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被深爱着的星星捅穿胸膛的这一刻,江煜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
透过眼前的云竹,江煜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在凡间的少女,明明自己被剑刃刺破了胸膛,她却哭得泪流满面。
但是
【这次不一样了。】
“……阿竹,”
江煜伸出手,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拭去少女眼角的血迹。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漂亮的红粉猫眼里面除了云竹的倒影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想杀我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少年的声音干净极了,没有任何愤怒和悲伤,仅仅只有一点宛如孩童般单纯的疑惑。
“……”
也许是不曾想过他会直接问出这样的问题,亦或者,手里还握着血淋淋的凶器,云竹没能在第一时间说出否认的话。她收紧了握着剑柄的五指,否则,颤抖的手就快拿不稳剑了。
明明,对方是不详的魔物,是手染无数鲜血的恶鬼,是最不可饶恕的存在,但是在被问到这个问题的瞬间,云竹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狼狈。
【看吧,人类就是这样。】
禁渊喑哑的嗓音在少年的脑海中再次响起,
【你对她千般万般的好,都抵不过你的身份是魔族。】【……】
江煜抱膝坐在角落,沉默不语。
漆黑的空间中,白发少年化作了云竹的模样,她穿着他们在凡间时的素衣,头上带着江煜曾送给过云竹的花环。
就像是偶然间跌入人间的精灵,美得让人心颤。
少女赤足走到江煜身边,折腰垂眸。黑缎一般漂亮的长发便如瀑布般散下,落在少年的肩上,手上。
冰凉丝滑的触感带着淡淡的幽香,让人沉溺。
【江煜,我美么?】
她凑近少年的耳畔,轻轻地笑起来,一如江煜记忆中的那般温柔缱绻。
后者指尖一僵,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而这时,少女顺势跪坐下来,柔若无骨的手臂攀上江煜的脖子,她仰着脸,漾动的长发和纤细的腰身拉开的一个微妙的距离。
【但是啊,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
她轻轻抚摸着少年的侧脸,温柔的目光中带着某种隐秘的残忍。
【我还会恨你,仇视你,然后……】
哧
幻化的剑刃再一次穿透了江煜的胸口。
美丽的少女握着剑柄,那张清美的面容上露出了愉悦而快意的笑容,“——杀死你。”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具身体没有心脏,但是在这一刻,江煜还是在某一瞬间感到了可怕痛楚。
“……为什么呢?”
少年不明白,这个问题至始至终都困惑着他,
“我对她还不够好么?”
“——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她笑着摇头,
“但是……”
少女怜爱地抚摸着他的额发,
“你是魔物啊,傻子。”
话音落地的这一瞬间,江煜像是被某只手拉回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突然想起来被自己无数次眷恋回忆的初遇。
在他将她叼回巢穴的时候,她也是想要杀了他的。
【所以,人类的世界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你的。】【而终有一天,她会离你而去。】
“原来……”
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江煜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怔忪,“是这样啊……”
原来,无论他怎样努力,无论重置世界多少次,无论,他对她有多好……
——江煜垂眸看着胸口的血淋淋的空洞,
最后的结局依旧是……这样。
而此时此刻,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云竹才再次抬眸,只是她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说,“停下吧……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云竹努力扬起唇角,企图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来,“师父,你这些年犯下的罪,所有的,所有我……”
【……会陪你一起承担。】
可后面半句她还没说完,就被江煜打断,
“为什么不回答?”
“……诶?”
江煜抬眸,目光越过云竹,落到她后面的大长老身上,冰冷的竖瞳骤然紧缩,甚至露出了森然的尖牙“十年,我守了你十年……”
“我都为你变成林烬生了,我都为你努力地去做人了。”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现在,你连我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你连我都名字都不记得,但是你却可以为了这些人类来杀我?!”
少年充满怒意的声音中藏满了嫉妒。
云竹被吓到了,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失态的模样。甚至她完全不能理解……
什么叫做……
——他为了她才变成林烬生?
什么叫做……
——她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望着少年痛苦到发疯的双眼,云竹的突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慌。
“可是……”
——明明他们之前从未见过的不是么?
只是在那可怕的杀气刹那升起的瞬间,墨青的长弓便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弹响。
在金色箭矢与魔息交锋的前一秒,云竹在刹那间就被大长老一把抓住手腕甩出百米之外。
“走!”
平日里威严的嗓音染上了苍老和虚弱的暮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一般地,云竹看见了那位老人斑白而凌乱的发丝,白骨森森的右手,还有那双睿智而沉静的双眼。
那双眼眸中仿佛有万般复杂的情绪,欣慰,悲伤,孤注一掷,视死如归……
他动了动嘴唇,轻轻道,
“活下去,孩子。”
在这一瞬间,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紫|阳宗换了那么多代掌门,而大长老一位却历经千年岿然不动。
但这所有的描述量化为时间,不过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毕竟,化神甚至更高级别的战斗自然不可以是一个小小的金丹弟子可以参与的。
所有人都清楚,刚才那一剑,不过只是仗着江煜对她的感情讨了个巧罢了。
云竹作为大长老最后的底牌和紫|阳宗所剩无几的传承者之一,自然不能出事。于是少女飞出去的下一秒,她在半空中被一身黑衣的封燃接住。
“云竹大人,请跟我走。”
“放……”
少女还未挣扎,他们便被可怕的战斗余韵所波及。纯净的灵力和混沌的魔息交织在一起,宛如波浪一般一层一层向四境呼啸而过,将数百座山脉齐齐拦腰斩断。
而在半空中的两人也被径直掀飞出去。
在可怕的飓风中,云竹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线,她看见那位老人站在无数金色的光点中,然后对着黑茫茫的天空深处了鲜血淋漓又白骨森森的双手。
“那是……”
云竹睁大了双眼,
接着,飓风化作漩涡,在无尽的苍穹中骤然扩大,一道金光刺破漩涡中间的虚空,骤然间蔓延至千里的劫云便骤然凝成此时此刻,大地开裂,方圆千里的山脉尽数碎裂,化作无数碎块跌入深渊。
下方的血海开始不安地涌动起来,浪头如大山倾倒一般落下,巨响中传来万千魔物惧怕的尖啸。
“是飞升雷劫。”
封燃解答了她的疑惑。
“可是大长老明明已经——”……已经错过了飞升的最佳时机。
云竹错愕了一瞬但是下一秒她就明白了,这并不是真正要飞升,而是……
——以身诛魔!
