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外室跑路了——羁旅人
时间:2021-05-27 09:30:40

  她纤弱的身影正映在绢纱窗上,随着烛火一晃,荡开柔媚风情。只这身影不同于平日的清丽婉约,透着些许红艳艳的靡靡,将半边绢纱窗都衬的通红。
  他微微眯了眯眼,不自觉便往前几步,靠在院墙下那株残雪垂枝梅下,抱了手臂凝望。
  那身影转了几圈,忽而消失在窗前,不多时,门帘打起,阿素牵着小姑娘的手走了出来。
  他隐隐听见那婢女阿素叽叽喳喳:“姑娘你随我来,我那儿替你收了支东珠步摇,戴上了更衬这衣裳。”
  江陈借着廊下风灯的光,睇了一眼那身影,忽而凤眼微扬,迷离了一瞬。
  他手中那株红梅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小姑娘一身艳艳嫁衣,踏着月光而来,面上还带着羞赧的笑,像极了那些梦里的场景,她身披嫁衣,来做他的妻。
  在这恍惚的梦境里,他隐隐听见小姑娘语带娇怯,开了口:“阿素,五月初五就是我跟大哥哥的婚期了,我真的要嫁人了。”
  那梦境哗啦一声碎成了粉末,江陈勾了唇角笑,自嘲的落寞,她是要嫁人了,可嫁的不是他。
  方才还剩下的半截梅枝,在他手心里被捏了个粉碎,细小的枝桠戳进掌心,淋漓一片血迹。
  他闭了闭眼,想起从前在首辅府,他要娶柳韵,每每当着音音的面提出来,从不避讳。
  他定亲,他下聘,都是她眼睁睁瞧着定下的,她那时但凡对他有一点心思,又会是何等滋味?
  他再不敢想,微凸的喉结滚了滚,仰头看暗沉的天幕,怪不得她斩断的那样利索,怪不得她拼死要离开。
  这世上,同旁人分享自己的爱人,原来是这样的锥心刺骨。男人做不到,又凭什么要求女人做到?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晚到明明血流不止,可还是不忍心,去毁掉她的笑颜、她的期待。
  音音夜里睡的不□□稳,一早儿起来,便去厢房清点米粮。
  她裹了件夹棉斗篷,秋香的底色,领口一圈雪白的狐毛,烘着一张小脸,益发显的晶莹透彻。
  她步下青石台阶,沿着院墙往厢房走,冷不防听见一声沉哑的男声在喊:“沈音音”
  她吓了一跳,抬头去寻。微踮了踮脚,才看见了江陈轮廓利落的脸。
  这堵院墙同她差不多高,她往后退到台阶上,仰起头,才能看见隔壁院落的些许景致。
  那株残雪垂枝梅开了些许花骨朵,风一吹,冷淡的梅香,这一树梅花下,江陈斜斜倚在枝干上,肩上落了一层夜里细小的雪粒,眼里血红一片,似乎一夜未睡。
  他人高腿长,高出这院墙些许,此刻微垂了眼看她,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掩去了眼里晦暗的光。
  他问:“沈音音,嫁进季家真的是你期待的日子吗?能不能换个别的期待,成不成?”
  不知为何,他明明还是一副骄矜的桀骜模样,声音也无半点低声下气,可音音就是从这一丝一缕的落寞里,听出了祈求的意味。
  她紧了紧颈上的狐毛,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霜,让一张莹莹的脸模糊一片。
  她仰起头,问:“江大人,你这是在求我吗?”
 
 
第59章 从今往后,我只望她开怀……
  音音因着昨日那话本,本就心绪不佳。她夜里辗转反侧,忽而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江陈故意放出的这消息,要毁她姻缘?
  这念头一旦生出,再看见他,便没了往日的平静。她眸光清澈,这一次却带了点咄咄的意味,听见那头沉默下来,又扬声问了句:“江大人是在求我吗?”
  音音知道江陈的骄傲,定是不会承认的,但单单这句话已够让他难堪的了。她果断的转了身,再不想与她纠缠。
  可在这寂静的晨曦里,簌簌冷风吹过,送来男子艰涩微哑的声音。
  他说:“是,沈音音,我在求你。除了嫁给别人,你想要什么都行。”
  想要什么都行!这天下间,她要的,他便都捧至她面前。
  音音身子微晃,急急伸手扶住了廊下的抱柱,她从来没想过,江陈也会有求人的时候。
  可她并不回头,只微冷了语调:“江大人,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嫁给季家哥哥,还望你成全。你我的那些过往,我再不想被提起,那是我的耻辱。”
  他们的过往,是她拼死也要逃离的耻辱!
