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无意插足夺嫡,故而不敢派人去留意其他皇子的事情。可是让人注意刑部调查盐案的进程,却没问题。盐案在京中万众瞩目,如三公主这样派人探听盐案消息的不在少数。
“这就对了,殿下并未派人留意大皇子,偏偏您这么快就收到了大皇子死讯,甚至还知道大皇子死前是独自留在书房,这难道不奇怪吗?”林云星解释道,“要么有人有意将消息透露给您,要么就是这件事眼下已经人人皆知了。”
如今盐案正是关键时刻,大皇子作为最大的嫌疑人不管是畏罪自尽还是被人所杀,宫中定然不乐意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三公主到底是宫里长大的人,一点就通:“我明白了,若是前者此人定然对我们有所算计。若是后者,消息传得那么快,大王爷的死怕是不简单。”
大皇子的尸体被发现时,书房门窗禁闭,故刑部以自戕上报,还附上了大皇子的遗书。
这份遗书并非大皇子的认罪书,而是自辩书。在这份陈情表中,大皇子历数父子过往种种情谊,又对自己不知生母与舅舅所为一无所知。愧疚于不知甄贵妃为了自己犯下大错,不能约束母族为父皇分忧,失察至此悔愧难当云云。
林云星送上的帛书只能证明甄应嘉参与了盐案,并未有直接证据指向大皇子。先有甄贵妃投缳自承元凶,如今大皇子服毒死前还不忘“陈情”,皇帝不免又动了恻隐之心,怀疑自己软禁大皇子是否过于武断。
想到此案尚未有确凿证据指证大皇子,大皇子就先一步被逼死,皇帝不免生了疑心。大皇子只是被软禁,既然无辜为何会人证物证尚未进京就选择自戕?莫非是有人趁机向大皇子传达了一些错误信息,诸如皇帝已经认定他是凶手,亦或是有人落井下石逼死大皇子。
这几日,原大皇子一系官员上蹿下跳寻求新主子,皇帝早有耳闻。除却四皇子和七皇子,其他几个成年皇子都收了不少势力入手。
皇帝怀疑有人暗害手足,又不欲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于是召徒元义与贾琏入宫,令二人为大皇子操办后事,顺便调查何人逼死大皇子。
选徒元义和贾琏是因他们都是皇族,一个儿子、一个女婿身份足以负责此事。徒元义一心追求剑道,不涉朝政,与大部分兄弟关系都不差。贾琏身为驸马,供职工部,却每日研究格物之道,从不对政事发表意见,亦极少与七皇子和程驸马之外的皇室中人往来,立场客观。
徒元义不曾入朝任职,故天使直接到他的王府宣召。贾琏却是直接从工部被召进宫去,三公主因而不知贾琏与徒元义一同见驾。
皇帝明旨要徒元义和贾琏协同礼部操办大皇子后事,大皇子尚未定罪便已自戕,依旧按亲王位办理后事。暗地里,两人则被皇帝受命调查大皇子自戕背后的原因。
两人出宫后,带着皇帝身边的内侍直奔大王爷府上。皇帝本意是要他们从王府的人入手,贾琏却与徒元义和天使提议先验看尸体。
“行知怀疑大皇兄死因有疑?刑部既然奏报是服毒,想来不会有错。”
“服毒可能是自己服毒,也可能是被迫服毒。你我都不善于查案,陛下既然下令调查,那就只能选个笨法子,不放过任何线索。”贾琏道,“刑部安排了仵作不假,然大皇兄身份尊贵,仵作怕是不敢细看。”
“我明白了!”
因大皇子已被认定自戕,刑部只派了个主事过来。徒元义和贾琏提出要看尸体,主事自然不会拒绝。贾琏提议再检查尸体,自己却不敢看。而是借口到书房查看,留下徒元义跑了。
“许大人,大王爷尸体被发现后,有谁进过这间书房?”贾琏摸了一下窗台上的尘土道。
许主事凑到贾琏身侧道:“发现尸体的是大王爷身边得用的太监十洙和负责看守王爷的两个禁军,如今都暂扣偏院等候问话。”
“你将十洙带来,我有话问他。”贾琏吩咐道。
许主事忙让人将十洙带过来。
十洙是大王爷得用的大太监,自是贾琏,忙上前问安:“奴婢见过驸马爷!”
“十洙,你是大王爷身边得用之人。陛下下令大王爷闭门思过,并未定罪,你可知府上何人怠慢王爷?”
“禀驸马,府上奴婢伺候主子多年,荣辱皆系于主子,绝不敢怠慢。”
“不敢?”贾琏推开窗户道,“你看这是什么?”
十洙上前,就见窗台上有一块灰土,不由瞠目道:“这、这奴婢也不知道!主子不喜欢下人随意进出书房,每日丫鬟进来打扫,都是奴婢亲自盯着。今儿早膳前,奴婢亲自看着人洒扫,那时窗户开着,上面并无灰尘。”
“你是说大王爷用书房前,这里是干净的?”
