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娇鸾是虞公子从扬州一同买回来的,其他人的来历可知道?”
“门房老巴和秦娘就是甜水胡同的人,老巴儿子不孝顺被赶了出来,小姐可怜他,收他在家中看门。秦娘早年是大户人家世仆,放良后嫁在甜水胡同。因她会烧淮扬菜,就被请来做厨娘了。”绿芙又道,“负责浆洗和洒扫的马婆子和二等丫鬟鱼莹是刚来时,虞公子叫牙婆送来的人。”
王少尹于是让绿芙下去,换了厨娘上来审。
先问了秦娘来历,家中人口,王少尹才颇为自然地问起秦娘早年在哪家府上做事。
“民妇原是忠烈侯府林家的家生子,因主家祖籍姑苏,民妇自小在厨房帮工,学了一手淮扬菜。主家数代单传,家生子倒是更繁茂些,故每隔几年都会释仆。自求放良的,主家会赐银两甚至田地,也有那偷奸耍滑的是直接放出府。”
“你是自求的放良?”
“民妇那会儿看上了给府上送菜的外子,想出府嫁人,大姑娘还赐了陪嫁。”秦娘颇为自傲道,“我家大姑娘就是今年要嫁给信郡王做王妃的那位。”
“你既放良,又为何来此做厨娘?”
“民妇家中有好几个小子,眼瞧着都大了,少不得要置备聘礼。娇鸾姑娘要找个会烧淮扬菜的厨娘,每天辰时过来,戌时便可离开。离家近,不用入贱籍,一个月有五两银子,没道理不做。”
根据秦娘之言,她只烧娇鸾和绿芙两人的菜,偶尔加上鱼莹。门房老巴和马婆子的饭食不用她准备。娇鸾习惯晚睡晚起,吃的不多,并不难伺候。齐公子来时,他们还会从外面酒楼叫饭菜,也就是这三日,因着偏厢的客人,多烧几个菜,也都有打赏。
“殿下,看来他们选了老巴做门房,未必全是怜惜之故。”林钊忽然道。
秦娘家生子出身,颇有规矩,从不好奇过问主人家的事情。老巴守着门,却糊里糊涂,连每日来的人都搞不清楚,很好地保护了齐公子的身份。
“甜水胡同、甜水胡同,扬州瘦马……”徒元明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本王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甜水胡同。”
林钊不敢打断徒元明的思路,徒元明默念片刻,忽然拍掌大笑:“将娇鸾带上来,我有话要亲自问。”
林钊忙令衙役传了娇鸾上前。
“娇鸾姑娘,本王只回答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徒元明道,“那位齐公子身上可有明显的胎记或者疤痕?”
娇鸾是伎馆打小培养出来伺候贵人的,自然不会见人畏缩。然到底身份低微,骨子里刻着对官员和权贵的畏惧,作为嫌犯见官,根本没有抗压力。
听到徒元明的问题,娇鸾细思片刻才道:“齐公子左手内肘有一个块红色胎记。”
“本王明白了!林大人,先将娇鸾主仆押回京兆府。这里收拾一下,且看看肖杀会不会派人回到这里。”
“下官领命!”林钊说完,瞄了徒元明一眼,怀疑徒元明已经知道齐公子的身份,想了想到底没有当面问出来。
方录带着属下留下“守株待兔”,林钊和徒元明带着娇鸾主仆返回京兆府。
“有刺客!”叶逍一剑斩落射向马车的羽箭,出身示警,衙役们当下拔刀冲向了羽箭射来的方向。
“杀人灭口这样的昏招都出了,看来是真的急了。”徒元明拇食指二指轻轻摩擦,脸上染了几分笑意。
这场刺杀甚是匆忙,刺客很快被打退了。
林钊让人将刺客留下的尸体抬了过来:“殿下,刺客逃走两人,诛杀三人,其中一人正是通天坊一案通缉犯。”
通天坊一案中,京兆府曾根据落网之人描述,画过了不少漏网之鱼的画像。
“救命啊!”娇鸾的马车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驾车的叶遥忙冲入车厢,就见娇鸾倒在一旁,胸口插着一支碧玉簪子。绿芙则与鱼莹扭打成一团,眼看着绿芙就要被鱼莹扭断脖子,叶遥一剑斩断了鱼莹的手臂,将人拖出了马车,打掉了鱼莹的一口牙。
“叶遥?”