  江陈嘴里有淡淡的血腥气,通红的眼尾扬起,低低“嗬”了一声,良久良久,一贯挺直的肩背,微微垮了下来。
  音音再未多说,进了屋,哐当一声关了门。她坐在竹编屏风后,许久没动,听见阿素掀帘进来,才轻轻动了动腰身。
  阿素打了清水来,伺候姑娘梳洗,一壁道:“隔壁一大早闹出好大动静,那江大人终于走了,我瞧见他们的车马出门了。”
  音音缓缓吐出一口气,随手拿了方才丢在一旁的账本,道:“阿素,你我今日清点下囤积的米粮,都捐赠给官府吧,让官府派人去施粥。”
  顿了顿,又道:“要大张旗鼓的去送,最好让府衙贴个榜,言明这捐赠的米粮何处来,又何时去施粥。”
  阿素恍然明白过来,这施粥不是简单的差事,就她们两个姑娘家,怕是不成。不说要搬运米粮,万一施粥时无人维护秩序,出现踩踏抢夺,她们可是万万应付不来。这交给官府,是最稳妥的法子,她们轻松了,府衙也能落个为民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她有时候是真的佩服自家姑娘,虽则看起来柔柔弱弱,小事上也常迷糊,是个讨人怜惜的,可大事大非上从来有自己的主见,不慌不忙的安排好一切。
  她“嗳”了一声,去厨房端了早食来。
  两人用过早食,便着手清点米粮,到午时方才歇口气。
  阿素又心疼又无奈:“早知道年前不把银钱都换成米粮了,如今到好,什么也剩不下了。”
  音音便安抚她:“没了就没了,况还能救几个人,已是知足了。往后,我们也用不到那许多银钱。”
  两人说着话,却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这米粮一去,便也没有那许多担忧了。
  正松口气,忽听院门外一阵哭号,凄凉而尖厉,惊的音音手中的账本骤然落了地。
  外面簌簌的风,又吹来一阵细小的雪花,阴冷的紧。
  阿素急忙披了件氅衣,出门去看,许久也不见归,只听外面那哭声一阵紧似一阵。
  音音心头猛跳,放下手中杯盏,跟了出去。
  外面院门大开,一拐进连廊便瞧见,门口一个妇人抱着个面色灰白的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壁拍打自己的胸口,含恨的愤怒:“若是前日这家能施舍点米粮,我的儿也不至于饿死。凭什么她们背靠权贵囤积米粮,却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些灾民饿死,真真的丧尽天良啊!”
  她泪眼模糊中,转头撇见音音走了出来,不由放下孩子便要扑过去,一双浑浊的眼里,是明晃晃的憎恨。
  阿素眼见这妇人要来伤害自家姑娘,急忙挡在门前,推了她一把。
  那妇人瘦成了一把骨头,自是羸弱的,被这一推便跌倒在了门槛上,拍着地面哭号:“老天爷呀,这家害死了我的儿,如今又来要我的命了。”
  她这一闹,巷子里早已挤满了灾民,本就对前日音音不分米粮怀恨在心,如今见这母子的惨状,更是愤愤不平的议论:
  “真是黑了心肝的,见死不救。”
  “是啊,一碗粥都不施舍,活活饿死了这孩子。”
  .
  阿素被这一句句的言论气到发抖,涨红了脸,直着嗓子喊:“自打年后我们姑娘一直悄悄施粥,是你们瞎了眼看不见。如今这孩子的死又关我们何事,我们姑娘本也没有义务承担灾民的死活。你们这些人无非饿急了眼,贪婪毕现,却又欺软怕硬,不敢去明抢官家老爷,便打起我们两个姑娘家的主意。”
  人群有一瞬的沉默,这当口,一个短打汉子拽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挤了进来,抬起脸,露出一口黄牙,竟是前几日来要粮寻事的汉子。
  他将那女孩儿往前一推,大声道:“这位女先生可是个了不得的。不仅有个江浙巡抚的未婚夫,还是当今首辅的牵挂之人。依靠着身后这两个男人,囤积米粮,哄抬米价,这是将我们这些灾民推向绝地啊。”
  “你们不信,问这女孩儿。这女孩儿可是她的学生,同这位先生亲厚着呢。”他说着又去推搡身侧的女孩。
  小女孩怯怯的,身子一直发抖,抬起一张泪脸,竟是黄杏儿。她哭号了两声,断断续续道:“是.我.我曾碰见那位季大人同先生商议,要暗中囤积米粮,等粮价一涨,再卖出去,好狠赚一笔.”
  音音一目不错的瞧着黄杏儿的眉眼,微微后退了一步,她不是害怕,她只是心寒。
  如今灾民最恨的便是那哄抬米价的商人,如今一听,咂摸过味来,怪不得官府一直压着不放粮,原是这些官老爷们也都想着从中牟利,简直是拿他们灾民的命来谋财啊!
  那黄牙的汉子目露凶相,恨恨道:“这样不仁不义的,我们又何必顾忌,但抢了这些米粮便是,能给食不果腹者一碗粥,也是做了善事。”
  巷口的灾民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听见有米粮分,早便红了眼,一蜂窝往里涌。
  一个瘦小的身影忽而冲出来,张开手臂,死死抵住了门框,竭力的喊:“你们胡说,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她的米谁也不能抢。”
  她衣衫褴褛,瘦的不成样子,被人群一推,便狠狠跌在了门楷上。这小小的女孩儿却半点不退缩,立时爬起来,扑过去便抱住了那黄牙汉子的腿,倔强的不松手。
  音音被汹涌的人潮挤进了角落,抬眼瞧见那倔强的小小背影,打量了一瞬才瞧出,那是阿奴。她急急喊:“阿奴,松开手,快松开手!”
