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瞧你一个当事人都瞧得分明的事情,怎么他就看不透呢?”
小哑巴也忍不住笑了。她一笑,眼里就像似聚了江面上的火光,又黑又亮的眸子,都染上了一层色彩,夺人心魂。
这是不曾出现在过齐云楚面前的模样,攻击性极强,就连谢毓,也第一次见。
他一声有些呆住,总觉得好像一会儿被卖掉的根本就不只齐云楚。
“天底下像他那么傻,又那么纯情的人不多见。”小哑巴提起他时,方才那一瞬间的眸光仿佛不过是错觉一般,眉眼处都多了些柔情。
“你可是第一个说他傻的人,可见,他真是载在你手里了。”谢毓叹息,从怀里摸出两颗糖果,递给她,“要吗?”
小哑巴从他手心捡了一颗,剥了糖衣放在口中,很快,一股带着奶香又似带着些花香的甜味在口腔蔓延。
谢毓也剥了糖衣,放进了自己的嘴巴。
小哑巴心中的好奇达到了极点,“你为何那么喜欢吃糖果?我从未见过一个男子有像你这般嗜糖,随身携带。”
谢毓闻言,眼神飘向远处的夜色,只见有其中一艘船上飘出了几盏孔明灯,随着今夜不算大的风,一路扶摇直上,向着满天星辰游离而去。
谢毓有些醉了,眼里仍是带着笑意,“我曾经救过一个姑娘,她是个混江湖的贼。她特别喜欢吃糖果,她跟我说,只要口中有一点点甜,她便能够在伸手不见五指,又黑又冷的江湖走下去。”
“又黑又冷?”小哑若有所思,“做贼能看见的,确实如此。”
“你喜欢阿楚吗?”谢毓问。
小哑巴兀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问了一个她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
谢毓为人极为通透,且阅人无数,他的答案要比齐三的答案精准的多。
“赵雪妍是谁?”
谢毓一脸惊讶的看向她,“你都知道了?”
小哑巴心想,这有什么大惊小怪。齐云楚也不小了,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十一不是也说她有那么多面首,谁还没点过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时候她并不明白谢毓所谓的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头一次将一个人放在心里头,即便是只有五分的情意,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所以她不介意齐云楚有过谁,但是,并不代表,她可以成为旁人的替身。
谢毓却以为她什么都知道了,不待小哑巴回答,尽量替齐云楚开脱说:“是个你一见到就心生好感的女子。知世故而不世故,懂你的好,知你的难,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她一起,永远不会让你感到压力。”
你瞧,这样优秀的一个女子,莫说是与她朝夕相处的齐云楚,就连旁人一见着就喜欢。
其实谢毓说的是实话。直到不久以后,当小哑巴见到赵雪妍的第一眼时,心里也是这样想,这样的女子别说是男子,她瞧见了也喜欢。
无关情爱。
“我自诩阅人无数,可却一点儿也看不透你。但是我知道阿楚是真心喜欢你,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为一个女子生气,哪怕是妍姐姐嫁人的时候,他更多的是不舍。他那个人,一定要你先对他好,这样他才愿意交付真心,如果哪一天他主动对你好,一定是心里爱极了你,所以,”谢毓认真的看着小哑巴,“小七,你一定要对他好。”
“那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我们是朋友啊,他一辈子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我认识他的时候,王妃已经去世了,他十分的孤僻古板脾气也差,对谁都没有好脸色,整个云都的官宦子弟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玩,我也一样,刚开始跟他玩,不过是听我家老爷子的话。后来,我发现他那个人,你只要对他好,他便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不管是你桥上他什么东西,他都舍得给。当然,你除外,看多一眼都不行。”
谢毓又饮了一杯酒,眼神瞥了一眼门口,笑道:“你瞧,他来找你来了。别回头,别去看他,接着与我饮酒说笑,我倒要看看,他会为了你,做到什么地步。”
小哑巴心中也好奇的很,强忍住回头的欲望,冲他笑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拿起桌上的酒壶,借着酒壶上面的倒影看见酒楼门口正站着一个长身鹤立,衣冠胜雪的男子。
他与她第一次见面时打扮的并无不同,闷骚贵气,所有的风情都藏在那对眼睛里,也只有她见过。
