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着两人一言一语,察觉忠顺似有拖延时间之意,便开口道:“忠顺亲王,老七的性子是执拗了些。然既到了这份上,不如就去陛下面前将事情分说清楚。毕竟,所有人都看到良妃出现在你帐中,若不当场辨明,那才是真正的百口莫辩。”
“皇后娘娘,陛下最忌修行时被人打断,这会儿怕是不愿召见诸位。”乐康伯忙道。
“事有轻重缓急,若是小事,自不敢打搅父皇清修。然此事关系重大,想来父皇知晓后,也是能够体谅的。”徒元义笑道,“烦请乐统领领路,毕竟乐统领也是目击者。”
“末将不敢!”乐康伯忙道,“陛下闭关前特意交代了不许任何人打搅。”
“原来父皇有这样交代过吗?如此看来,陛下宣召良妃之说,似乎越发可疑了。父皇是否愿意见我们不说,与其在这里争论不休,至少可以去御前确认良妃娘娘被父皇召见一事是真是假。”
“老七此言有理!”皇后当机立断,“乐统领,若良妃当真与陛下一起,那我们也就不用打扰陛下清修了。若良妃并非在陛下身边,那就证明忠顺亲王所谓我们见到的良妃为假乃是狡辩之言。”
乐康伯看了忠顺一眼,心下焦灼。
良妃是真是假,忠顺有没有被诬陷且两说,眼下更重要的是陛下正在进行的事情决不允许被人打断。然皇后与信郡王紧咬不放,他一个禁军统领若拿不出恰当的理由根本无法阻止两人面君的决心。
乐康伯犹豫之际,徒元义的手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声调微微上扬:“忠顺王叔——”
忠顺和乐康伯见他这个动作,都是一震。虽不知徒元义如何有勇气同时对上他们,但皇后娘娘显然是站在徒元义一方。若是现在动手,事情闹大,依旧还是要闹到御前。彼时,随行的文武百官都会被引去御前,事情会越发难以收场。
乐康伯心下一沉,出声道:“郡王坚持如此,可是准备好了如何承受陛下的怒火?”
“乐统领,忠顺亲王乃是本王的长辈,他要教导本王,不管对与错,本王总要给他几分面子。然而乐统领你,似乎并无资格来教本王做事。”徒元义语气坚定,显然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臣可以随娘娘和殿下前去面君,但陛下愿不愿意召见,尚两说。”乐康伯不信皇后和信郡王敢硬闯。
“请乐统领领路!”徒元义抬手示意。
乐康伯无法,只得投前引路。忠顺亲王神色莫名,却也跟上了众人脚步。
四人带着随行侍从和护卫到了祭台前,看着除却祭台和帷幔,空荡荡一片的旷野,徒元义追问道:“乐统领,父皇是在这里清修?”
“祭台之下有暗室,乃是依据风水而建,据乾道长说在此地修行可以事半功倍。”
“所以父皇突然决定举行春猎仪典,就是为了来此修行?”徒元义看了忠顺一眼道。
建此密室绝非一日之功,皇帝决定来此春猎却非常突然。显然是有人先建好了密室,再说动皇帝来此。
“末将只奉命行事,陛下的心思末将不敢揣度。”乐康伯带着众人绕到了祭台后的暗门前。
守在密室门外的常公公听到声音,拾级而上,见到众人忙叩拜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恕罪,陛下正在清修,不见任何人。”
“本宫有要事要见陛下,事关重大不得迁延。”皇后道,“烦请常总管通报一声,陛下若怪罪,当由本宫一力承担。”
“娘娘切莫为难奴婢,陛下说了,今日谁来了都不见。”
“父皇说谁也不见,可有召见良妃娘娘?”徒元义开口道。
“陛下此行乃为清修,并未召见嫔妃。”常公公忙道。
“王叔听清楚了?父皇并未召见良妃,所谓召见要么是良妃的宫女说谎,要么便是有人诓骗了良妃出门。皇后娘娘、乐统领亲眼看到良妃出现在王叔帐内,本王亦亲眼看到王叔追逐轻薄良妃,王叔现在还有何狡辩之言可说?”
“你想要如何?”忠顺看着徒元义道。
“淫乱后宫是什么罪名,不需要侄儿来告诉王叔?”
不待忠顺辩解,皇后便厉声道:“乐统领,七皇子之言你没有听清楚吗?将此秽乱后宫之贼子拿下,以待陛下处置。”
忠顺至此反而镇定不少:“捉贼拿赃,捉奸捉双。皇嫂与郡王说本王轻薄良妃,那么良妃人呢?”
