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到了痛点,朱瞻壑握着刀柄的手一紧,“你没有资格和皇太孙对话。”
“是吗?”也先土干举着火折子,往胡善祥脸上靠去,“皇太孙的女人在我手里也没有资格?”
朱瞻壑一懵:什么叫做皇太孙的女人?是女官吧。女人和女官一字之差,天差万别啊!一个写字,一个暖床。
胡善祥朝着朱瞻壑猛使眼色:权宜之计!快看我的眼神!你别说漏嘴的啊!
然而朱瞻壑并不懂她的意思,只看到她表情失控、眼神抽搐,就像戏台上演技太差的演员,无法准确表达喜怒哀乐,令观者迷惑。
她一定是害怕了,朱瞻壑心想。
这时朱瞻基杵着拐棍进来了,“你们都出去,火把,灯笼等有明火之物一概不得进屋,去挖一些湿沙土过来。”
水不可能克石脂的烈火,但湿沙土可以把“火”焖熄灭。
众人退散,在屋外把门窗围起来,一桶桶湿沙土严阵以待。
朱瞻基的脑壳被砸的不轻,走路时感觉地面都在摇晃,朱瞻壑扶着他,“大哥,此人阴险狡诈,万一他突然暴起对大哥不利——”
“听我的,这里交给我,你在外头等候。我虽受伤,尚能自保。”朱瞻基拄着拐,坐在椅子上说话,他弃了拐杖,抽出一炳寒光闪闪的剑,双手握着剑柄,以剑为拐,坐稳了身体。
朱瞻壑只得听命退下。
屋里只有朱瞻基、也先土干、胡善祥三人了。
朱瞻基是故意把人支走的,刚才在门外听到“皇太孙的女人在我手里……”这句话别人听不懂,他一听就懂,短短几个月和胡善祥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对胡善祥的“急智”有些了解,这个女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求生欲,为了求生,什么话都敢瞎编,临场应变能力令他也深深拜服。
她不过是为了求生给自己增加一些筹码罢了,一个人有了利用的价值,就不会被轻易灭口。
只是若公开讲,还是会伤她的名节,必须他亲自过来,关起门说话。
也先土干见朱瞻基单刀赴会,终于把火折子从胡善祥脸颊边移开了,“呵呵,想不到皇太孙还是个情种啊。”
一听这话,朱瞻基认定了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胡善祥果然编造了她和他的绯闻谎言。
“彼此彼此,你也是一个重亲情之人,愿意把求生的机会让给外甥这个外人,自己宁愿赴死。”朱瞻基默认了绯闻,说道:
“也先土干,你是鞑靼部一个实力不差的领主,还时常以个人名义向大明进贡,也是我大明封的都督,还赐给官袍布帛。我们投之桃李,你报以战争,派了亲外甥混进幼军当卧底,怎么,舍不着外甥套不住皇太孙?你既然如此在乎外甥,当初又为何要他来以身犯险?”
也先土干说道:“你别假惺惺的来这套,你我都明白,什么进贡称臣,封官封爵,都是搞虚头巴脑那一套。你们想利用我们鞑靼部牵制瓦剌部。我们想利用你们打压瓦剌部。大家互相利用罢了,现在瓦剌首领马哈木一死,瓦剌瓦解了,你我必定会翻脸,只不过这次是我们先下手为强。”
“至于派出卧底……你们明国在鞑靼瓦剌两部都有卧底,都在搞情报,刺探军情,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低贱?谁敢逼着眼睛打仗?不都得在手上握几张底牌吗。”
胡善祥身上全是粘稠冰冷、还散发阵阵酸臭味的石脂,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她的目光追随着火折子上跳动的火苗,都忘记了自己瞎编的与朱瞻基绯闻捅破后的尴尬,恨不得用眼神杀死火苗!
朱瞻基见她紧张害怕的样子,说道:“她不是卧底,没有伤害任何人,无辜被卷进来,还泼被了一身的石脂。你拿她当人质可以,请不要用这种手段,你稍微拿不稳火折子,一个火星落下来,她就非死即残。”
“对对对。”胡善祥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我若死了,你外甥也得死,不看僧面看佛面。”最后一句话都语无伦次了。
也先土干见朱瞻基愿意坐下来谈判,心下就没有刚才千钧一发时那么紧张了,他指着火炕旁边的屏风说道:“好,我给她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不过在这之后,我会用刀比这她的咽喉。”
朱瞻基点头,“你不要轻举妄动,顾小七……把台马上就要到了。”
胡善祥赶紧去屏风后面换衣服,心想如果我这个时候推倒屏风,是不是就可以……
也先土干持刀站在绣屏前面,用刀尖对着胡善祥,“你不要动歪心思。我是草原上可以徒手抓羊的汉子,区区一个屏风是压不倒我的。”
被看穿了!