酒壶上的影子实在是太过于模糊,并不大看的清楚他的面容。小哑巴只瞧见满堂宾客齐刷刷的将视线投向门口的人,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安静,不知是因为他齐王世子的身份,还是他这个长相太过于出挑的人。
旁人小哑巴不知道,她只知道,齐云楚一来,胜过了方才还不似人间的瑰丽夜景。
醉了酒的小哑巴突然发现,她心里竟然十分的想念他。
立在门口的齐云楚从来没有想到,有一日他会被嫉妒冲昏了头,灼伤了眼睛,糊住了心,整个人都变得不清醒。
他眼下只觉得满座宾客数十对眼睛投过来的眼神成了他与小哑巴之间的障碍,犹如山海一般将他与她隔了起来。
山海的这头站着满腔妒火中烧成了熊熊大火,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的齐云楚。
山海的那头,坐着最靠江边,正与谢毓谈笑风生,醉眼朦胧的小妖精。
山海的名字是枷锁,是桎梏,是循规蹈矩了将近二十年,头一次为了一个女人而动怒的齐云楚心中满满当当的羞耻心。
他一步一步跨过山海,穿过自己在心中为自己设置的重重障碍,大步走到正在那儿低眉浅笑的小妖精面前,眼里怒气腾腾。
小妖精似乎终于看见他了,抬起被酒意晕染的有些轻佻水润的杏眼,“你——”
可被嫉妒冲昏了头的齐王世子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要惩罚这个不知羞耻的小妖精,他要让全都的人都看看,眼前这个小妖精是属于他齐云楚的,谁看多一眼都不行。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捧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将满心眼里的羞耻心遮盖在眼眸里,低头堵住了她鲜红欲滴,染了酒香的唇。
他一边懊恼着,一边闭上了眼睛,恨恨的在那唇上咬了一口,随即,又十分舍不得的轻允她的唇。
片刻之后,忍不住拍案叫绝的谢毓带头轻轻击掌,他今日算是看了一出好戏。
齐云楚干的漂亮!
紧接着,酒楼里早就被齐王世子惊呆了下巴的食客们向起惊天动地的掌声。
齐王世子可真会玩!竟然当众将一个美少年给亲了!
掌声将齐云楚的羞耻心拉了回来,被小哑巴暂时勾去的魂儿又回到了脑袋里,又变成了冷漠无情的世子。
他一脸怒气的盯着被她吻过的人,她又黑又亮无比清醒的眼眸里映进他羞红的脸。
小妖精果然是一点儿不害臊!
他齐云楚却为了她将整个齐王府的人丢到了这个酒楼内,估计不出几日,丢遍了整个九州。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就要当着谢毓的面,当着全云都的面,向旁人宣誓主权。眼前这只狡猾的妖精狐狸,他盖了章,下了印。从此以后,妖精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也是属于他齐云楚一人,谁也不能觊觎!
可他还嫌弃自己不够丢人,看也不看抿着唇,忍着笑意,低着头看自己脚尖的小妖精,冷冷扫了一眼谢毓,面不改色,“我以齐王世子的名义命令你:从今以后,不许给我的世子妃送糖果,除非本世子在场;不许与世子妃私下里见面,除非本世子在场;不许以任何理由,找机会搭讪世子妃,除非本世子在场。若是有违此令,本世子决不轻饶。谢毓,你听懂了吗?如果没听懂,本世子可以再重复一遍给你听。”
谢毓简直是当场傻眼,从未想到自由循规蹈矩,刻板守礼的齐云楚居然当街做出这么幼稚而又严肃的事情来。
他方才叫了小七什么?世子妃,一个藩王世子的妃子,就算是脱离了大燕,明面上还是需要经过天子册封的。
而且齐地世代的世子妃,未来的王妃,皆是出自名门贵女。就连齐云楚的母妃,也是出自燕京六大家里面,每一朝都会出皇后的赵家。
若不是齐王当年抢亲,又跟天子私底下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么,齐王妃原本应该是大燕的皇后。
齐云楚就这么许了来历不明的小哑巴,可见他心里真是爱惨了她,就是不知道若是齐王府的人知道了是什么反应。
他看了一眼同样眼里闪过惊讶,随即弯起嘴角的小七,顿了片刻,立即站了起来,强忍着笑意,向这个从未让他真正行过礼的至交好友认真行了一礼,回答的慷慨激昂,务必保证酒楼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微臣务必遵守规定,绝不再送糖果给世子妃,也不再约她出来吃酒!如果要见她,一定要经过世子您的允许!”
旁边的小哑巴捂着脸,肩膀颤抖的厉害。
她一点儿不敢看齐云楚一张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十分精彩的面孔。
天哪,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可爱的男人!
