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刚开始会很生气,没关系,他哄一哄,哄一哄就会好的,
良久,齐云楚回过头来瞧着眼前一身墨狐大氅,神情淡然似乎没有丝毫惧意的男子,一步步的朝他走进。
这时,一群不知从哪儿出来的人拦在了云清面前。
为首的那个似乎他还在东宫有过照面。
他将自己的武器横在胸前,低声道:“齐公子,别让殿下为难。”
为难吗?
她还真是体贴,特地叫人来护着她养的花草。
原来她早就开始防着他了。
她一边用甜言蜜语哄着他高兴,一边为自己养的花草铸就了新的防护栏,生怕自己发现了她养的这些花花朵朵。
齐云楚此时此刻心里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缓缓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那就让他来看看等他杀了这个人之后她到底会有多为难!
……
秦姒带着花蔷等人出了皇宫一路快马加鞭朝着往云清回家的那条路上赶去,生怕去得晚了云清会遭遇不测。
可尽管已经第一时间追了过来,她还是低估了齐云楚的动手能力。
待她赶到的时候,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自从齐云楚入住东宫的那一日,她便安排保护云清的人。
地上的血迹融入了雪,散发着凛冽的铁锈腥气。
而那个杀急了眼的人手持滴血的剑,正朝着根本不懂武功,发丝凌乱,嘴角挂着一抹血迹的云清挥去。
秦姒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眼见着若不是云方死死拖着齐云楚的脚,云清就要做了他剑下亡魂,她立刻冲了上去挡在了云清前面。
齐云楚手中的剑带起的杀气刺得她背脊发凉,忍不住颤粟。
齐云楚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他看着眼前拼死护住眼前男人的女子,手里的剑再也刺不下去了。
他竟然不知道她待他有这样深厚的情意,居然拿自己的命护着他。
她这时回过头来看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色。
齐云楚瞧着她眉头紧蹙,从前总是在他面前最天真无辜的面孔一脸的阴沉,眼里隐隐带着怒意。
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从前的她在他面前都是披了皮的。
“你发什么疯!”她冷声道。
齐云楚恨得咬牙切齿,“你不是说你跟他没有关系吗?”
秦姒没有答他的话。她眼瞧着云清面色灰白,身子摇摇欲坠,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只觉得他气息微弱得厉害。
“我无事。”云清努力抑制着自己将要控制不住的咳嗽。可是最终他没能压制住喉咙里的痒意,侧过脸重重咳嗽一声,一口腥甜的血自口中喷洒出来,落在洁白无瑕的雪粉上,画出点点落梅。
“云清!”
秦姒看着那口血骇得心惊肉跳,连忙伸手替他搽干净嘴角的血迹,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冷声道:“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将云太傅带回东宫去找太医医治!”
立刻有人牵着马过来。秦姒将云清扶到马上,正欲翻身上马,谁知一柄剑横在了她脖子上。
顿时,只听刷地一声响,在场的所有人皆拔出了自己手中的武器纷纷指向齐云楚。
这时候,隐藏在黑暗里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另一波人也迅速涌了上来,将秦姒的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个长相清秀,曾经笑起来显得十分憨厚的少年。
他眉眼处的憨傻之气全无,剩下的是凛冽的杀意。
这才是齐三的实力。能够留在齐世子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呢。
秦姒瞧了一眼眼前的老熟人,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全然没了往日的亲近。
齐云楚巨大喉结下压着的痛苦使得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你就打算带着他这样走了?”
秦姒冷冷看着齐云楚,“不然呢,你要杀我?”
齐云楚顾不得自己的颜面,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次问道:“你不是说过那些传闻中的面首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
秦姒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现在跟我走,我便放了他。”齐云楚的剑又往她脖间送了两寸,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她白皙的脖颈,殷红的血珠子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她脖颈的雪白大氅的毛领。
那件大氅还是他今早亲手替她穿上的。
他说,他想跟她穿一样的衣裳。
她便笑嘻嘻的挑了这一件,叫他给自己穿上。
秦姒瞧着云清俨然已经是支撑不住了,心里烦躁不已,说话难免刻薄了些,“齐世子是第一次出来玩吗?床第之间的话怎么能当真?”