胡善祥只得作罢,将沾满石脂的衣服脱掉,身上还沾了些,用清水搓洗,皮都快搓破了,还是洗不干净。
“快点!差不多行了。”也先土干催促道:“清水不管用,得用草木灰的水洗个好几天。”
胡善祥嫌弃的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无可奈何,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也先土干就用刀尖抵着她的脖子。
朱瞻基杵着剑站起来。
“你要干嘛?”也先土干一抬下巴,“你再靠近,我就——”
“你没看她腿都吓软了吗?要她坐着等。”朱瞻基把屋子里唯一完整的椅子让给胡善祥,自己站着,“你不要为难我的……女人。
朱瞻基艰难的吐出最后两个字,噫?怎么话说出口,心下居然有些暗爽是怎么回事?
也先土干用脚把椅子勾过来,要胡善祥坐下,他站在后面,依然用刀架着胡善祥的脖子。
窗外,独眼李荣从窗缝里看到这一幕,低声对朱瞻壑说道:“我可以把窗户纸捅个洞,从洞里头放箭,将此人一剑封喉,救出胡女史。”
朱瞻壑观看过李荣端午节射柳,晓得他是个神箭手,问:“你有多大把握?”
李荣说道:“九成。”
朱瞻壑正在犹豫时,也先土干身子一矮,半蹲在胡善祥身后,以她为盾牌,以防止有人放暗箭射杀。
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
局势再次发生变化,朱瞻壑问李荣:“现在呢?你有几成把握?”
李荣傻眼了,“一……一成吧。”
梁君听了,赶紧把李荣拉开,”算了算了,别冒险。还是等着交换人质吧。”
屋里子,杵着剑站着的朱瞻基和椅子上的胡善祥四目相对,“脖子还疼吗?”
“疼。”胡善祥立刻进入了“皇太孙的秘密情人”状态,说道:“但是看到殿下来救我,就没那么疼了。有情饮水饱,情是万能药。”
朱瞻基也是情意绵绵,“是我连累你,害得你受这无妄之灾。”
这句话是真的,发自朱瞻基内心的愧疚。
胡善祥说道:“我生是殿下的女人,死是殿下的女鬼。能为殿下挡灾,是我的荣幸。”
这句话是假的,如果能够给胡善祥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可淋成落汤鸡,也不代戴那顶绿帽子了!
果然,绿帽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怕是皇太孙的绿帽子!
朱瞻基也越来越入戏,“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我此刻恨不得替你受这些罪。”
来呀来呀!你过来代替我啊!胡善祥暗自腹诽,嘴上却说道:“我心甘情愿,一点都不后悔。殿下心里有我,我……我欢喜的很。”
朱瞻基说道:“你再坚持一会,我马上救你出来,我发誓,今日你受的委屈,将来我一定用十倍的宠爱奉还。”
胡善祥泪眼朦胧:“殿下!”
朱瞻基柔情似水:“善祥!”
身后半蹲的也先土干听得快酸倒牙了!不禁说道:“严肃点,正在等着交换人质呢。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绑匪?你们两个这样生离死别、难舍难分的样子,搞得像镇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和许仙,我是绑匪,又不是法海。”
第56章 脱险 胡善祥天然就会演,朱瞻基虽不懂……
胡善祥天然就会演,朱瞻基虽不懂情,但看过太多的话本小说,随便从里头摘上一段,就能接上戏,配合默契。
也先土干毕竟出身贵族,是元朝恒阳王的六世孙,接受过正统的中原文化教育,白蛇传的故事在戏剧和小说话本、说书里有多个版本,和水浒、三国一样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先土干当然也懂。
也先土干抱怨两人只顾着眉来眼去、互诉衷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逗得胡善祥噗呲一笑,说道:
“你别小看一个情字,诗经第一首就是情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再俗一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今日若是不幸,红颜薄命,死前是爱着的,死亦无憾,做个风流鬼。”
胡善祥俨然一副被爱情控制大脑、啥都不管,只想爱的轰轰烈烈少女怀春的样子。
也先土干被她的表白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别说了,再说下去,老夫就要聊发少年狂了。”
胡善祥说道:“你那里老了?我看你年轻的很,顶多三十出头。”
不管什么人,被夸赞年轻都是高兴的,也先土干说道:“我都快四十,连孙子都有了。”
胡善祥说道:“哎哟,真看不出来,您孙子多大呀?您来大明,想不想他?”
