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三公主来得甚是及时,不仅三公主,一起过来的还有醒来的五皇子、六皇子及随行的几位高位嫔妃和文武大臣。方才营中发生了骚乱,文武大臣和宫妃皇子皇女免不得要来给皇帝问安。
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大家隐约都猜到了一些,却都没有说破。五皇子和六皇子早已知晓借命真相,甚至是死里逃生,此刻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满是恳切地向皇帝表达自己的关怀。
唯有乐康伯留意到徒元义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他这一走,就意味着大局已定,皇帝失去了出手的最后机会。
为了不与皇帝翻脸,纵然知晓内情,皇子们也不会将这个皇室丑闻掀开。可皇帝一旦做了什么,其他人为了自保,极可能将他这个一国之君被方士所骗意图戕害亲子的真相公布天下。
这让乐康伯也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知情人就越安全。从目前来看,至少他短期之内性命无忧了。
徒元义是随林云星离开的,林云星跟着三公主过来,却不用与其他人一样上前“关心”皇帝。在这里,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所以发现徒元义受伤后,她就拉着徒元义会营包扎了。
自北山回来,林云星与叶逍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波刺客。许是柳素卿早就意识到她不宜对付,只求拖住她的脚步,虽然有些麻烦,却也不难解决。然她赶回营地恰好遇到柳素卿安排好的人试图挟持猎场的妃嫔和大臣,免不得又经历了一场激战。
纵然是满身疲惫,可看到徒元义胸口的剑伤,林云星还是不得不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帮他处理伤口。今日猎场受伤的人不多,再去找太医反而费事。
徒元义听话的解开衣襟,让林云星上药包扎:“伤口并不深,他确实是个厉害的对手。”
可惜,那么多年为了伪装成一个酒色之徒,柳素卿在武功上早就懈怠了。为了隐藏身份和武功,他已经太久没有出手,如何比得了日日练剑不辍的徒元义。
“陛下那边如何了?”
“投鼠忌器,他不敢对我动手。不过此番我踩了他的痛脚,想来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徒元义无所谓地笑了笑,“此番京中若是顺利,就是大势底定了。”
“你此番都拉足了陛下的仇恨,若不能有个结果,他如何对得起你这番苦心。”
“待此事一定,我们就离开京城!”
第155章 叩谢君恩
夜半, 京城的消息方快马传至猎场。
柳素卿与徒元启本是打了两相配合的心思,留守京中的禁军副统领都是他们的人。猎场纷乱迭起之时,徒元启亦联手三皇子徒元灿对代政的徒元明猝起发难, 抢先攻占皇城。
幸徒元明为皇帝临行前指定的代政亲王,名正言顺。二皇子和三皇子起兵后,大理寺、京兆尹、守备府等衙门以及以北静王水溶为首的老牌勋贵旗帜鲜明地支持了四皇子, 终于得以守住了各处衙门和京中要道。
谁也没想到走向没落不被人放在心上的勋贵在此役会爆发出那么大作用。
其后,八皇子徒元植于途中截住携带虎符归京的良妃,夺取虎符后,挟良妃入城,彻底逆转了局势。有了虎符就等于有了圣命, 徒元明与徒元植直接调动京营反攻被占的皇城。
酣战中,徒元启和徒元灿的脆弱联盟生了嫌隙, 徒元灿见势不对, 试图挟持徒元启将功赎罪,却被徒元启反杀。徒元明和徒元植夺回皇城,徒元启被擒。拿回皇城后,徒元明留在京中善后稳定局面, 徒元植则携虎符回猎场复命迎接圣驾回京。
兵变平息迅速, 相较于先帝末年的夺嫡之乱,波及范围不算大。可看着全然不知内情的徒元植一腔热枕跑来救驾,皇帝心中还是噎的慌。
明面上这场叛乱是忠顺、良妃、徒元启一手操控,可谁知道其中还有皇帝自己一笔。因为贪念, 皇帝几乎一手毁掉了自己的江山。
这一夜,猎场的人无人能够成眠,可留在京城的人,又有谁能够睡得着呢?大家都清楚, 经此一变,有些事情已经能够看到结局了。
阴霾尽去,天将大亮!
