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竹安静地垂下头,眼梢泛着浅淡的红,像是被骤雨打残的花瓣。
越淮避开了她的眼神,沉默片刻后,他就再次准备把少女抱起来“我带你走。”
“等等,我要等江煜。”
云竹回过神,抵触地抓住越淮准备抱起她的手。
“江煜?”
越淮一怔,然后抓住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就是……咳咳……那只白猫,他救了我,还没……”
“我帮你找,过两天我帮你找!”
【一只猫而已!】
他急切地按住云竹,就要御剑而起。这里并不是仙门的地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遇见魔族,再加上,越淮偷了玄离绳,很快就会被宗门的人发现。
“不行!我答应他……”
“云竹!”
越淮厉声打断她,脸上的神色瞬间沉下,
“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
云竹沉默了半响,最后只是轻轻地开口道,
“你不懂……”
她强调道,
“你不懂……”
云竹突然摸过刀锋,然后夺过越淮后背的玄离绳,然后把剩下的丢了下去。
“你做什么?!”
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得太快,或者说越淮根本没有想过她会这么做。
于是毫无防备之下,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云竹你疯了吗,”
越淮像是当头被人打了一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并不是因为怕玄离绳出了差错而让自己受到责罚,而是
“你到底知不知道修士的血,对魔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样一来,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魔族这里有个大补汤!
云竹把剩下的一端系在刀柄上,然后将长剑插入地面。
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指缝中溢了出来,浸透了绳索,在无尽的黑暗中,化作一线艳烈的细红,像是流星般骤然坠下。
漆黑的发丝悉数从消瘦的肩头滑下,遮掩了少女的侧脸,让人辨不清任何情绪。
“你回去吧……越淮。”
她执拗地像个小孩子
“——我要等他。”
玄离绳能够无限伸长,刀枪不断,水火不侵,再加上面沾染了她的血味,这样的话,江煜一定能寻着追来找到她。
“……你,”
越淮睁大了双眼盯着她,里面不可遏制地流露出惊愕的神色来。
作为自幼一同长大的好友,越淮太了解她了。一旦云竹决定做什么,没有人能把她拉回来。
“……”
少年攥紧了五指,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来。
“其实尊者他……”
“遭人暗算,神魂碎了三分……”
第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后面就很自然了。
“最后的混战中,魔族趁势反扑,因中有内奸,各大宗门伤亡惨重。”
“当时好几个小宗派几乎都被屠了满门。”
“掌门之子宴成渝,其夫妇双双陨落,只留下一个未成形的仙胎。”
“掌门悲伤过度,一.夜白头。大长老暂且替代尊者和掌门处理宗门事物,我师父去协助,所以……”
“所以……我才能把玄离绳偷出来救你。”
“……”
此刻,如此大的信息量几乎都快冲昏了云竹的大脑,至少,她对于外面的记忆最后还停留在即将胜利的最终之战上面。
但是……
【师父也遭人暗算了……】
【他是受伤了,才没能来找我的。】
这样的想法又隐秘地爬上心头,稍稍给了她些许的安慰。只是云竹并没有想过,即便伤亡惨重,以她作为凌云峰亲传弟子的身份,派几个人来寻,是定然的。
但是事实却只有,越淮一个人偷偷地来。
少年几乎……几乎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云竹……一只猫而已,别任性了。”
他看着处于震惊和茫然的少女,忍不住叹了口气,“跟我走吧。”
于是下一秒,还处在恍惚震惊中的云竹就只感到后颈一痛,眼前的世界就瞬间暗了下去。
越淮一把将人抱起来,只不过那剑是云竹的本命法宝,被主人的意识定在原地,他带不走,只能和玄离绳一起留下了。
少年御起剑,在周围凝起一层防护结界,很快就消失在了空中。
……
时间倒回三个时辰之前
当时江煜带着云竹攀爬到一半,他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感。越往上,这样恐怖的饥饿感就越发明显。
就像是出生之际,那种充斥到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吞噬欲.望。
更别提,江煜的尾巴还圈着一个绝世美味。
【吃了她……】
【吃了她……】
那声音原本很低,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凶,越来越蛊惑。
【吃了她!】
【吃了她就可以出去。】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闪过,甚至于还有无数道这样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
但是……
但是……
漂亮的星星,是不应该被腐臭黏腻的泥淖所吞噬的。
她落下来的时候,江煜第一次见到了光。
准确地,是当时身为一只单纯邪恶而不详的魔物,见到了光。在这样却不可能的感情萌发的那一瞬间,就像是干涸枯竭的地面涌出了清冽的泉水,就像是深埋于地底的碳块变成了钻石,他拥有了除了魔物绝不可能拥有的欲望和情感。
比起食物,比起鲜血淋漓的肉块。
他更想要她。
并非是像以前那般撕碎然后吞噬掉,而是完整地,干净地,以她最初的模样,然后据为己有。
江煜从未见过那般干净又耀眼的生物。
所以他吞噬掉了所有觊觎她的同族,然后把她叼回了自己的小窝。甚至于,还用牙扯下最柔软的毛,给她做了一个小窝。
后来,她给他取了名字。
温暖,照耀,明亮……代表着星星的寓意。
于是从那以后,江煜就不想出去了。如果一直圈着他的小星星过的话,好像也不错。
但是,她待在这里会死。
而且她说,
【江煜,我真想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去看真正的星星……】
【还有桃花,就在凌云峰后面的那一树,特别的红,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逐渐地……少女温柔的声音盖过了其他。
逐渐地……江煜一步一步地爬了上去。
但是到底,他还是禁渊的魔物,背负着吞噬诅咒的他没有了食物来源,便再没有了攀爬的力气。
江煜带着云竹爬了整整一个月,庞大的躯体最后只剩下一把瘦骨。但是直到油尽灯枯的最后,还是差一点。
于是最后,江煜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推了上去,自己便如同一只折翼的飞鸟生生坠落。
……
禁渊是被天道所遗弃的地方,里面的魔物从来没有一个可以逃脱。永无止尽的贪婪和吞噬是它们与生俱来的禁锢和诅咒。
作为千万年来,无数想要逃离的,众多魔物中的一员,江煜同样踩在了命运的轮回路上。
只是
轮回的齿轮上极少可能性地,也会出现某些差错。
比如……
越淮没能看到,在他刚刚御剑离开之后,原本松散的玄离绳便突然倏地——绷直了。
轻不可察的低吼声隐隐从下面传来,就像是从深渊尽头处绝望无助的喘息和悲鸣。
很久……
很久之后,
有一只漂亮而精致的手,死死地抓住沾染血液的金色绳索。
——爬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九点准时】更新鸭~
第37章 三十七只偏执小徒弟
一周后
越淮并没有把云竹带回□□宗,而是寻了一处隐秘而安全的山谷里面藏起来了。
他在门外焦灼地走来走去,等了好半天,紧闭的木门才从里面缓缓被推开。霍兰走出来,原本冷淡的面容带上了几份凝重。
“怎么样怎么样?”
