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干脆把另一只木屐也脱了,狠狠的砸在太湖石假山上,摔了个稀碎,“不就是不,我没有和你斗心眼,玩什么欲情故纵。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错,我承认,我是喜欢你,到现在也断不了。但是我真的不想嫁人,包括你。我们说好的对不对,就让这个夏天保留住最美丽的样子,不要纠缠了。”
“可是你……你偏偏要毁了这个夏天。”胡善祥怒斥朱瞻基,“我真傻,真的。我早就应该猜到那封伪造的家书就是你弄出来的,逼我辞官,把我哄到老家济宁,我刚好没有定亲事,入选了秀女名册。”
“我怎么没想到呢?以皇太孙的本事,怎么至今连伪造家书人都没查出来?如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
朱瞻基又要唱《窦娥冤》了,简直要七月飞雪,“我没有!伪造家书一案我早就交给了锦衣卫,锦衣卫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我总不能僭越去要幼军去查。”
胡善祥不信,她紧急之下,扯开衣襟,露出光洁的右肩,肩膀上拇指大的疤痕清晰可见,“这个疤痕你如何解释?我身上有疤,若不是你买通了验身的嬷嬷,如何连这个丑陋的疤痕也视而不见?”
雨水落在肩头,如珍珠般滚落,被锁骨引流在肩窝处,晶莹剔透,美艳动人。
真想饮去她肩窝的雨滴,一口即醉。朱瞻基的喉结滚了滚,“你莫要自卑,那里丑了?我觉得好看,我不会嫌弃的。”
胡善祥气得发抖,“果然你是干的!”
“不,不是。”朱瞻基连忙摆手,“我可以发誓,我是皇太孙,储秀宫在皇爷爷的后宫里,我怎么可能把手伸的那么远,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若真有这本事,早就与你相见了,何苦等到你出了储秀宫,才跑去观星台和你偶遇。”
现在无论朱瞻基如何解释,胡善祥都不相信他了,“你就是故意的,把我当成掌中之物,随意捉弄。你不要逼我讨厌你,连最后一丝情分也折腾没了,把最美好的夏天,变成最讨厌的夏天。八月就要复选了,我警告你,不要想着再耍手段,你若连复选都要干涉,阻止我淘汰,我就——”
胡善祥指着兔儿山,放了狠话,“宫里不准自戕,会株连九族。我就假装失足,从兔儿山跳下来,摔进这个池塘里,大不了病一场。选秀是为了给皇室开枝散叶,我一个自身难保的病人,不能生孩子,还有什么用处!”
朱瞻基大急,“你别冲动做傻事!你从上头掉下来,万一砸到太湖石上就没命了!”
胡善祥当然不想死,但若不是使出玉石俱焚的勇气,她担心朱瞻基还要强留她啊,说道:“做人留一线,你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我有什么办法?如果你还念及两年君臣不易,就请不要再干涉复选了,让我把自己淘汰。”
胡善祥打着伞走了,冷雨把朱瞻基浇透了,不是我干的,那么是谁做的?
蓦地,朱瞻基脑子一片清明,是他!
朱瞻基出宫,去了汉王府。
朱瞻壑笑嘻嘻的迎接,“哟,什么风把大哥吹来了?下雨天好惦记着弟弟。”
朱瞻基屏退众人,一把提起朱瞻壑的衣领,把他按在桌子上,“你做的好事!你用汉王留下来的人手,层层阻扰胡善祥淘汰,你对她生了歪心事,想让她通过选秀,赐婚给你。”
这次选秀,所有正值婚龄的龙子龙孙们都有份,朱瞻壑和朱瞻基一样,都是二十一岁。甚至已婚的藩王郡王们若是在子嗣上艰难些,也会从秀女们挑选好生养的,为皇室开枝散叶。
朱瞻壑对胡善祥的心思,没有谁比经常抄弟弟“作业”的朱瞻基更清楚了!之前都是看破不说破,各怀鬼胎,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暗地里较劲,今天干脆把窗户纸捅破了。
再不捅破,就凭胡善祥的火爆脾气和胆大妄为,她真有可能“意外”从兔儿山“失足”掉下来!
朱瞻壑听懵了,“什么?胡善祥在选秀?她不是还在山东济宁老家伺候摔伤的老父亲吗?”