春猎猎了什么不重要,经历了一日夜的惊心动魄,所有人都归心似箭。然谁也不敢越过御驾,只能稀稀拉拉地跟在后面,完全没有出城时的精神抖擞。
城门前,徒元明一身朝服正装,率领留守京师的文武百官恭迎圣驾。
皇帝看这个身着蟒袍,年轻,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儿子却觉分外刺眼。他的儿子哪怕跪在地上,也是如此耀目,而他即便坐在高位上也无法掩盖风烛残年真相。年轻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也是最令人嫉妒的东西。
皇后的车架紧跟在圣驾后,看着皇帝迟迟不叫起,不免心惊肉跳。夫妻多年,哪怕她昨日还看到了皇帝的一面,依旧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她不知皇帝会认命,还是依旧不甘,甚至迁怒隐约成为最大受益者的徒元明。
幸而皇帝没有继续作妖,只是草草结束了这场隆重的迎接仪式,车队缓缓进入了城内。
兵乱已平,京师却没有平静下来。自皇帝归京,京中每日都有官员和勋贵因与徒元启、徒元灿及忠顺往来过密而入狱。
北静王与忠顺亲王相交甚笃,此番旗帜鲜明地站位徒元明倒是躲过了一劫。
同样出身四王八公的东平郡王与齐国公府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东平郡王与徒元启多有往来,在兵变中被拉下水。至于齐国公府却是受了柳素卿连累,哪怕柳素卿从未出现在柳氏宗谱之上。
良妃在皇帝回宫当日便被处死,皇帝根本不想知道她与柳素卿之间的故事,左不过是内外勾结,亦或是给他戴了绿帽子。这些皇帝已经不在意了,也不想知道了,没有什么打击能够超过长生妄想被打破。
谋逆案由大理寺、京兆府和刑部三司会审,喧喧嚷嚷月余,方才落幕。
案情审结后,却是由皇帝和内阁亲自撰写了结局。这一日,皇帝特意戴上了十二旒冕冠高坐于金銮殿上,俯视着下面的文武百官,似乎如此就能确认他还是万人敬仰的天下之主。
徒元义看着那顶十二旒冕冠却分外讽刺,十二旒冕冠是天子最隆重的礼帽,包含着为君者心怀博大,不视非,不视邪,是非分明,不听谗言,求大德不计小过,有所闻,有所不闻【注1】。
可他们这位皇帝又有那一项做到了呢?在他眼中十二旒冕冠代表的不是天子之德,而是权位,至高无上让他为所欲为的权位。
从猎场归京,皇帝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徒元义,同样徒元义也没有往皇帝面前凑。朝会之上皇帝从来不往徒元义身上看,可今日皇帝屡屡往他这边看,神色中带着某种得意。徒元义心中清楚,皇帝对他的不满从未衰减,可不觉得皇帝有什么善意。
在皇帝的示意下,天使开始宣读对此次叛乱之首徒元启等人的处置。
皇帝诏曰:朕自登基,承孝治邦,勤劳国事夙兴夜寐,对膝下诸子亦多有宠爱。今朕之皇次子元启、三子元灿不思还报君父之恩,忤逆作乱,不忠不孝。元启罢爵赐死,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皇三子元灿捋爵……钦旨。
这份处置内阁早已看过,并无异议。该处置的处置,该封赏的自然也要封赏。紧接前旨是赐金银安抚在猎场受伤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八皇子徒元植救驾有功晋亲王位。
不管是降罪还是封赏,在殿上的皇子只徒元明和徒元义被略过。徒元明代政守皇城,徒元义猎场救驾,按理说功劳更在徒元植之上,自不该落下。
御史大夫正要出声时,皇帝忽然道:“元启、元灿忤逆作乱,伤朕心甚矣。近来神上过度,常觉力有未逮,决意立太子,以安社稷。”
对于立太子一时,朝中大臣已经多次请奏,都被皇帝压下。如今皇帝自己松了口,众臣忙不迭赞皇帝英明。
皇帝脸上带着笑,心中却一片冰冷:“朕之四子元明为皇后嫡出,诸皇子之长,当为太子,钦天监择吉日,行册立大典。”
“臣领旨!”钦天监监正领了旨意。
因为这道旨意,殿内文武的注意力都在四皇子身上。皇帝说着册立太子之事,却看向了徒元义。
徒元植站在徒元义身后,留意到皇帝的目光,才惊觉皇帝对他这位平定此乱出力最多的皇兄竟未无封赏。徒元植正犹豫着是否为他的皇兄抱不平时,就见皇帝徒元义笑得甚是灿然,然后令天使打开了另一份圣旨。
“原来父皇没有忘记七皇兄啊?这天使怎么回事?皇兄为兄长,封赏的旨意怎可落在我后面。”徒元植心下嘀咕了两句。
皇帝诏曰: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悌【注2】。今朕之七子元义,性情顽劣。朕怜其生母早丧,多有宠爱,然其屡教不改,残害兄长,违逆朕意。今捋夺其爵,玉牒除名贬其位为庶民,以示天下。念及父子之情,允其保有府内家产,钦旨。
圣旨念完,殿上众臣皆是呆愣当场,不明白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猎场之事旁的不说,谁不知道是信郡王诛杀了逆臣忠顺,就连信郡王的未婚妻都在平乱上出了大力,营救了不少被乱军挟持的大臣及内眷。
徒元明微愣,忽然想到了昨日徒元义让人捎来的话:无论今日朝会上发生什么,不必为他求情,不必为他说话。七弟与他说这些,是否早知父皇绝情至此?
