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生三胎,朱瞻基还要操心北伐,这一次北伐不再捷报频传,倒不是永乐帝老了不能打,而是鞑靼部在上次吃了败仗后,不敢和永乐帝的北伐军交锋,拔营跑了,茫茫草原,北伐军找不到对手,独孤求胜。
史书记载。“周回三百余里,无一人一骑之迹”,北伐军一仗都没打过,全在草原疯狂找人,连对手都没有,当然没有捷报。
比捷报更令人的担心的是永乐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六月二十一日,一代雄主永乐帝再也撑不下去了,接受了无功而返的现实,宣布班师回朝。
到了七月五日,永乐帝连床都下不了了,意识到了政权交接的问题,当即命礼部尚书吕震先轻骑回北京,密报给监国的太子,要他做好最坏的准备。
永乐帝并不满意太子,但是有个好太孙朱瞻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将皇位传给太子。
然而,路途太过遥远了,鞭长莫及,七月十七日,榆木川,吕震还在疯狂赶路时,永乐帝已到了弥留之际,恍惚中,他看到一个军医模样的走进大帐,温柔的摸着他的额头,“四表叔,我来接你了。”
只有一个人这样的叫他,那就是仁孝皇后,他的妻子徐妙仪,按照辈分,他是她的四表叔,妻子以前经常借此打趣他。
两人邂逅之时,朱棣是大明开国将领、未来老丈人魏国公徐达账下一员小将,徐妙仪女扮男装,在是父亲账下一名军医,她救过他的命。
徐妙仪一摸,永乐帝立刻并从病榻上坐起来,变成了一个少年郎,没有病痛,没有衰老,两人携手,消失在榆木川烈烈北风之中。
与此同时,紫禁城,端敬宫,星汉灿烂。
朱瞻基处理完政务,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寝宫,夏虫窃窃私语,胡善祥还没睡,她在庭院纱帐里仰望星空。
自从跟着马蓬瀛学习星象,观星成了胡善祥的爱好。
“你在看什么?”朱瞻基问。
“这是紫薇恒。”胡善祥指着一片星空,“马尚宫说,这里代表天上的紫禁城,刚才有流星滑过……你看,又有一颗!这一颗流星好亮啊。”
朱瞻基顺着胡善祥的手指看去,只见一颗如碗大的流星划破了星空,是红色的,绚烂夺目,瞬间的闪耀,晃得他眯缝了双眼,这颗流星滑过的轨迹越来越亮,然后在末端蓦地炸裂开来,整个星空似乎都为之一震。
那一刻,朱瞻基的心也跟着莫名一震,有种不好的预感。
且说千里之外的榆木川,太监马云第一个发现了永乐帝崩逝,连忙把大臣们叫来商议。
为了稳定军心以及政权顺利交接,最终一致决定先掩盖大行皇帝(帝王死后没有上谥号之前都称为大行皇帝)去世的消息,将大行皇帝的遗体安置在锡制的酒器之中,一日三餐照样端进去,就像大行皇帝还活着一样。
另一边,悄悄派人疾驰进京报丧,要东宫做好准备。
七月三十日,凌晨,朱瞻基夫妻被唤醒了,已经是大明将领的蒋信风尘仆仆赶来报信,“太孙殿下,皇帝崩天了。”
两人赶紧起床,东宫太子太子妃也被叫醒,父子两个储君的利益是一致的,当即分配任务,监国的太子坐镇紫禁城,保护京城;皇太孙朱瞻基连夜出城,去迎接大行皇帝的龙体回京。