“你还装!”朱瞻基把弟弟从桌子提到了墙壁上,“我警告你,你这样会逼死她的,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在兔儿山下看到她的尸体。”
“你若再干涉选秀,我会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皇爷爷,你谁都娶不成,还会丢了世子之位。”
朱瞻基警告了搞事情的弟弟。朱瞻壑总算听明白了,他也冤枉啊,他连胡善祥来选秀都不知道……
朱瞻壑脑子里浮现一个人,好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朱瞻壑找了梁君,破天荒抄了大哥的“作业”,把梁君抵在墙壁上,“你对我隐瞒了消息,胡善祥明明被推去选秀了,你一声不吭,还告诉我她在济宁伺候病榻。你骗了我。”
双面间谍梁君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淡定地说道:“我是为了你、皇太孙还有胡善祥三个人好。你和皇太孙都喜欢胡善祥,都想娶她,这本不是胡善祥的错,漂亮又聪明的姑娘谁不爱?但是,这件事若被皇上知道了,胡善祥会被视为破坏你们兄弟情的红颜祸水。轻则被逐出宫廷,再也不能当女官,仕途断绝。重则赐死,以免将来你们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反目相残。”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世子殿下,您要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莫要害死一个好姑娘。”
“她若淘汰,最好不过了,继续当女官。她若不幸被选中了,也只能当太孙妃,是殿下的大嫂,殿下可别整天打着吃饺子的歪主意。”
第78章 洗头 梁君是乞丐们养大的小偷,至今说……
梁君是乞丐们养大的小偷,至今说话还带着民间的粗语。民间有“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说法,如果胡善祥嫁给朱瞻基,就成了朱瞻壑的嫂子,所以梁君警告他不要“吃饺子”。
朱瞻壑要为母妃守孝三年,还有一年孝期,期间不能说亲,所以这次选秀与他无关,他根本没有留意,以为与自己无关。
而现在,他在意也没有用了,胡善祥是秀女,她就是被选中了,也不可能嫁给他。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早就出局了。
朱瞻壑赶走梁君,独自闷坐。
一直以来,他都以轻浮孟浪的形象示人,他对所有长的好看的女子都是笑脸,时不时温柔小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对胡善祥好一些,旁人也不会觉得他是来真的——除了有同样心思的朱瞻基。
梁君话糙理不糙。如果在这时候朱瞻壑要纠缠胡善祥,无疑会害死她的——他连争都没法争!
雨夜,朱瞻壑把酒问青天,拿着酒壶在雨中狂奔,“我从投胎开始就输给大哥了。一个苦命的娘,一个狠毒的爹,不幸成为他们的儿子,我还奢望什么!”
哐当一声,朱瞻壑把拳头大的酒缸往地上一扔,“但愿来世,不要生于帝王家!我为亲娘复仇之日,就是我离开皇家之时!”
储秀宫,端敬宫,汉王府。
胡善祥,朱瞻基,朱瞻壑分别在各自的地方在雨夜中,一个个以酒浇愁,怅然而立,同一种爱而不得的情思,三处闲愁,摔杯子的摔杯子,摔酒壶的摔酒壶,摔酒缸的摔酒缸。
这个夏天以快乐开始,以惆怅结束,三个人都被推向了未知的命运。
一连下了三天的雨,天气终于放晴了,一下子跨入了秋高气爽的秋天,怕冷的秀女已经早早穿上了夹衣。
胡善祥蒙头大睡,同屋孙秀女坐在旁边推了推她,“胡善祥,嬷嬷领了香胰子、皂角,要给我们洗头,准备去中秋赏月宴,你快起来。”
“你们洗吧,我不想洗头。”胡善祥卷起被子,往床里头一滚。
何秀女也来了,她凑过去闻了闻胡善祥的头发,“你上一次洗头是什么时候?”
胡善祥的脑袋埋在绣花枕头下,瓮声瓮气的说道:“不记得了。”
老嬷嬷已经调好了热水,衣袖用襻膊堆在肩膀上,露出松弛的胳膊,进来说道:“你们两个今天就是拖也要把她拖到椅子上躺着,十天没洗头了,油得苍蝇停在上头都打滑,这头发还能闻吗?别在宴会上熏坏了贵人们。”
何秀女和孙秀女齐心协力,一个揭被子,一个拉胳膊,左右架着她的肩膀,把胡善祥推到了躺椅上。
孙秀女将一块大手巾围住她的衣领,何秀女拿着水瓢往她头上浇热水,钟嬷嬷拿起皂角往胡善祥头发上直怼,孙秀女帮忙搓洗,三个人分工明确,看来提前商量过的。
胡善祥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似的躺着,任凭摆弄,她懒得挣扎。反正挣扎也是无用,她都那么努力淘汰自己了,还是无法走出储秀宫。
洗了头,孙秀女拿出剃眉刀,给她悉心修了杂毛,剃完之后,孙秀女对着她的脸呵气如兰,吹掉杂毛,赞道:“你的眉毛天生浓密,都不需要画眉。”
胡善祥懒洋洋的说道:“多谢,我妆奁里画眉的黛石归你了。”
何秀女见孙秀女修眉的手艺好,嚷嚷的要她修,胡善祥把躺椅让出来,让何秀女躺下,也拿起水瓢,帮她洗头。
三人都洗了头,坐在庭院里晾湿发,三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眉形,胡善祥端庄大气、孙秀女如珠似玉、何秀女娇俏甜美,三个都是大美女,各有特色。
一旁收拾残水的钟嬷嬷看了,心想这三人就像亲姐妹似的相处,不知将来有什么样的命运。
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家家宴,她们这些秀女在储秀宫里度过。
八月十六,月亮依然很美,太子妃在兔儿山的旋坡台举办了大宴,邀请一百六十九个秀女参加。
旋坡台是紫禁城的最高处,比太液池的蓬莱阁还要高,是皇家登高赏月的绝佳去处,在万里无云的满月之下,可以俯瞰整个紫禁城。
昨晚就在这里举办过皇室家宴,今天一应摆设都是现成的,旋坡台四周摆着一座座灯山,每一座山都有两百多个灯笼,把整个高台照得如同白昼。
正中间是主位,是太子妃张氏的位置,下面摆着二十四张座子,每桌约八人,一百八十九个秀女围坐其间。
桌子上摆着月饼、螃蟹、蘸螃蟹的葱姜孙醋等等调料,以及用来驱除口中螃蟹腥气的苏叶汤、还有大红的软籽石榴、玛瑙般的大葡萄等等。
来赴宴之前,各屋伺候的嬷嬷都偷偷从御膳房提来食盒,要屋里的秀女们提前吃饱,晚上在宴会上装装样子即可,免得吃花了妆容,或者吃相不雅,被太子妃嫌弃。
钟嬷嬷摆出一盘大馒头,“吃吧。”
孙秀女拿起馒头就啃,何秀女不解,“嬷嬷,为何没有菜,也没有甜心,还没有汤?我是南方人,吃不惯的,也咽不下去。”
钟嬷嬷经验丰富,说道:“你们提前吃饱,不要吃宴会上的菜,晚风一吹,早就放冷了,小心吃坏肚子。菜,点心,一咸一甜,吃完就要喝水,喝汤也是一样,都要频频离席上厕所,回来席面上一身污浊之气可还行?”