“良妃受惊逃走,想来还在猎场内。”皇后当下吩咐左右去寻找良妃。
没想到在这样的情景下,忠顺竟然笑了。这突兀的笑容让皇后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看向了徒元义。徒元义倒是没笑,但见他镇定自若,皇后心下稍安。
正在这时,密室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闷响。
听到声响后,乐康伯和常公公先冲向了密室。然而两人到了门外,却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并没有立即推开门。
两人这一犹豫,石门已从内部打开,有人从门内冲出。随着人出来的,还有滚滚浓烟。
“陛下在里面,快救驾!”常公公看到浓烟,高呼一声,便捂着口鼻冲进了密室。
见常公公冲进去,乐康伯自然也跟着进去了。
这变故并非计划之内,看到密室内涌出的滚滚浓烟,再联系徒元义坚持来御前对质,忠顺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然也只是一些边边角角,依旧不知道徒元义对他的计划知道多少,他的目的何在。
忠顺看了一眼徒元义道:“陛下尚未出来,郡王不进去救驾吗?”
“本王在等王叔啊!侄儿是晚辈,岂敢抢王叔的风头。咦——似乎已经不需要我们进去了。”
侍从们已经架着皇帝从密室出来,皇帝身上穿着华丽道服,形容却太过狼狈。因为吸入浓烟,一直剧烈地咳嗽,脸上还有些黑红的痕迹。
“陛下!”皇后娘娘头一个迎了上去,“陛下安好?”
皇帝无暇回复皇后,在外面狠狠吸了几口气,才终于缓过来些。不想一抬头就看到徒元义站在对面,见到徒元义一手扶着剑柄,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老七回来了?”
“虽遇到了些许波折,幸而有惊无险,儿臣令父皇忧心了!”徒元义上前代替常公公扶住皇帝。
皇帝反手握着徒元义的右手,动容道:“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可怜你八弟眼下尚不知生死。”
若非已知皇帝的谋划,徒元义或许真被他的这番作态感动了。
“元植吉人自有天相,儿臣相信他定然能平安脱险。”徒元义目光落在了皇帝背后的密室出口,“父皇一心求道,儿臣不敢劝阻。然这炼丹之术颇有凶险,父皇万金之躯,实不该以身涉险。”
那浓烟倒是消散极快,不一会儿,烟雾便转为稀薄。皇帝被救后,密室内的其他人也陆续逃了出来。先冲到外面的是陪伴皇帝左右的方士,然后就是被人抬出来的五皇子和六皇子。
见到昏迷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徒元义一脸惊讶道:“父皇,原来五皇兄和六皇兄也在啊!”
方才那浓烟看着可怕,却并不要命。从密室中出来的人,唯有两位皇子上昏迷不醒的。
皇帝没想到下面的人会将昏迷的两位皇子搬出了,略有些慌乱。他的计划尚未完成,决不能在此时泄露,以免生出阻碍,尤其是不能让徒元义察觉。乾道长说过,徒元义气血上佳,是最好的药引子。然他武功高强,若察觉内情,怕是会寻机逃走。
幸而乐康伯颇为机智,忙上前道:“陛下,两位殿下为了保护陛下吸入过多浓烟,已经昏迷,可是先送回去让太医医治?”
“先送回去医治,让人好好守着,莫要让任何人打扰了两位皇儿修养。”
“诺!”乐康伯忙招呼禁军将两位皇子抬走。
侍卫们正要抬人时,徒元义忽然上前道:“且慢!”
“郡王,救人为上,请郡王勿耽搁了两位殿下就医。”乐康伯身下一动,挡在了徒元义面前。
第151章 戕害皇子
“五皇兄似乎有些不对劲!”徒元义轻轻巧巧绕过乐康伯, 伸手拉开了徒元瑄的衣襟,骤然惊呼道,“刀伤!有刺客, 护驾!”
徒元义这声惊呼甚是真心实意, 他不仅出声示警, 还第一时间护在了皇帝面前。动作快的让皇帝指责他有失稳重都来不及。
听到这声惊呼,乐康伯没有第一时间搜寻刺客, 反而下意识向皇帝看去。
徒元义知他在等待皇帝的命令,却没有给他斟酌的机会, 高声道:“乐统领,刺客必然是方才混乱中趁乱下手, 凡是从密室出来及进过密室之人皆有可能是刺客。”
乐康伯心思一转道:“先保护陛下回营。”
“乐统领, 抓住了刺客,父皇才是真正的安全。你如此玩忽职守, 莫非与刺客是一伙的?”
乐康伯心下叫苦,他明知两位皇子身上伤口并非刺客所为, 偏又不能明言。真相不能说,那就只能按着徒元义所指,将这罪名扣在刺客身上。恰好今日猎场屡次有刺客现身, 若将五皇子身上的伤口推到刺客身上也不算突兀。
听起来照着这个逻辑抓人是最好的,可根本没有刺客又从何处抓拿。乐康伯倒是想要随意选个人按上刺客的罪名,然焉知他选中的人会不会将不该抖落出来的事情嚷出来?