“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待你?你与你的阿姐——”话一出口秦姒觉得有些后悔。她不想这样小气的,显得自己气量狭窄。
谁知她话才出口,齐云楚瞬间暴怒,“住口!你这样薄情寡义的女子不配提我阿姐!”
秦姒眼睛蓦地红了,冷笑,“我确实薄情寡义得很。你在云都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是你非要死皮赖脸追上来的。齐云楚,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现在,我不喜欢你难道不成吗?”
齐云楚目眦欲裂,仰天大叫一声,一剑横飞刺穿了旁边的一颗积雪深厚的大树,激起漫天雪粉,簌簌落了一地。
“秦姒,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秦姒楞了一下,随即乐了。原本这个世上还有人肯唤她一生“秦姒”,只不过现在这个唤她名字的人恨不得杀了她。
她没有去答他这句话。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她不是小七。她待人从来如此,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可尽管如此,秦姒仍旧觉得自己的心口处疼得厉害。
这一刻她竟然对面前的男人产生了一丝丝怨怼。
他为什么就不能像云清,像宁朝宁白,像所有人,装作不知道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拆穿了摆在面上来。
若是他装不知道,大家还能好好的。天冷的时候,他们躲在东宫暖和的屋子里饮酒下棋作画写字狎昵等等做一切大家觉得快乐的事情。
他为什么要这么不知情识趣的拆穿这一切?他为什么要叫大家陷入难堪的境地!
她咬着牙将齐云楚在她心里种下的那棵快要开花的树连根拔起,任那处鲜血淋漓。
她刚好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告诉他自己要去姑墨国和亲,眼前这一切使得她连理由都不需要找了。
这段时间她哄他哄得也有些累了。
她决定将自己的伤口撕得更大些,让那些疼来得更浓烈些。疼得狠了心就麻木了,就会没感觉了。
她看着齐云楚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本宫已经多次告诉过你,本宫不是你的小七。本宫是这大燕帝国的和宁长公主,是你不相信。齐云楚,是你不肯面对现实!”
“秦姒,你是笃定了我不会杀你是吗?”齐云楚手从未像现在颤抖得那么厉害。他喉咙攒动,一双眼睛红得厉害,“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回云都 !”
秦姒转过脸去没有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越来越重。黑压压的将天地压缩成一条黑色的缝隙。
齐云楚收回自己手中的剑,从怀里掏出那张一直贴身藏着的心口处的卖身契与一直挂在脖颈处的那枚她亲手的印章。他一低头,眼里涌出一颗泪来,掉到了卖身契上,晕染了上面不久前才他书写好的字迹。
他原本想要在除夕这一晚给她看的,现在看来都用不着了。
他将眼里的泪意憋了回去,将东西狠狠的掷在她身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姒死死盯着地上的东西,想将云清扶起来,却半天也未能从地上站起来。
十一连忙上前帮她把云清扶到马上去,自己也翻身上马从后面拖住云清。
这时云方连忙上前说府里有专门为云清治病的大夫,是云家特地送来的,这些年专门医治他们家公子,最是了解公子的症状。
秦姒眼瞧着天色暗了,云清的府邸要近得多,一行人又朝着云清的府邸方向走去。很快地,大雪将那地上所有的一切痕迹都掩埋起来,一起掩埋的还有那纸卖身契与印章。
待到了云清府上之后,秦姒并没有立刻进去。
“你们先把云太傅送回府,本宫随后就到。”
她说着调转马头往回走。
秦姒一路打马跑回了打斗的地方翻身下马。
她凭着记忆在刺骨冰凉的雪地里摸索了一会儿,将被大雪掩埋的卖身契与那枚印章从雪窝里扒拉出来塞入怀里又朝着云清府邸去了。
云清府里的大夫已经替他诊治过了,只说是老毛病了,眼下吃了药已经无大碍。
秦姒听见他说云清无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又走回到床边,瞧了一眼已经熟睡的云清,嘱咐了云方几句这才出了他府邸打算回东宫。
才出云府,秦姒翻身上马,扫了一眼暮色茫茫,只见漫天飘雪的天,冷声道:“花蔷,十一,想尽一切办法将他带回来。”
放虎归山可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脸皮都撕破了,她也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她不能放他回去,谁也不知会出什么变数。
如有必要,她要带着他一起去姑墨国。免得齐王为了他儿子抓了狂,趁她不在杀入燕京城就麻烦了。
十一道:“若是世子反抗呢?”