  她怕她被踩踏了去!
  她倾力相助的学生构陷她,可这随手施过一点恩惠的的小阿奴,却愿意为她奋不顾身。
  这人心,音音觉得永远瞧不清。
  *
  江陈清晨回江陵时,未坐马车,骑了匹赤黑大马,迎着飘雪的寒风,一路疾行,到江陵府衙时,眼尾艳丽的血红才散了些许。
  他一连召见了几位江南大员,于夕照时分才让自己空闲了会子。
  于劲抱了个缕金方盒,探头探脑的走进来,犹豫道:“爷,您要的红丝砚送来了,您看这.”
  这红丝砚如今已绝迹,也就宫中还珍藏了几台,其发墨益毫、极显墨色,最宜拿来绘画。这是给谁寻的,于劲自然晓得,只如今沈姑娘瞧着是决裂的态度,大人这砚台还不一定能送的出去,是以,他提起这个极是小心翼翼,怕又触了大人的痛处。
  江陈正看文书,长睫垂下,不辨喜怒,轻敲了下手边的剔红嵌玉多宝盒,道:“放进来。”
  于劲如蒙大赦,急忙拿了那方砚,往多宝箱中放。甫一打开,便见那多宝箱中琳琅满目,集齐了各色形态的端砚、歙砚、澄泥砚,亦有细致狼毫齐笔、莹润珍珠头饰,俱是精巧难得的,其中不乏宫中珍品。他暗暗咂舌,又悄声将那多宝盒合上了。
  于劲琢磨着,大人也确确实实费心了,每一件,都是沈姑娘喜欢的物件,也不知这送出去了,那沈姑娘能不能软了心肠。
  他正瞎想,却听主子爷吩咐:“去,把季大人唤来。”
  季淮本就在府衙偏殿办公,不过片刻,便打帘进了正厅,恭敬行礼。
  江陈掀起眼皮,打量面前的男子,温润文雅,如竹如松,的确是极好的相貌。只是他自少年起便被女子的目光追逐,大抵晓得自己这副皮囊也不差,并没有被比了下去。
  他轻嗤了一声,更像是自问:“季淮,沈音音喜欢你什么?”
  季淮虽躬身回话,却自有不弯不折的气度,直率道:“大抵是喜欢我对她的尊重。”
  尊重吗?江陈那抹落寞的笑凝在唇畔,良久,空空荡荡的声音:“是吗?”
  他没再说什么,只将面前的多宝箱推给他,又恢复了凌厉的疏离:“拿去。”
  季淮接过,打开来扫了一眼,轻笑起来:“多谢大人,每一件都是珍品,想来添在聘礼里,音音定是喜欢的。”
  江陈眉目沉凝的看他,指尖方才沾染上的一滴朱红墨汁氤氲开来,一点血红,他说:“季淮,从今往后,我只望她开怀。”
  她想要的,他可以都替她寻来,即便要用别的男人的名义送出去,即便她会因此对这个男人更感念。可想到她收到所喜之物时,眉眼间荡开的愉悦,便又觉得都是值得的。
  季淮骤然抬眼,竟在江陈从来张扬笃定的眉目间,看到了妥协,带着卑微的妥协。他知道面前这人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也是对任何事都势在必得的强势,倒没料到,他也有如今。
  他冠玉般的面上隐去了笑意,亦是郑重的:“好,望她开怀。”
  他说完,提了那多宝箱,行礼退了出去。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斜斜的光一点点隐了去,死气沉沉的昏暗。
  于劲斟酌了半晌,才横下心问:“爷,要不要给宫里去个信,撤回给沈姑娘请封号的折子,别让陛下再为难了。”
  本来给沈姑娘请封,也是他们爷为了将人娶进江家,如今这人都不嫁了,还请什么呢?况这桩事,本来就难办的很。
  可他万万没料到,江陈暗哑的声音在案桌后响起,果断的很:“不可,沈音音的封号,开春前必要请下来。”
  于劲挠挠头,不明白的很,这.这又何必,这分明是替他人做嫁衣,往后,沈姑娘就是季家的人了,是什么身份,同他们有什么干系?
  他正纳闷,却听他们家主子爷轻笑了一声,落寞的低语,他说:“于劲,你不懂。”
  顿了顿,又笑自己:“从前,我也不懂。”
  不懂爱一个人,到最后,便只想守护她的安宁,想让她过自己欢喜的日子
  哪怕她不再属于你,哪怕她欢喜的日子跟你毫无关系,是同旁的男子共度余生、生儿育女。
  于劲没再说话,只轻轻叹了一声,忽而想到什么,复又禀道:“爷,这几日镇江那边舆论越演越烈,坊间已传闻您将官府备的救灾粮运往了边境,是穷兵黩武,不顾民生。另有.”
  他咽了咽口水,才又道:“另有消息,将沈姑娘同您的那段过往抖了出来,连您当年为了沈姑娘跳江之事都传的有鼻子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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