在胡善祥瞎胡扯的暖场之下,气氛不再是刚才的剑拔弩张,开始缓和。
也先土干简直想捂住她的嘴,说道:“关你什么事。”
顿了顿,目光一黯淡,又道:“反正我是回不去了。把台是个好孩子,他会照顾我的家人。”
朱瞻基观察着也先土干的神色,是个重视家人的人,心下有个主意,“其实……你也可以回去。”
“你什么意思?”也先土干从胡善祥身后探出半个头,“一命换两命?你们明国人最狡诈了,才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朱瞻基说道:“你是一家之主,家里的顶梁柱,也先一族的领主。把台虽是亲外甥,却名分和血缘上都是个外人,我放他回去,他无法继承你的领主之位。草原上,弱肉强食,你这个年纪,正当盛年,身为领主,自是能够保住家族势力不被侵犯。可是把台能做到吗?”
“他一来年轻,二来名不正,言不顺,无人服他,你我都明白,想要保护好家人,单靠勇敢是不行的,要靠这个……”
朱瞻基在空中挥了挥拳头,“要兵强马壮,人多力量大,能够打硬仗,震慑那些窥觊你财富和土地的人,你才能好保护家人。”
“而这些,把台根本做不到。”
“换你的命,比换他的命要划算多了。”
也先土干沉默片刻,他当然懂得朱瞻基是什么意思,令人绝望的是,朱瞻基说的都是对的。
一边是亲外甥,一边是自己的骨肉家庭。
也先土干内心挣扎,架在胡善祥脖子上的刀都在微微颤抖。
正思忖着,唐赛儿把把台顾小七带来的甜水巷蒋宅。
看到顾小七,陈二狗冲过去就是要给他一拳,“老子把你当亲兄弟,你把老子当猴耍!”
唐赛儿出手格挡,“别打脸,把脸打坏了,我不好交差。”
陈二狗屈膝,踹向顾小七的小腹,一声闷响,众人听得都疼。
顾小七像煮熟的虾似的缩起来,哼都没哼一声,真是个狠人。
他的手脚皆被绑起来,缠成粽子,不能走路,陈二狗和李荣把他抬进去,放在地上。
“舅舅!”
“外甥!”
舅甥相见,分外眼“红”。
也先土干说道:“快给他松绑!”
朱瞻基一剑挑开了绑在顾小七双腿上的绳子,让他可以站起来说话,就当成刚才也先土干同意胡善祥清洗石脂的回报。
胡善祥看着顾小七,也是分外眼红,“居然是你,我看走眼了,还把你当成山东老乡,平日对你不薄啊,差点被你害死了。”
虎落平阳,顾小七还是保持着平静,说道:“大家立场不同,各为其主。我并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我做的,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请你们放过我舅舅,也先家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他。”
“你闭嘴!”也先土干摆出舅舅的威风,“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听着便是了,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回去,照顾好你舅母他们,如果有人挑衅,不要硬碰硬,带着一大家子人远走西域,不要回来了。”
也先土干交代后事,顾小七不肯答应,“我才十七岁,一介孤儿,无权无势,承受不了这个责任。远走西域,也得走得了啊,这次行动失败,舅舅在太师那里还有些薄面,我算什么东西?太师肯定饶不了我们的。”
胡善祥乘机添油加醋,“没错,你舅舅和火真争吵留我一命还是弄死我,起了内讧,火真想背后偷袭你舅舅,却被你舅舅反杀了,如今尸体和断头还在猪圈石槽下的密室藏着。火真是太师的小舅子,此事怕是不好收场呢。”
顾小七听了,心里越发着急,扑通跪下,“舅舅,您就听我一句劝,让我去死吧。您的大孙子阿苏勒才三岁,他根本熬不过跨不过漫漫黄沙,他会死的。”
也先土干发出绝望怒吼,“我要独自求生,早就跑了!何必费尽心机与他们周旋,不就是要救你吗?卧底是我要你当的,我怎么忍心看你去死!”
顾小七也吼道:“难道舅舅就忍心看阿苏勒去死吗?”
顾小七走到墙壁,用脑袋哐哐撞大墙,“舅舅若不答应,我就撞死在这里,舅舅若不走,我岂不是白死了?”
顾小七来真的,撞了三下,额头就开始流血了。
也先土干看得肝肠寸断,“住手!住头!别撞了!老子就不该要太孙解开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