皇帝已死,皇权自然落在监国的太子身上,太子当机立断,写了诏书,“……行营大小官军,悉听皇太孙节制。”
上阵父子兵,居然把接管北伐军的军事大权直接交给了朱瞻基,除此之外,太子还把自己的一枚藏书的印章作为信物交给朱瞻基,上面刻着“东宫图书”四个字。
太子说道:“这是大兴皇帝给我的,现在传给你,你拿去,凡有密报,皆用此章,以后也交给你保管,不用还给我了。”
朱瞻基接过东宫印章,说道:“父亲,汉王那边不得不防,大行皇帝崩天的消息还需继续隐瞒,待儿子掌控了北伐军再对外公布不迟。”
太子顿首,对太子妃和胡善祥说道:“此事连张贵妃也不能告诉,你们不要立刻穿着素服,就像平常一样穿着打扮即可,以免露出马脚。此事关系大明江山社稷,祖宗们不会怪我们不孝的。”
婆媳两人应下。
朱瞻基拿着“东宫图书”的印章和接管北伐军的诏书,带着幼军匆匆出发,去迎接大行皇帝。临走之前,朱瞻基把一件事交代给胡善祥,这时候,妻子是他最信任的人。
过了三天,胡善祥按照朱瞻基的交代,密会朱瞻壑,把大行皇帝崩天的消息告诉了他。
朱瞻壑听了,当即对着西北方向跪下,泪流满面,唯一疼他的长辈也没有了。
胡善祥说道:“太子那边要一直瞒到确定太孙接到了大行皇帝龙体才会公开宣布,但是你不能被汉王怀疑一直被蒙蔽。所以太孙要我三天后就告诉你,你好传情报给汉王,让汉王觉得他比别人早知道,你才能继续被他信任。”
朱瞻壑忍痛给汉王写密信,说大行皇帝崩天,太子隐瞒消息,此时京城防守空虚,只有数千守军,天赐良机,要汉王立刻起兵进京夺嫡。
从北京到偏远的山东乐安州需要时间,等汉王收到密信,招兵买马凑了十万军队,赶往京城时,朱瞻基已经在接到了大行皇帝,控制住了北伐军,并大声旗鼓的举哀,朝着北京而去。
两军在京郊碰面。
披麻戴孝的朱瞻基带着几十万北伐军质问气势汹汹的汉王,“二叔意欲何为?”
汉王深知,他的十万军队是打不过朱瞻基庞大的北伐军的,无疑是以卵击石。
我还是来迟了啊!若早一天,攻下京城,得到国玺,伪造诏书继位,宣布太孙朱瞻基毒杀了大行皇帝,贼喊捉贼,尚能赌一把。
现在连上赌桌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汉王也有第二手准备,他命令军队全部放下武器,并脱下盔甲,里头穿着粗麻孝衣,他率先
跪下,哭天抢地,“父皇!不孝儿来送父皇!”
十万军队皆是一片哀嚎之声,就这样,夺储变成了奔丧。政权有惊无险的交接成功,避免了动荡。
按照规矩,藩王的军队不能进城,至少退回三十里驻扎。汉王只身走进紫禁城,长子朱瞻壑眼睛都哭成肿眼泡了。
汉王恨不得一脚把长子踹飞,跪在他旁边低声道:“你是怎么监视紫禁城的?你要是早一天……不,就是早半天把消息传到安乐州,过几天登上龙椅的就是我了。”
朱瞻壑哭得声音沙哑:“爹啊,不是儿子不努力,实在东宫太狡猾,瞒得一丝风也无。儿子还是通过发现城中幼军大营采购肉禽蔬菜的数目骤然减少,太反常了,便派人潜入幼军大营刺探情报,发现大营几乎空空如也,平日五万人只有巡逻的两千人在,才晓得皇太孙唱了空城计,推断定是大行皇帝出事了,就写信告诉父王的。”
汉王听了,叹道:“时也,命也,怪不得你。这次欠点运气,下次我们再战,我就不信了,我们父子斗不过这对窝囊废父子。”
朱瞻壑心里冷笑:有我在,你休得如愿!
