用的退烧药的药方。
沈砚回到屋子里,婢女已经给崔书宁额头上冷敷了帕子。
崔书宁那也不算是全晕,像是陷入了疲惫的深睡中,但又仿佛睡不安稳,不时地就皱眉头扯被子,应该是烧得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