今日猎场的遇刺风波已经越闹越大,若有‘刺客’落网, 少不了要交由大理寺或刑部主审,如此一来谁能够保证这些人在大理寺和刑部的刑讯下不会泄露不该泄露的秘密。
可明知如此,乐康伯也不能无所作为。身为禁军统领,已知有‘刺客’, 却不采取行动乃是失职。此事闹得这般大,即便皇帝要保他,满朝文武和受害皇子也不会放过他。且今日徒元义所行甚是异常,显然不会让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乐康伯见皇帝没有表态,徒元义又这般咄咄逼人,只得命禁军将进过密室的方士、护卫和内侍悉数控制。相较于堂而皇之的失职,将这些人暂时控制起来,还有转圜余地。
可事态却不会按着乐康伯所愿发展,就在禁军上前要将这些人控制起来时,聚在一处的人群中忽然滚出几颗圆溜溜的黑色珠子。
“乾道长,这是什么东西?”方士中有人呼喊道。
黑色的圆柱子四散开来,带着不详的奇袭。眼看有两颗滚到了面前,帝后慌忙向后退去,徒元义已经上前一步,护在皇帝面前,刷刷两剑将那黑色珠子挑飞出去。
“父皇小心!”徒元义话音未落,半空中的黑珠子已经爆开。
当第一颗爆开后,很快就是第二颗、第三颗,黑烟瞬间笼罩了所有人。有不知名的碎片四散开来,皇帝不甚被炸开的石块打中额头,立时血流如注。
“陛下?陛下受伤了!”皇后慌忙拿帕子给皇帝按住伤口。
皇帝的伤口并不深,只是看着吓人,然就在他要命人近前伺候时,黑烟中有人高呼道:“乾道长,乾道长是刺客!”
听到这声高呼,皇帝脸上的神色甚是精彩,喜怒哀乐在苍老的脸上忽闪忽现,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怒还是哀。
乐康伯见皇帝被炸伤,又听到乾道远有问题,不及思考,便命禁军捉拿乾道远,控制住所有方士。
然黑雾中谁也看不清谁,就听到有一人高呼“乾道长跑了!啊——”
这声惨叫充满了不详,幸而祭台外颇为空旷,黑雾消散极快。且爆炸前,禁军已经将此处包围起来,谁也不能轻易走脱。
浓烟散去,常公公第一个发现乾道长所在:“乾道长在那里!”
薄烟中,常公公属下的小内侍伸手去抓乾道长,却被乾道远一脚踢飞。乾道长踢开那小内侍,就向外冲,没冲出几步就被禁军按在了地上。
“陛下,贫道冤枉!”乾道远高声呼喊,想要冲到皇帝面前喊冤,“陛下——”
“陛下,刺客既已擒住,自有大理寺审问。陛下龙体轻忽不得,还是尽快回营疗!”皇后娘娘扶住皇帝关切道。
皇帝额头的伤口不严重,然为君者伤了颜面就不可能是小事。从密室的爆炸到方才的事情,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的皇帝竟不及反应。皇帝倒是想立即亲自审问乾道长,然也知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见乐康伯正在控制场面,皇帝目光落在了忠顺亲王身上。对忠顺使眼色,希望忠顺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将这里善后。不想忠顺并未接收到皇帝的暗示,反而向被控制的方士靠过去。
“王叔想去哪里?”徒元义察觉了忠顺亲王的小动作,立即道,“猎场防卫是乐统领之职,并非王叔管辖之内。王叔是想越权,亦或是急于堙灭证据?”
“湮灭什么证据?”皇帝一愣。
“陛下!”忠顺亲王没料到徒元义这时还揪着他不放,竟双膝一软跪到了皇帝面前,一脸悲愤道,“今日之事,全是信郡王诬陷!臣弟对陛下一片忠心,绝不敢觊觎良妃娘娘。”
皇帝眉头微蹙,目中满是不屑:“你觊觎良妃?”
“陛下知臣,臣与良妃是清白的!”忠顺亲王恨不得指天发誓,“郡王诬陷臣与良妃,实在是戳人心窝啊!”
“父皇,这话可全被王叔说了!”徒元义一撩衣摆,跪下叩首道,“儿臣所言湮灭证据,与良妃无干,儿臣要状告忠顺亲王与妖道乾道远合谋戕害皇子。”
“你说什么?”皇帝身体为之一颤,苍老之态毕现。
皇帝对乾道远的借命之说深信不疑,以至于混乱中乾道远被指是刺客,皇帝第一反应都是有人捣乱。可这个时候,徒元义却状告忠顺与乾道远合谋——
若乾道远与忠顺真是一伙,那所谓的借命之说就可能有问题,这是皇帝决不能接受的。
徒元义直视皇帝双目,重复道:“儿臣状告忠顺亲王与乾道远合谋戕害诸皇子。”
皇帝浑浊的双目露出了一抹厉色,徒元义状告忠顺与乾道远合谋戕害皇子,那么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借命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