大势已去,汉王不得不扮演大孝子,参加国丧,并且装模作样的上了劝进表,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求太子大哥登基当皇帝。
多年媳妇熬成婆。当了二十几年太子还能顺利登基为帝的东宫并不多见,大部分不是被废、被杀就是压力太大病逝了。
按照规矩,东宫太子要三请三辞,等待第三次上了劝进表才会装模作样的说“哎呀,既然你们都如此诚心,我就勉为其难登个基吧!”
但这一次,太子当了太久的太子,扭捏过头,自称还无法走出丧父之痛,居然拒绝了第三次的上进表!
群臣都很崩溃,就连朱瞻基都觉得父亲演的太过了,差不多行了!还有一堆国事要办呢!
汉王心中大骂:这个死胖子就是矫情!太虚伪了!父皇都驾崩了,还在这演呢!演给谁看!
其实太子喜欢仪式感,他觉得八月十五中秋节是良辰吉日,以后大家过中秋节,都晓得这是他登基的大日子,永远都不会忘记。
所以,到了八月十四日,群臣第四次集体上表劝进,太子终于点头同意了,并如愿在中秋节那天登基,为自己挑选了年号,洪熙。是为洪熙帝。
洪熙帝登基之后,封了妻子张氏为皇后,封嫡长子朱瞻基为太子,胡善祥妻凭夫贵,封了太子妃。
胡善祥搬到了东宫所在的端本宫,正殿设有香案,并有抱着乐器的女子乐队,因还在国孝期间,只是摆设女乐,并不演奏,做出仪式感就行了。
胡善祥穿着隆重的礼服,接受了册封,捧着高两寸,宽五寸,重达十斤的太子妃金册。
若没点力气,怕是连金册都拿不动。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要啊!
但是没办法,若要实现目标。她必须牢牢捧住太子妃金册,还要把金册变成皇后的宝玺。
第96章 矛盾 太宗皇帝的葬礼上,太子朱瞻基和……
太宗皇帝的葬礼上,太子朱瞻基和汉王世子朱瞻壑两人哭的最伤心,别人在演,他们堂兄弟是真心实意的悲伤。
祖父去世,作为嗣子要守孝三年,不过君不一样,背负着开枝散叶的责任,不用禁欲,意思一两个月就行了。
太子也是君,东宫现在只有两个小郡主,东宫再次面临子嗣的问题。
但太子朱瞻基和爷爷太宗皇帝感情深厚,比亲生父母还要亲密,虽然身为君,不用禁欲,但他还是决定半年不碰女色,清心寡欲,诚心为皇爷爷守孝。
夫唱妇随。太子妃胡善祥把端本宫一应华丽的幔帐摆设等等都收进了仓库,宫殿洗净铅华,她的穿戴也极尽素淡,不施脂粉,与太子步调一致,以孝道为先。
张皇后为东宫的子嗣着急,但是孝也相当重要,东宫纯孝的表现在朝野之间都得到了赞赏。毕竟东宫也不是不生孩子,只是推迟半年罢了。
张皇后最近愁死了,长子太禁欲,皇帝又太纵/欲。父子两个走了两个极端。
洪熙帝当了二十二年太子,时时刻刻都在废太子的恐惧中,战战兢兢,用暴饮暴食来安慰自己,越吃越胖,越胖越吃。
都说饱暖思那啥,以前当太子的时候,汉王的人总是各种诋毁他,他为了名声,不敢多收美人,为了子嗣而睡妻妾。
现在当皇帝了,压抑了二十二年的洪熙帝不用再顾忌,彻底放飞自我,葬礼刚完毕就开始宠幸后宫。
已经生了十个儿子,不缺子嗣,张皇后担心洪熙帝的身体,就屡屡相劝,洪熙帝不悦。
宠妃郭氏封了郭贵妃,她为了讨好洪熙帝,不禁不劝,还为洪熙帝张罗新的美人,承乾宫里莺莺燕燕、燕环肥瘦,各种美人令人眼花缭乱,将洪熙帝牢牢栓在自己身边。
郭贵妃娘家是武定侯府,她又生了三个儿子,凭借洪熙帝的宠爱,后宫郭贵妃隐隐有与张皇后分庭抗议之势。
张皇后有深深的危机感,当了皇后,成为大明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居然还不如当太子妃时开心,这话说出去谁信?