“四殿下,是属下大意了,鱼莹是死士。”
林钊忙让人救治娇鸾和绿芙,也是娇鸾命大,鱼莹出手时被恰好转身的绿芙撞破,让娇鸾避开了要害。倒是护主心切的绿芙,竟被鱼莹折断了双臂,伤势比娇鸾更重些。
“殿下,这是我们的疏忽,因老巴和秦娘都是寻常人,竟没留意马婆子和鱼莹。”林钊汗然。
“不怪尔等,本王也不曾料到。除了娇鸾和绿芙,其他人分开关押,不要让人死了或串供。”徒元明一手掀起帘子,沉吟片刻道,“叶逍,你带人悄悄将虞侯之孙虞宏化带来京兆府,暂时不要惊动虞家。”
虞侯虞肃莱是良妃之父,他有一长孙虞宏文早年在街上纵马踩死百姓,被御史台闹到御前。陛下有心包庇,却耐不住兰台寺穷追不舍,最后虞宏文被流放到了崖州。虞宏化是虞侯次孙,没有其兄虞宏文那么嚣张,但也是个顶着读书人皮的纨绔。
“是!”叶逍不曾追问缘由,带了两个侍卫悄然离开了队伍。
徒元明吩咐叶逍时,并没有避着林钊。听到徒元明让人去抓虞宏化,林钊立时明白了齐公子的身份。
娇鸾主仆是虞公子从扬州买来,安置于此。二皇子徒元启,在京中是出名好诗书,甚风流。启音同齐,恰好徒元启的外家姓虞,表弟虞宏化更是头号拥迈,但凡徒元启出现的文会酒局,十有四五能看到虞宏化的身影。
若齐公子与虞公子对应的是二皇子徒元启和虞宏化,也就能解释方才徒元启为何阻挠京兆府和守备府官兵冲进院中搜索。及在院中救出徒元灿后,徒元启为何匆匆离开。徒元启急于离开不是赶去陛下面前争功,而是怕被娇鸾主仆看到叫破身份。
林钊后心冷汗直冒,有些事终究避无可避,他终是一脚踏进了皇子们的斗争中。
想明白了这一点,林钊看向徒元明的目光多了几分果决。在这场乱局之中,他这个小小京兆尹很容易就被人所弃成为下一个王子腾。想要成为一颗不被放弃的棋子,那就只能投一个好的执棋者。
第131章 打草惊蛇
徒元明并未留意林钊的转变, 现在他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今日之事有多少是徒元义所算计?
从徒元灿失踪到被寻到,处处都透着蹊跷。
指向肖杀掳人的证据不少,但破绽也极多。元宵夜的目击证人只看到了扶徒元灿离开之人侧脸,之所以怀疑是肖杀是方录听其描述后, 再拿肖杀的画像去核对;凶徒在娇鸾处一直蒙脸不曾露出真容, 娇鸾主仆只是描述出其中一人身形与肖杀相似。
肖杀刻意遮掩面容可以解释为他身为通缉犯有意隐匿身份, 但对方同样可以怀疑有人假扮肖杀。再比如徒元灿失踪三日, 为何毫无损伤。肖杀掳走徒元灿, 应该有目的才对, 偏偏他手握一个亲王, 却什么都没做。
然这诸多破绽,都在徒元启仓促中决定杀人灭口的这一刻全部被圆上了。
通天坊余孽的现身让徒元明明白了徒元义设计此局的底气。正所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徒元义怕是早就知道了徒元启与隐不清不楚。绑架徒元灿, 将人藏在甜水胡同, 并非要对徒元灿做什么,而是为了嫁祸徒元启,逼他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至于徒元义为何知道徒元启与隐有关, 也不难猜。
破通天坊时, 他们就怀疑过给京兆府和各王府送告密信的是林云星。那时林云星将所有人都糊弄了过去,如今看来, 最初的直觉才是最正确的。
对于隐和通天坊, 林云星比他们任何人都了解, 而她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告知了徒元义, 就如徒元义出京时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王府交给林云星一样, 这对未婚夫妻比许多夫妻都更信任彼此。
知道徒元启与隐也有关系, 再细想通天坊一案,王子腾是隐之主的说法竟是漏洞百出。通天坊余孽肖杀尚且在逃,王子腾那会儿正在回京路上,为何没有逃走?
王子腾或许与通天坊有关,但绝不是隐真正的主人。他在隐内部,地位怕还不如肖杀,否则也不会干脆利落的死在回京路上。可徒元启是隐的主人吗?
徒元明略有些迟疑,以徒元启的身份极符合隐之主的背景。可徒元启今日鲁莽的举动与老谋深算的隐之主人完全不同,且徒元启年龄也对不上。徒元启或许是隐的关联者甚至是继任者,但绝不是创立者与掌舵者。
“殿下,京兆府到了。”
徒元明点点头,却没有随林钊下车:“娇鸾主仆受了伤,给她们请个大夫,好生安置。稍后虞宏化到了,就要她们认人。”
林钊忙道:“娇鸾和绿芙伤势不轻,下官以为先安排在后院厢房,再派人保护,王爷觉得如何?”
“如此安排甚好,除却虞宏化,后面还有齐公子,她们主仆的安全一定要保证。”徒元明叮嘱道,“这边你先处置,本王要去三王府探视三皇兄。”
“殿下请!”
徒元明的马车从京兆府离开,直奔三王府。到了三王府才知道除却徒元启进宫面君禀告案情,已经建府的兄弟中只有尚在禁闭养伤的徒元义没来探望。
徒元明来时,徒元灿已梳洗更衣,正闹着要进宫见陛下,几个兄弟拦住了。
徒元明见他们闹哄哄地便皱眉道:“三皇兄被掳多日,因何不好好休息?你身上酒气尚未散去,如何进宫面君?”