“那就使用非常手段,只要不伤了他的性命即可!”
……
“主子,要动手吗?”齐三问一直频频回头的齐云楚,瞥了一眼跟了他们一路的人,手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齐云楚一直知道自己后面跟了她的人。
他心中的痛楚无限放大。她原来一直这样防着他。原来她所谓的喜欢真的是掺了毒的!
齐云楚,这样的女人,你还在留恋什么!
“若是他们跟来,直接杀了!”他用力一甩马鞭奔向了黑夜。
这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
秦姒拖着一身疲色才踏进东宫宫殿的门槛,红袖便迎了上来。
红袖瞧着她脖颈上都流血了,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她进了寝殿坐在榻上要叫人宣太医。
秦姒一把拉住了她,“无碍。涂点药就好了。姐姐我好累,你叫人准备热水沐浴。”
她一转头,只瞧见矮几上放着谢毓糖果铺子里特有的拿来装糖果的袋子,楞了一下,只觉得眼睛涩得厉害。
红袖瞧她眼睛微微有些红,忍不住问:“齐世子呢?”
“走了。”秦姒一想到那个人,只觉得心里被撕裂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差点杀了云清。”
“殿下,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红袖知道她心里难受,可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可能殿下也看不见自己的心意。
“姐姐,你觉得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红袖斟酌了一下,道:“奴婢知道您是喜欢齐世子的。既然如此,为何不退让一步,将一切摊开来讲。”
秦姒抬眸瞧了她一眼,声音涩得厉害。
“怎么摊开?摊开告诉他,我将来做了女帝,后宫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叫他想开些?”
“那至少殿下可以告诉齐世子,您心里只有他一个人,旁的只是摆设。”
“那云清怎么办?”秦姒反问她,“云清今日吐血了。我瞧着他在我面前吐血心里都要愧疚死了。我从前从来不会愧疚的。因为我知道他在我心里始终占据很重要的位置。可我现在会愧疚。我不想往后都在愧疚里活着。有了齐云楚,我就得对着很多人愧疚。红袖,我走到现在已经很难了。这些年,世家我得敬着,藩王王我得捧着,朝臣骂我,我得听着。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往后,我还得为了齐云楚一人日日对着云清他们愧疚。”
“姐姐,我是人,我也会累的。”
红袖也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跟着长长叹一口气。
她忍不住想,若是兰大人在会是怎样,殿下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
“可是红袖,我很难过。”秦姒神情黯然,“我今日对他说了那样的话,我还叫人去抓他回来,他心里一定恨死我了。”
红袖这下真不知该如何劝她,只是叫人出去准备热水了。
待她走后,秦姒环顾殿内,只觉得处处都是齐云楚留下的痕迹。
她轻轻抚摸着上面画着一个牵了一头小绵羊的女子背影的糖果纸袋,一颗心撕裂得更厉害了。
她想起今天一大早他还高高兴兴的说要去给她做糖果,今天晚上,他就已经不在了。
齐云楚。
齐云楚。
齐云楚……
秦姒好想叫一叫他的名字,哪怕听他骂一骂自己也好。
她只觉得心口处疼得厉害,疼得她连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她抱着那包糖果躺在榻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才觉得好些。
她从怀里摸出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卖身契与印章。纸张有些潮湿,有一处还被晕染了。
她将印章放到一旁,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纸只要稍微不小心就会扯破的卖身契,这才发现那张卖身契的后面写了字。
是合婚庚帖
不同于齐云楚以往的字体。是一笔一划的小楷:齐云楚秦姒终生所约 永结为好。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齐云楚亲手写的合婚庚帖。
秦姒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落款处的名字:齐云楚,秦姒。
齐云楚。
秦姒。
这次他写的不是小七。
秦姒握着那纸婚书坐在那儿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劲儿,心里还在汩汩淌着血。
她将那包早已经冰凉的那包糖果拆开来剥了糖衣。只见那雪白的奇形怪状的糖果裹着厚厚的奶酪,里面还掺了鹅黄色的花瓣,尤其的好看。
她将那些好看的塞进嘴巴里,一股带着奶香味的甜腻味道在口里化开。
她一边吃,一边想:齐云楚的手艺实在太差,好好的一颗糖做的没滋没味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