五皇子和六皇子对视一眼,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皇帝记恨徒元义踩了他的颜面,所以让徒元义背伤他二人的黑锅。饶是喜欢落井下石的五皇子,此时此刻也只有心寒二字,再无其他想法。
徒元植宛如被人蒙头打了一棍,气血上涌,恨不得立即冲出去为徒元义抱不平。
不想徒元义在他肩头一按,气定神闲,越众而出:“臣领旨谢恩!”
徒元义郑重给皇帝叩了一个响头:“儿臣叩谢君父生恩!”
再叩头:“儿叩谢父亲养育之德!”
三叩头:“草民叩谢陛下成全!”
不待皇帝叫起,徒元义起身,于殿上脱去郡王袍服冠带,折叠整齐,递交内侍,接了天使手中圣旨,飘然离去。
这速度这反映,满朝文武和宗室大臣竟连想要求情都来不及!
“逆子,这个逆子!”皇帝没有如愿看到徒元义的悔恨,气得直拍桌子。
看着皇帝从从容不迫到气急败坏,大臣们心中竟然有种皇帝在无理取闹的感觉。七皇子既然被捋爵,自然不该继续在殿上听政,皇子玉牒除名,就是宗室除名之意。皇帝既然已经不要这个儿子,又骂什么逆子呢?
从儿臣到儿到草民的三叩首,已经表露了徒元义对新身份的接受。难道被贬谪一定要痛哭流涕,跪地请求赦免,才是顺皇帝之意吗?
“皇兄,七皇兄——”徒元植不顾自己还在金銮殿下,亦不曾理会皇帝的怒意,拔腿追了出去。
徒元明望着徒元义和徒元植相继离去,叹了口气,只得留下收拾乱摊子。若是他再这般不管不顾的离开,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难怪昨日七弟要让人给他传话,怕是早就想好了。
许是皇帝的处置太过狠心,许是都看透了这位君父,对于这般果断抽身而去的徒元义,五皇子和六皇子竟隐隐生出几分钦佩。
他们争来争去,终究是一场空,回头再想竟不知道曾经的不顾一切是为了什么,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洒脱。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徒元义曾游离夺嫡之外,却少有人相信他真的不在乎权位。当他投身夺嫡,大家心里所想是果然如此,没有人能够不对这个位置生出妄想。直到今日徒元义毫无留恋地走出这座皇城,他们终于明白原来他真的没有觊觎过这个位置。
第156章 击掌为誓
徒元义一路出了皇城, 就见林云星牵着马迎了上来,眉眼弯弯道:“结束了?”
“结束了!”徒元义上前握着她的手道。
“那就走!父亲回府了,想要见你。”林云星道。
徒元义应了一声, 两人十指相握, 另一手牵着马缰, 向长街的尽头走去。
“七皇兄,七皇兄等等我!”徒元植一路追出来, 气都喘不过来了,双手扶着膝盖,急得跺脚。
正要离开的两人愕然回头,林云星含笑道:“八王爷,早朝尚未结束, 您怎么就跟着出来了?若是触怒陛下, 可是会夺爵抄家产哦!”
“谁管那么多?”徒元植摆了摆手, 略喘匀了气,“若非七皇兄,我的命在枫叶林就没了,还要爵位做什么?”
“八弟,前尘往事不必再提。”徒元义轻笑道, “若你依旧认我这个兄长, 日后只唤一声哥哥便是了,皇兄之称就不必了!”
徒元植心中堵得慌, 双目发酸,忙揉了揉眼睛,却止不住泪水,哽咽道:“才几日功夫,在七哥眼中怎就成了前尘往事?且七哥, 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明明、明明你才是那个最应该——”
若非徒元义,他们兄弟怕是都被忠顺和徒元启设计诛杀,就是徒元明也未必能够活到册封太子。可如今他们都活了下来,还得到了封赏,偏偏功劳最大的哥哥却要担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名被贬为庶民。
“猎场之中,生恩已报,今日生恩亦还,我与他之间再无瓜葛。”徒元义轻笑道,“自此之后,这皇城种种与我再无干系。此事与我而言是福非祸,八弟不必为我抱不平。”
“那七哥日后有何打算,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常常相见吗?”徒元植好后悔,后悔误会徒元义要去夺嫡,整整与这个最亲近的兄长疏远了两年。
“怕是不能了!”徒元义朗笑道,“吾向往江湖久已,自此之后当向江湖而去。”
徒元植脱口道:“七哥,不管你去哪里都带上我,我与你一起走。”
林云星“噗嗤”一声笑了,带着几分促狭道:“王爷这是什么话,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你是忘记了吗?与信君携手天涯的是我,可没有王爷你的份。”
徒元植脸上一红,眼巴巴地望着林云星:“七、七嫂……”
“王爷吉言,却之不恭!这声七嫂应得,不过带上你还是不行!”林云星眨了眨眼道,“除非你那日不做王爷了!”
身为皇子,并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么自由。徒元义如今贬为庶民,反而得了自由。
徒元植:……
“莫要与八弟开玩笑,他会当真的。”徒元义点了点林云星的鼻子道,“八弟,相送之恩,愚兄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