“四皇兄来的正好,三皇兄正说要进宫告状呢!他说是老七将他抓走,我看他满身酒气,是酒还没醒呢!”五皇子高声道,“谁不知道老七伤了膝盖,又被父皇罚闭门思过,根本出不了门。”
“三皇兄中气十足,看着不像受了什么罪。莫不是自己藏起来喝花酒,忘了交代左右。眼下见事情闹大,怕父皇责罚,就扯出刚与你打过架的七哥背锅吧?”开口的是八皇子徒元植。
徒元植比徒元义小两岁,去年刚出宫建府。其母母凭子贵封了嫔,却不得宠,外家也没什么底蕴。早早明白自己比不得羽翼已丰的兄长们,徒元植就歇了夺嫡的心思,投身书画。徒元植年纪虽小,却爱酒,往日与徒元义颇为投契。
只前些年徒元植没有出宫建府,待他出宫开府,徒元义似有意投身夺嫡,又出京办差,兄弟二人这才少了往来。
同样无心夺嫡,徒元义因是皇后养子,旁人待他总比徒元植多些关注。没想到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徒元植突然出言嘲讽徒元灿,几位兄长都有些意外。
徒元灿面色一黑,斥道:“小八,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随口一说罢了,三皇兄何必这般紧张?”八皇子笑道,“说来三皇兄府上的汤长史亦是口口声声说是七哥掳人,京兆府的人不是核实过了吗?三皇兄在朱雀街出事时,四哥、稚儿还有未来七嫂都与七哥在一处看焰火呢!”
“不可能,我亲眼看到老七打晕邱武,挟持了我跳下酒楼。”徒元灿坚持道,“我怎么可能认错老七,且除了他,还有谁能挟持我,跳下二楼混入人群。”
“三皇兄此言是觉得我与老七串供撒谎吗?”徒元明冷声道。
“谁不知道你与老七是一伙的?”
“三皇兄慎言!”六皇子忙出面说和,“三皇兄此言过了,且不说你失踪这几日,是二皇兄和四皇兄忙前忙后救人。老七在府上养伤,嘴上说不帮忙,还不是派了他身边的叶逍叶遥出手。”
“这是老七的诡计,贼还捉贼!”
“此案与通天坊余孽肖杀有关,三皇兄可知你对老七的指责到了朝堂上不是一句兄弟间的玩笑就可以了结,而是在指责老七与隐有关。”
“肖杀?”徒元灿满是诧异,徒元明却留意到他目光闪烁,似有事情隐瞒。
徒元明看着他道:“根据落网之人供述,三皇兄囚在甜水胡同的这三日,一直是肖杀和他的属下轮流看守。三皇兄该不会说你不识得肖杀吧?肖杀的画像,我们可是都看过的。”
“我那日本就喝醉了后来又被人灌了酒,一直醉着,如何看得清凶徒样貌?”
“喝醉了,看不清看守之人,却偏偏看清楚了七哥?”徒元植冷笑道,“七哥府上护卫是他亲手训练,可媲美父皇身边的高手,又不是什么秘密。若真要挟持你让你吃些苦头,他为何不派人去,要亲自出手?此事摆明了有人嫁祸,不是凶徒嫁祸就是三皇兄你。”
“小八,知道你与老七素来要好,但也不能对你三皇兄不敬。”五皇子忙道。
“五皇兄可真是墙头草,八面倒。”徒元植嘴上不留情。
五皇子怒视之:“你——”
“既然三皇兄无事,小弟就先告辞了。”徒元植略一拱手,转身便走了。
五皇子讪笑道:“小八今日怎么跟吃了呛药一样?”
“七弟的伤病与三皇兄关系匪浅,三皇兄不仅毫无愧意,还想继续攀扯七弟,我都看不过去了。小八与七弟素来要好,生气也不奇怪。”六皇子懒懒道,“三皇兄既然无事,臣弟也就不打扰了。”
五皇子也附和道:“臣弟也告辞了,临走之前有一言相赠:三皇兄要进宫告状,还是等酒醒了,脑子清楚些再去。在父皇面前,有些话说出口,可就不好收场了。”
五皇子和六皇子刚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徒元明忽然道:“三皇兄可认识一个叫魏豹的人?”
“魏、魏豹……”徒元灿大骇,“一会儿肖杀一会儿魏豹,我怎么知道?我说过了,这几日我被人灌了酒,一直醉着。”
徒元灿的语气太过惊慌,就连五皇子和六皇子都听出了不对劲,略缓了缓脚步。
“三皇兄真的不认识吗?他原是庆安侯施超的属下。”徒元明道,“这个名字可是从汤长史口中说出来的。”
“他胡说八道!说到汤长史,他人呢?汤山是亲王府五品长史,竟敢玩忽职守。”
“汤长史因诬陷当朝郡王,被怀疑勾结歹人,陷害三皇兄你,已经被京兆府下狱了。”徒元明道,“说起来,这几日汤长史在京兆府大狱中,倒是招出了几个有趣的人,我以为三皇兄会感兴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