“所以,吃馒头最合适,能够吃饱,口也不会渴,不用跑厕所。你们先忍一忍,等宴会结束,我再去御膳房找夜宵给你们吃。”
“嬷嬷对我们最好了。”何秀女乖乖吃馒头。
钟嬷嬷把躺在床上的胡善祥拉起来,“睡了一下午还没够?快,起床吃馒头垫垫肚子,晚上夜宴有的熬。”
胡善祥不肯,“我喜欢吃螃蟹,听说宴会上有碗口那么大的螃蟹,我得留着肚子。”
钟嬷嬷无奈,“随便,你爱吃不吃!”
胡善祥复又躺回去。钟嬷嬷说道:“论理,夜里穿月白色最显眼,也最好看,我看别的屋秀女们好多选这些素雅的颜色。你们都不要选,那些小门小户的没见识,旋坡台上头全是灯山,照的和白天一样,再穿月白就没意思了,就像隐形人似的,看得还刺眼。你们都穿红着绿,怎么艳丽怎么来,都是花一样的年龄,穿得再花团锦簇也是好看的。”
孙秀女和何秀女都照做,还互相给对方梳了漂亮高耸的云髻。
胡善祥穿了一身月白,梳了最普通的少女发式双鬟髻。
钟嬷嬷无语了,“胡秀女,你就是故意和我对着干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胡善祥施了一礼,“对不起,嬷嬷。我父亲生病了,我着急回家。”
钟嬷嬷摆了摆手,“也罢,孝字比天大,你爱咋地咋地吧。”
排队去旋坡台,按照花名册入了席,上了螃蟹,一人一个大螃蟹,只有胡善祥伸手拿着螃蟹仔细剥壳,揭开脐盖,挑剔蟹腿的肉,蘸着酱醋,甚至还加了蒜汁!
很快,一个螃蟹吃完了,胡善祥还把空壳摆成蝴蝶形状,问同桌七人,“好看吗?”
同桌目瞪口呆,孙秀女和何秀女早就见惯不惯了,把自己的那份螃蟹给了胡善祥,让她吃个够。
第79章 再考 胡善祥吃了三个螃蟹,拼了三个蝴……
胡善祥吃了三只螃蟹,拼了三个蝴蝶。
教坊司的女乐在一旁演奏着《进膳乐》,秀女们以桌为队,八人一队,轮番举着酒杯,去太子妃那里先自报家门,然后一起敬酒。
太子妃将这些秀女们扫视一遍,喝着不醉人的果子露,微微颔首,每个敬酒的秀女都会得到衣料首饰等等赏赐,算是太子妃的见面礼。
太子妃看到顺眼的秀女,会点名要其写诗词助兴,展现才艺。不过不是每一桌都有这种机会,要极得太子妃眼缘的秀女才有此荣幸。
“快轮到咱们这一桌了。”孙秀女说道,“大家做好准备。”
胡善祥用苏叶汤漱口,洗了手,螃蟹性凉,她已经喝了好几杯温热的黄酒。
何秀女紧张的问道:“你还站得稳吗?要不要喝点醋解酒?千万别在太子妃面前失仪。”
“我没事。”胡善祥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她平时两瓶花雕的酒量,喝几杯黄酒就像喝水似的,不在话下。她自我淘汰的前提是不影响别人,看得出何秀女和孙秀女是愿意留下来的,她要为了别人的梦想坚持住。
何秀女紧张得发抖,“你们说,太子妃会不会点咱们这一队的人吟诗作赋啊?我……我不成的。”
孙秀女低声道:“来之前我就提前写了几首中秋月圆应景之作,要你背熟了,好出来应酬,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