除了封后大典那天短暂的幸福了一下,之后都是压抑不安。这皇后,不过如此,还是得看丈夫脸色啊!
以前丈夫迫于内外压力,对她这个正室相敬如宾,现在登上至尊之位,无人能管束他了,张皇后规劝他注意身体,洪熙帝觉得妻子嫉妒刻板,不如郭贵妃温柔小意。
我压抑了二十二年,好容易熬到今天,就不能开心一下吗?洪熙帝对张皇后不满。
张皇后心灰意冷,这二十二年年来,只是你一个人有压力吗?夫妻一体,我也一样啊,我若嫉妒,你怎么可能有十个儿子、七个女儿?
我与你共患难,到了富贵的时候,你就开始嫌弃我啰嗦嫉妒不体贴。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体,都三百多斤了,腿都瘸了,脚也是烂的,还夜夜吃夜宵,睡美人,不知节制,你是那种能够夜夜做新郎的毛头小伙子吗!
我都是为你好,你还怨我不贤惠?
张皇后心中一片怨气,也只敢对着利益一体的儿媳妇胡善祥发发牢骚,她以前总是可怜胡善祥不能生儿子,现在又觉得,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又如何?
丈夫不体贴,不尊重,还不如胡善祥过得舒坦。
公婆之间的事情,轮不到她一个儿媳妇置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胡善祥默默的听着,并不插话,任凭张皇后发泄怨气,
在婆婆说话的时候,胡善祥在烹茶,她在碟子里放了些茉莉绿茶,将一个茶盅倒扣在茶叶上面,然后点燃碟子下的蜡烛。
烛火慢慢烘烤,就像厨房做熏肉似的,将茶香熏在茶盅里头。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胡善祥将茶盅取出,摆正,注入温水,递给张皇后。
这样的“茶水”有茶香,喝起来满口余香,但不伤脾胃,也不会影响睡眠,最适合身体正在步入衰老的长辈。
一杯喝完,茶叶弃之不用,再换新茶熏茶盅。
张皇后一面倾诉,一面喝茶,终于说完了,胸中舒坦了些,那股无名火也压下去了。
张皇后以前觉得胡善祥话少沉默,现在觉得话少也有话少的好处。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聆听,好像泰山崩了也不会动摇分毫,冷静自持,让人莫名安心。
给张皇后请安完毕,胡善祥回到端本宫,穿着素服的朱瞻基也刚刚回来,脸色如常,但是六年夫妻,她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火星。
胡善祥问:“从钦安殿来?”洪熙帝不喜欢乾清宫,总觉得这里还残留着父皇的影子,目前住在钦安殿。
洪熙帝一直生活在父皇的阴影下,当了皇帝之后,推出洪熙新政,许多新国策和太宗皇帝反着来。
太宗皇帝重视航海,屡屡派出郑和太监太监下西洋。洪熙帝下令停止航海,连造到一半的大宝船都停工了,成为一堆废木头。
太宗皇帝对侄儿建文帝时期拒绝承认自己正统帝位的大臣们杀伐决断,毫不留情。洪熙帝则下令特赦,善待建文旧臣和家人。
太宗皇帝五次御驾亲征,以攻为守。洪熙帝下令严防死守,不提北伐。
但是朱瞻基是爷爷带大的孩子,更认同太宗皇帝的治国理念,父子政令不和。
以前父子齐心协力保护东宫和皇太孙宫的储位,有相同的目标、共同的对手,自是父慈子孝,现在日子好过了,却生出了矛盾。
“嗯。”朱瞻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和最信任的在一起,不用戴面具了,一拳砸在案几上,“父皇说,他要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