“是,这面窗户对着后花园,主子时常倚栏赏景,故这窗台日日都会擦拭。”十洙解释道。
“这面窗户早上是开着的?”
“主子令奴婢不在房中伺候时,窗是打开的。后来奴婢见主子在书房许久没有传人伺候,便出声提醒。不想奴婢叫了几次都没有答应,守在院中的禁军便撞了门。”十洙道,“奴婢是在禁军身后进门,那时门窗都是反锁的,想来是主子一人在书房时关上的。”
“那个火盆是谁搬进来的?”贾琏指了指书桌角落的火盆道。
十洙摇了摇头:“主子并未要过火盆,主子从不亲自点火。这个盆是洗手盆,主子习惯让人在书房备一盆清水,今日也是如此。”
贾琏往窗外看了一眼,窗下是泥地,就算有人倒过水,这么久也该干了。火盆确实不像长期烧东西的模样,里面有些灰烬,皆已捣碎,烧这些东西的人显然是要毁灭一些东西。
贾琏正要再问,就见徒元义疾步从停尸的房间过来:“行知,我们怕是要回宫一趟。”
“我知,不过你先看看这个。”贾琏指了指窗台位置,“你可知什么情况,这些灰土会留在上面?”
徒元义上前看了一眼道:“脚印!”
“哈~这是脚印?”贾琏吃惊道。
“一个轻功高手留下的脚印。”徒元义解释道,“习武之人尤其是擅长轻功的高手,在奔走时,是不会整个脚掌落地,留下实脚印的。”
贾琏小声道:“若唤作你和云星闯进来会有这样的脚印吗?”
“若是我们,你根本不会见到这些灰土。”徒元义笑道,“阿星的轻功在我之上,踏雪尚且无痕又岂会留下那么重的痕迹。”
第83章 君王之疑
“我明白了, 留下这个脚印的人会武功,且轻功不错,但武功应该在你和阿星之下。”贾琏喃喃自语道, “天底下能有阿星那般武功的应该也没几个吧?”
“京中难逢敌手, 不过江湖之中卧虎藏龙, 不敢断言。”徒元义忽然道,“我检查尸体发现大皇兄死前喉关被人以内力震碎,两颊、手和脚踝都曾经被人大力束缚过。”
“你是说大王爷并非自戕, 而是凶手先震碎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发声,然后强行灌下毒药?”贾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要震碎一个人的喉关, 是不是一定要从正面出手?”
“若从身后出手,除非有宗师修为或隔山打牛一类的武功, 否则极可能将颈骨一并震碎。”徒元义指了指凶手留在窗棂上的痕迹,“以凶手的武功只能从正面出手才能这般精准,只震碎喉关。但一个强壮且四肢健全的年轻男子,即便被震碎喉关无法呼喊,也能通过触碰身旁物件发出声音, 惊动外面的人。”
贾琏看了一眼书房布置:尸体倒卧的前方书桌上有砚台、笔架、镇纸等,一旁的书架上除却书还有一些摆件。死者挣扎时, 无论将什么东西打落,都能惊动守在门外的侍从。
可现在书房内非常整洁, 就连椅子都不像暴力推移过的模样。从书房环境推测, 更像是大皇子主动从椅子上站起来, 然后被人从正面袭击, 一瞬间击碎喉关, 锁住手脚,灌下毒药。
徒元义补充道:“凶手若非原本就在王府,就是现在还没有从王府离开。”
“你是说凶手还在府中?”
“大皇兄被软禁后,本人及府上女眷孩子皆不得离开自己的院子。禁军接管王府后,每处院落日夜都有禁军巡查。□□,即便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潜入这里杀人后全身而退。”
“论武功,你是行家。你这么说,定然没有错。”贾琏吸了口气道,“还有一点,我认为凶手是大王爷相熟之人。”
大皇子会武功,虽比不得徒元义,在一众兄弟之中却颇为出彩。贾琏看过桌上的砚台,墨迹尚未干透,从呈送皇帝的遗书看,大皇子死前应该是坐在靠近门的书桌上写陈情书。凶手既无踏雪无痕的轻功,从后窗而入如何确保杀人时不会惊动外面的内侍和禁军?
除非凶手与大皇子相熟,大皇子原是要与他互通消息,或者商议对策。没想到凶手突然发难,故不及发出声音求救。
看着这算得上整洁的命案现场,贾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留在这里,看住所有人不得离开王府,我回宫向陛下奏报此事。”
凶手既然在王府之内,府上所有人包括看守大皇子的禁军皆有嫌疑。要调查禁军,自然要先奏报皇帝。
“好!”王府里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凶手,徒元义也不放心留下贾琏,自己进宫见皇帝。
贾琏出了王府直奔宫中,向皇帝奏报大皇子死因有疑。
大皇子固然犯下大罪,但他是皇子,他的罪当是三司会审后皇帝亲自定夺。如今皇帝尚未下令处置,刑部收到的人证物证也暂时未勾连出大皇子。不管是大皇子是被人所杀,还是有人敢入王府杀一个亲王灭口,皇帝都极为震怒。
听到贾琏奏报大皇子并非自戕,凶手可能还在王府,皇帝面无表情道:“驸马对此案有何看法,你觉得大皇子可参与了盐案?”
