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倚月咬了下唇,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见他又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了自己对面。
她这才意识到,餐盘里除了那几样菜,摆的是两副碗筷。
“哥哥,你不陪叔叔阿姨他们吃饭么?”
霍辞拿起筷子递给她,淡声道,“他们夫妻俩一起吃,我和你一起吃。”
江倚月接过,埋头扒了口饭,偷偷瞄了他一眼,小声说:“哥哥,你完全可以不用对我那么好的。”
霍辞略微眯起了眸,语调颇有些漫不经心,“我对你好?”
她咬了下筷子尖儿,反问,“难道不好么?”
好到她喜欢上他,好到即便她知道他心里有位白月光,还是放不下他。
哪怕无数次想过放弃,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他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由沙子堆积而成的塔就像遭遇了一场海上飓风,瞬间崩塌。
霍辞低低地笑了下,夹了块西蓝花放进她碗里,沉声道,“小月亮,如果你觉得一个男人为你做到这些端茶送水的活儿就可以被称之为对你好,那你未免,太好追了。”
江倚月将他这句话细细琢磨了两秒,而后问:“你是觉得,我对男人的要求太低了对不对?”
“听出来了?还不算太笨。”
“我哪里笨了……”她鼓起嘴巴,小声嘟哝道。
霍辞看向她,嗓音温沉,“吃饭的时候别乱想,不利于消化。”
江倚月撇唇,“我没乱想,我记得霍焰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以后哪天我要是真想找男朋友了,完全可以照你的标准来找。”
其实,霍焰的原话不是这样的,他知道她喜欢霍辞之后,一心开导她,想让她趁早放弃。
霍焰说的是——
“如果你哪天真的想找男朋友了,完全可以照我哥的标准来找,但千万千万别找他本人。”
当时江倚月也问了他原因,霍焰没具体说明,只含糊地说了句,“我就是觉得,我哥有时候挺让人毛骨悚然的。”
霍辞探身靠近她,唇角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声线冷冽,“按我的标准?”
江倚月没什么心理准备,他这么冷不丁地靠近,说话时,她甚至能感知到他温热的鼻息和他身上清冽好闻的薄荷香。
她不自然地偏过脸,轻咬了下唇角,道:“怎么,哥哥你不也希望我早点找个男朋友么?”
他声线沉沉,“我说了,我从未这么想过。”
江倚月深吸气,不敢与他对视。
他蓦地低笑了下,“按我的标准来找男朋友,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嗯?”
江倚月手里的筷子倏然落下,与地面接触,发出“啪嗒”一声响。
她夹菜的手悬在半空,忘了收回。
霍辞凝着她,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蓄满了阴郁冷感,“你是觉得,随随便便哪个人就可以超过我么?”
第27章 小月亮 “没有我的允许,你嫁不了。”……
江倚月缓缓收回手,低眸,声音微微颤抖,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慌乱,“我……我没有……不是的……”
霍辞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那只筷子,垂眼,嗓音恢复成往常的深静淡漠,“吓到了?”
江倚月咬着微微泛白的唇,抬眸看向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霍辞伸出手,将自己的筷子递给她,目光落在她的颈侧,低哑着嗓音道:“用这双。”
江倚月没接,轻声开口:“不用了哥哥,我再去楼下拿一双吧。”
霍辞那双桃花眼地流过晦暗,声音沉而冷,“嫌弃我?”