越淮急匆匆得迎上去。
“……”
霍兰没急着回答,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上了诫堂的缉拿名单么?”
她淡淡地扫过少年的肩颈处,上面留下了极为浅淡的金光。玄离绳不能被储物灵器所容纳,因此接触它的人必然会留下一些痕迹。
“东西呢?”
“……”
越淮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她指的是玄离绳,他略显难堪地侧过脸,低声道,“反正……暂时还不回去。”
“……”
霍兰闭了闭眼,不再追问,
“她伤得很重,又拖了几个月,禁渊的气息已经浸入血脉了。想要恢复如初,有些困难。”
“那我们去找——”
越淮急切地追问,
“不行。”
霍兰打断他,她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云竹之前醒过来一次的时候我问了,说有人用了夺魂咒,所以才跳下了禁渊。可是……”
“——我没能找到夺魂咒的痕迹。”
“……什么意思?”
越淮盯着她
“意思就是,要么云竹说谎了,要么……对方夺舍的手法高明到了极点。”
“——她的话没有任何证据”
霍兰的语气依旧冷静,然而这时候,那张美丽的面容上忽然多了几分毫不遮掩的残忍,“所有人都知道——”
“宴成渝死之前,是和她一起的。”
“尊者的伤也是通过她那缕神识造成的禁术反咒。”
“甚至她的魂灯都染了魔气。”
“魔族退了,仙门也无力再战,如今所有人的怒气和仇恨只能集中到了那个所谓的内奸身上。”
霍兰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可是!”
越淮攥紧了五指,他猛地抬头看向她,语气带着明显的颤意,像是在乞求着认同“可是霍兰……你心里是相信她的对吗?”
——否则怎么会在这样敏感的时机下,毫无顾虑地过来。
霍兰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她只是说,
“越淮,宗门的规矩你知道,叛师背道之罪……”
“我知道!我知道!”
越淮突然拔高了声音,他就像一头被惹怒的年轻猛兽,但是下一秒,又像是突然被抽去了所有的怒意,只余下无可奈何的悲伤,“可是,她没有啊……”
“霍兰……她没有……”
然而后者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轻轻地说,
“无论如何……你不该带她回来。”
女人戴上黑色的面纱,遮掩了过分美丽的面容
“大长老的能力你了解,盗取了玄离绳,即便这里部署再好,沿路的气息清理得再干净,不出半月,诫堂的人就会寻过来。”
“总之……伤我帮她处理好了,药在储物戒里面。你早些……带她走吧。”
她顿了顿,抬眸又看了越淮一眼
“之后我不会再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霍兰性子古怪,唯有和凌云峰的小混世魔王有几分交情。越淮盗取了玄离绳跑了,紧跟着她也离了宗门,这次回去,怕是就再出不来了。
但是现在的越淮没能想到这一层,他看着霍兰依旧冷漠的眉眼,心底感到了极度的无力和悲凉“……你也不信她。”
霍兰眼眸微动,也不反驳,
“宴成渝夫妇死了,掌门已经下达了最高缉拿令。你们走的时候记住不要走官道,也不要动用雷系术法。”
最后,她随意往里面瞥了一眼,然后便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后会无期。”
……
与此同时,江煜顺着熟悉的气息一路追到了矾明山。但是到这里之后,云竹的气息就消失了。
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漫过每一寸地面,他安静地猫坐在山巅,银白的长发像是瀑布一般泻下,缱绻地堆在肩头手臂,和月光融为一体,叠出银色的微漪。那双红粉的猫瞳低低地垂着,映着浅淡的皎色,泛出琉璃般漂亮的质地。
少年每一寸轮廓精致得都宛如天赐的礼物,只不过在四周妖兽的眼里,它们只看到了恐怖到让其窒息的魔息和威压。
【那到底是……何等级别的魔物啊……】
仅仅只是出现在那里,就让方圆百里的妖兽忌惮如斯。
不过江煜并不在意,他甩了甩身后的尾巴,仔细辨别着最后一点残留的气息。
但是越淮处理得太干净了,甚至还部署了众多障眼法,阻碍了诫堂的同时,连江煜也找不到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