这世间怎么会偏偏有齐云楚这样的人!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兴许是她笑得太大声,原本想要拉她一起走的齐云楚这才惊觉过来,整个酒楼的食客们都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又想起自己居然做了这么幼稚的事情,怕是从今往后,整个云都的人都知道齐王世子当街冲冠一怒为红颜。
若是他跟谢毓当街打一架也就罢了,偏偏他以势压人,做了自己最鄙夷的事情,打了自己的脸。
瞬时,他一张美人面涨的通红,许多人瞧见他这副模样,与平日里见到的高冷无情,寡言少语的世子完全不同,平日里锐利无比的眼神此刻晕染了红晕,再加上昏黄的灯光,竟然叫人瞧出眉目含情,倾国倾城的姿态来。
众人大悟:原来他们的世子殿下与他们倾国倾城的王妃一样,都是绝世美人。
美人堕入情海,沾染了烟火气息,就连一个回眸都变得勾人心肠。
可美人瞧着桌子旁那个神采飞扬,作少年打扮姿容出众的公子,竟是恨恨瞪了一眼,扬长而去,只余那高不可攀的背影。
谢毓见齐云楚恼羞成怒,扬长而去,又见旁边眉如弯月,眼似星辰的小哑巴笑得跟个傻子似得,径直饮下杯中酒,托腮看她,“还不追?他为人脸皮最是薄,竟为你连脸都不要了,你若是此刻不追上去哄一哄,他定然不肯理你。”
“不信,他才舍不得不理我,”小哑巴得瑟嗤笑,可还是抬起了腿。“我先走了,改日请你吃酒谢你。”
“别了,我可不想蹲牢房。”
谢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扫了一圈热热闹闹的酒楼,收起了一脸的嬉笑,兀自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对波光流转的桃花眼里似是醉意浓浓。
他举杯向窗外明月,自言自语,“来,我敬你,我的牧羊姑娘。愿全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大抵是太过伤怀,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身着劲装,头戴幂篱的高挑身影坐到了他桌旁,将手中冰凉刺骨的短刀轻轻放在面上,露出手上的一小块刺青,低声道:“长夜漫漫,不知公子介意在下搭个桌吗?”
……
小哑巴出了酒楼后,只见宽阔的街道空无一人,方才还在酒楼内对她大胆表白的齐云楚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随即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跟着一起出来,他面皮薄成那样,不会直接走了吧。
她正懊恼之际,谁知从左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方才酒楼里恼羞成怒的男人正身姿潇洒的策马而来。
近了,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小哑巴立刻将手递给他,然后他轻轻一拉,将她整个人抱了个满怀,面对面坐到了他面前。
他一句话未说,眼睛直视前方,手却伸出怀里掏出一个沾染了他的体温,在夜色下发出莹润光泽,十分简单的玉簪。
他空出一只手抽去了她发髻间的桃木簪子,瞬间,她如瀑似的青丝随风扬起,与衣袂一切翻飞在黑夜里。
“以后都带着。”齐云楚将那根发簪放在她手心,“永远不许丢了它。”
那是他母妃留给未来儿媳的信物。
醉了的小哑巴的心里简直不能再快活了。她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下颌,头一次所有的算计全部丢在了方才的江景夜色中,丢尽了波光粼粼的江水里,与那些孔明灯游离到了天上去。
今晚江景极美,酒也醇香,可所有的一切,都及不上他一个。
这世间男子千千万万,纵使旁人再好,她也只喜欢齐云楚一个。
她真心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大大方方的,想要对他好。
这世间权势无论藏了多少阴谋诡计,也可以想尽办法干干净净容下一个云都,一个齐云楚。
哪怕她是秦姒,是女帝,她愿意为了这样的齐云楚披荆斩棘,让他安稳的留在自己身旁。
真心实意。
人的一生之中,须得要尽情尽兴的为自己热闹一场,她愿意为了这样的齐云楚,傻一次,糊涂一场,若是长长久久,那是再好不过。
齐云楚的羞涩还未褪去,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傻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手指曾被她咬过的地方生起痒意。
他伸出手指轻轻磨砺了一下她的牙齿,羞涩迅速染了眼角,“不知——”
还未等他将剩下的话说完,小哑巴紧紧抱着他的腰,冲他可怜巴巴的眨眼睛,“我不知羞耻,我想你抱抱我,我害怕,我寂寞,我空虚,我还冷……”
齐云楚:“……”
他转过脸去不说话,耳尖却红的滴血。
妖精!
妖精还不肯放过他,亲亲他的下巴,又蹭蹭他的胸膛,“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从威胁谢毓开始,快点,人家还想要听……”
齐云楚哪里受的住这么磨人的妖精,垂下眼睫想叫她老实些,却再也移不开眼。那是他认识她那么久以来,最是清澈不过的眼神,虽说着不着调的话,可里面确是认真,比任何一次都认真的小七。
“齐云楚,你喜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
“喜——”
“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