她摇头,“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顿了半秒,重又开口,“如果我用这双,你就没筷子用了。”
他抽出一张餐巾纸,随意地擦了擦方才掉到地下的那根筷子,淡声开口,“我用你这双。”
江倚月渐渐抿起唇,“可是,这样……”
霍辞抽出她手里那根孤零零的筷子,嗓音低沉清隽,“我不嫌。”
江倚月深深吸气,低眸看清他摆在自己碗上的那双筷子,动了动唇,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她自然是不会嫌弃他的。
更遑论,他方才只用这双筷子给自己夹了块西蓝花而已。
寂静蔓延。
一顿晚餐吃得有些压抑。
江倚月伸手,想要收拾一下碗筷,却被他拦下。
“我来。”
她眉心轻蹙了下,“哥哥,我的手没事……”
明明不是大小姐,却被他惯的比那些千金小姐们更像大小姐。
霍辞弯腰,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江倚月始料未及,只觉双脚瞬间悬空,内心一点儿安全感都不存,本能地伸手勾住他脖颈。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速一秒更比一秒快,小声道:“哥哥,你怎么突然抱我……”
他低头,那双桃花眼淡淡瞧着她,“之前你站台阶上的时候拒绝我就算了,现在还要拒绝?”
霍辞早就已经换下了那件白衬,现在他身上的是一件圆领黑色卫衣,领口敞开着,她这样被他抱在怀里,能清晰地看到他漂亮精致的锁骨。
江倚月只觉耳根微微发热,开口时,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我……我只是觉得你太宠我了,什么都不让我做。”
“你做的还不够多?”
“我做什么了?”
“便当。”
近来若她有空,便会按时按点给他送餐。
她的厨艺他早就领略过,一份简简单单的便当也能做到色香味俱全,比外面餐厅干净卫生不说,味道也是极佳的。
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
江倚月:“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我已经承诺要帮你好好养胃了……”
说到自然就要做到,她不能食言。
霍辞看着她,低笑了下,问出了在病房那句被护士打断的话,“不怕我离不开你?”
“为什么要怕这个,哥哥离不开我不是更好么。”
她被霍辞抱到了卧室。
他俯身,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嗓音沉沉,目光凝着她,“怎么就更好了?”
江倚月扯唇,笑意盈盈的杏眼望向他,声音多了几分少女的俏皮感,“那样我就不用那么早嫁人了呀。”
霍辞再度俯下身,修长手指拨了拨她耳侧的黑色长发,“没有我的允许,你嫁不了。”
绯色瞬间爬上她的耳根,江倚月弯了弯眉眼,笑着道:“嫁不了就不嫁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他不赶她,她倒是想黏他一辈子。
只可惜,那位庄小姐大概不会同意。
她在感情方面那么敏感,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就已经看出自己喜欢霍辞了。
霍辞渐渐直起身,嗓音清隽,“待会儿洗澡,要找人帮忙么?”
江倚月对上他视线,耳朵颜色由浅粉变成透明的红,“不用了哥哥,我自己可以的。”
“小心些,有事叫阿姨。”
“嗯,我知道。”她轻轻笑了下。
霍辞目光胶在她娇俏的脸上,琥珀色眼瞳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早就知道她坚韧乐观,能撑则撑,否则也不会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直到实在捱不住了才想到给远在天堂的父亲发出一条短信。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更内疚。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回她反应慢了些,并未躲开。
“晚安,小月亮。”
“哥哥晚安。”
江倚月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才收回视线。
两分钟后,卧室门被敲响。
江倚月喊了声进,门被推开,入目的是王阿姨。
一问才知道,是霍辞专门派王阿姨上来照顾她的。
江倚月默默想,即便他心里有个白月光,她——
她也还是他的妹妹吧。
但她又忍不住想起饶诗说的那句话,“白月光和妹妹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没有比较的必要。”
江倚月捏了下手指。
没法比就不比。
只是……她真的能做霍辞一辈子的妹妹么?