贾琏不敢妄自揣度君心,低头道:“臣与七殿下只查到大王爷并非自戕,此案证据尚且无明确指向,臣不敢妄言。”
“你说,不管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贾琏心中叫苦,这没头没尾,让我说什么?可君命难为,皇帝既然开了口,便容不得他拒绝。
贾琏硬着头皮道:“大王爷被杀证明了两件事:其一,大王爷并非如贵妃所言及陈情书所述对盐案一无所知;其二,此案还有一个身份贵重的同谋,这个同谋应该就是帛书提及的神秘组织隐的主人。”
既遭遇了灭口,就证明大皇子在盐案之中肯定不是局外人。不过他这么早被杀,应该不是盐案里藏得最深的那人。一个有望夺嫡的皇子尚且不是最终的幕后元凶,那真正的元凶又该是什么样的身份?
“那个江湖组织?”
“陛下,江湖组织的主人未必是江湖人。”贾琏大着胆子道,“若元凶是江湖人,以江湖之大,根本不必冒险杀大王爷灭口。大可寻隐姓埋名火改头换面,拿着那些银子逍遥快活。”
“你继续说!”
“这个人应该是朝廷高官,非六部尚书以上,也必定是一方封疆大吏,亦或是宗室。”
“你是说老二、老三、老四他们?”
“私盐之利动人心,但大皇子应该不会与其他皇子合作。”
皇帝点了点头,大皇子对盐动了想法是为了有更多钱支持夺嫡。纵然选了朝中某个重要人物合作,也不会选自己的竞争对手。如此说来,年长的几位皇子基本都可以排除了。
“陛下,除却证据已经点出的涉案之人,或许可以从那些私盐案中牟利而来的钱银入手。盐案所涉银两数目巨大,任何人转运这些银两总会有痕迹可寻。”
“此事朕自有决断,盐案这边,待刑部将人证物证和甄家押送上京后,将由三司会审。你与老七只负责查杀老大的凶手。老大纵有千般错,也是朕的儿子,决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且此人敢杀皇子灭口,若不能揪出来,朕亦难以安眠。”
“臣定当尽力而为。”贾琏忙道。
皇帝面色稍齐,忽然道:“听说三儿接了林家姑娘去公主府修养,她何时与林家姑娘这般相熟。”
贾琏心下一凉,怕是皇帝又犯了疑心病,忙道:“回陛下,臣自幼入姑父门下读书,与表妹如亲兄妹。表妹下扬州前,亦是将一双弟妹托付于臣。殿下是因我担心妹妹,才接了表妹到府上养伤。”
“朕倒是忘了,林如海不仅是你的姑父也是你的授业恩师。”皇帝笑道,“眼下不过闲话家常,不必这般紧张。你是三儿的驸马,朕的女婿,朕会吃了你不成。”
“臣不敢!”贾琏陪笑道。
果然能当皇帝的都是狼灭,陛下还记不记得自己刚死了儿子啊?哪怕这个儿子做错了事,可死了儿子能笑得出来与人“闲话家常”,可不是普通人做派。是了,这是皇帝,本就不是普通人。
“林家言情书网,林如海的长女怎么学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
“陛下有所不知,林家几代单传,家中之人多孱弱。姑父与姑母成亲多年才得一女,自小当做小子养。表妹幼时便爱练武,姑父只求表妹平安康泰,对其所好颇为纵容。大表妹学武自小康健,姑父便很乐意让府上的孩子学武了。”
“原来如此!一战诛杀三十六名凶徒,怕是朝中武将亦无人可敌吧?”皇帝温笑道,“林家姑娘武功如此之高,不知师从何人?”
“陛下,朝中武将擅长的是战场上冲杀的功夫,与江湖上的武功路数不同。”贾琏推脱道,“至于表妹的师父,臣不曾听说过。想来不是什么名声显赫之辈,不过是表妹在此道颇有天赋罢了。陛下若是有兴趣,臣回去问问。”
“倒也不必认真,朕只是想能教出林家姑娘这般高手许是一位高人。若能召他入朝为官,为朝廷收拢人才,不失为一桩美事。”
“陛下已有七殿下这般剑法卓绝的皇子,又何不倾慕外面的无名之辈。”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驸马果然会说话,朕那么多公主驸马,就你这个驸马最得朕心。”
皇帝又问了些话,其中不乏没头没尾的话语。越是如此,贾琏越是不敢任意作答,待从御书房出来,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