她简单冲了个澡,洗完澡后,王阿姨为她冰敷了下脚踝。
江倚月提出她可以自己弄,却被王阿姨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大少爷吩咐了,让我照顾好您。”
“那他——”
王阿姨看着她,解释道:“原本少爷是想亲自照顾您的,但他脱不开身,应该是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刚才那位纪特助来接他了。”
江倚月抿唇道:“好,我知道了,麻烦您了王姨。”
怪不得她刚才听见了一阵引擎声。
王阿姨笑,“哪儿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冰敷完毕,江倚月便躺下睡了。
她这一夜睡得还算不错,起码没有再做噩梦。
***
转眼到了清明节当天。
江倚月的脚踝已经消肿,下地走路也没什么问题了,不过不能使太大力道,否则的话还是有些疼。
她今天七点钟就起来了,收拾整理完毕,吃完早餐后也才八点零五分。
霍辞没跟他们一起吃早餐。
霍叔叔说,他昨晚没回家,在公司睡的。
霍明远波澜不惊地叙述着事实,眸色和往常并无不同。
江倚月却忍不住皱起眉,心疼得不行。
用完早餐后,霍叔叔和霍阿姨便由司机带着,出游踏青去了。
江倚月坐在客厅沙发上,拿出手机,拨通霍辞的号码。
铃声响了十几秒,电话才被接通。
“哥哥。”
他混着哑意的嗓音从手机那端传来,“早。”
江倚月蹙眉,“你怎么又在公司睡的,吃早饭了么?”
“还没,你吃了?”
“嗯,我吃过了,那你是回家吃还是……”
霍辞按了按眉心,低眸看了眼腕表,“不回了,我在路上买一份就好,顺便买些祭拜用的东西。”
“好,你先吃饭,东西不急的。”
他沉沉应了一声。
霍辞穿上黑色西装外套,离开总裁办公室。
她轻声问,“你来老宅接我么,哥哥?”
他说,“嗯,等我。”
挂断电话后,江倚月便一直坐在那里等他。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直到九点一刻,霍辞还是没来。
江倚月深深吸气,拨出他的电话。
无法接通。
她不死心,又拨了一回。
关机。
江倚月眉心渐渐拧作一团。
她深吸气,站起身,对站在一旁同她一起等了许久的华景道,“不等了,你带我去墓园吧。”
倒数第二通电话拨出去了,只是他没接。
最后一通,竟直接关机了。
他不是说不会食言么,骗人……
江倚月咬了下干燥泛白的唇,深吸几口气又缓缓吐出,拼命忍下鼻酸的感觉。
华景看出她心情不怎么好,但什么都没问。
江倚月坐在黑色库里南的副驾驶上,手指慢慢攥紧。
她又拨了一遍霍辞的号码。
——关机。
额上两根眉骨不约而同地跳了下,江倚月闭了闭眼。
“华景,你先带我去一趟花店。”
“好的,江小姐。”
江倚月被华景带到了花店,她买了一束祭拜用的浅色花,又折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兜丑橘和一瓶白酒。
父亲生前偏爱这个牌子的白酒,不过他并不常喝酒,平时在消防队根本没什么机会,除非休假,他才会饮上一两盅,别的时候她从未见他喝过酒。
不过,这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了。
上午十点二十分,江倚月被华景带到了清安墓园。
其实,父亲起先并不是葬在这里,而是葬在了他们那个小村庄里。
现在这个墓地,是四年多以前迁过来的。
当时她到霍家将近一年,什么都熟悉了。
霍辞就这件事和她商量了下,她想了大概一周,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
迁墓地的事情,是他一手操办的。
她还记得,父亲墓地迁到清安墓园后的第一个忌日,他推掉了一项重要工作,陪她一起来祭拜。
可是今天……
南城春季多沙尘天气,父亲的墓前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黄土和灰尘。
江倚月眉心轻皱,往外扯了扯袖子,用衣服将墓碑擦干净。
她将鲜花轻轻放到父亲墓前,半跪着,拧开那瓶白酒,倒在四围。
江倚月手指抚上墓碑上的照片,声音微微颤抖着,“爸爸,我来看您了。”
她的父亲,江崇先生走的时候,还很年轻。
那年,她十二岁。
而江崇,刚刚过完三十四周岁的生日。
明明再过一年,他就可以转业的……
二十岁的她回望过去,才忽然发觉,原来八载的光阴,竟也只是转瞬而已。
不过两秒,江倚月视线变得模糊。
她望着他的照片,低低道,“我很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