第71章 七十一只偏执小徒弟
古老的传闻说,此世分为三界,末清,初灵,元真。
末清的凡人如蜉蝣,朝生夕亡。初灵的修士系着宿命的红线,皆为天道的人偶。
但是,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传闻,说是化神飞升之后,便可破碎虚空,抵达最终完美的世界——并肩神明。
只是万年来,从未有修士真正抗过飞升雷劫。那股可怕的阻力并不只是简单的攻击,而是
“就像……鱼始终无法脱离水,生活在充满空气的新世界一样的,那是一种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的降维压制。”
“但是,大长老所许下的执念并不是飞升。”
封燃安静地注视着高空中那道坚定的背影,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云竹并未意识到其中的深意。但是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天谴。
末日在无声中降临,浓厚的劫云仿佛浸透了墨汁,在虚空中拉开了地狱之门。
亿万的雷劫密密麻麻鞭笞而下,绵延万里的山脉化作平地,接着无数可怕的裂缝在这片大陆上蔓延开来,从虚空中涌出的血海眨眼间蒸腾殆尽,而深渊之下的血水却又再次源源不断地涌出,大地震造成的海啸遮天蔽日。
只是在某一瞬间,云竹的目光却是越过那无尽的雷光,然后抵达了最为遥远和黑暗的虚空。
——她看见了自己的世界。
沉睡在病床上的少女和……一|夜白头的父亲。
那个她日日夜夜思念的故乡,她至始至终执念着的家,在猝不及防之际,就这样突然呈现在了云竹的眼前。
条件反射地,她想要冲上去却被身后的封燃死死按住。
【你想回家么?】
“诶……?”
陌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响起的瞬间,云竹的眼中露出了刹那的怔然。
只是这一幕短暂得几乎像是幻觉,而下一秒雷劫落下的瞬间,眼前的一切便尽数被刺目的白光吞没。
无数生灵和魔物一起,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在一瞬灰飞烟灭。
此时此刻,眼前可怕的一切似乎都跟当初江煜对峙天道的那一刻重合。
那天,他守着他们的小桃树长了新芽,然后在偶然跌落禁渊的雪雕口中得知了云竹的死讯。
禁渊没有时间,所以当江煜得知的时候,外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
他获得了禁渊的力量,而那株被种下的小桃树,也成为了他的心脏。
在那一天,不死不灭的禁渊魔物拥有了唯一的致命点。
最后,江煜的世界便只余下看不到尽头的血流,和漫天的雷光。
【对,就像现在这样。】
江煜侧过脸,目光像是局促敏|感的蝴蝶,轻轻在少女的面容上振翅。
【不……】
或许至少,他还是将命运的齿轮偏移了哪怕那么一毫。
只是那目光仅仅只是千万分之一秒,下一瞬,少年的身影便被刺目的白光吞没。
【我警告过你。】
天道的叹息又一次在脑海中涌现。
【不要轻易擅动禁渊的力量。】
那是连天道都无法掌控的存在,而在江煜无数次重置世界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
更何况现在,那股力量的主人正在虎视眈眈。
“吼——!”
自化为人身之后,江煜第一次在外面的世界露出了自己的原形。
银白的巨兽在雷光中痛苦嘶嚎,血肉和皮毛宛如暴雨一般落下。
但是,即便是身处这般绝境,这只诞生于极恶之地的魔物依旧展现出了一种可怕的美丽。
“那是……?!”
目前尚还幸存的人仅仅只是目光触及的瞬间,就被震住了。
而与此同时,血海之中的魔物发出了狂喜的颤呼!
漆黑缭绕的浓雾从虚空中涌出,某种庞大而扭曲的力量随着巨兽的咆哮骤然爆开。
【你喜欢星星啊?】
【唔,我觉得,江上的星星比岭上的更好看。】
【那……你就叫江煜吧。】
这一幕总是被江煜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他就像是饮鸩止渴的亡命之徒,亦或是抱着烛火取暖的飞蛾,在美好的回忆和残酷的现实中无限折磨。
【为什么……】
尽管江煜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她,仅仅只是一道幻影。然而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素来淡漠的面容上还是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来,【为什么无论我做什么都……都留不住……】下一秒,少女温柔的面容逐渐在血色中消弭,随之取代的,是同一张脸上满怀恶意的微笑。
【不,你只需要相信我。】
少女拢住江煜的脖子,在他的耳畔缓缓开口,
【——她就会是你的。】
“……”
漫长的沉默之后,死寂的黑暗中缓缓落下了一个字。
“……好。”
而此刻,这场惊世决战最后的结果自然毫无悬念
镇守紫|阳宗千余年的大长老在劫雷过后化作了一堆焦黑的枯骨,而他为之耗尽一切想要击杀的对象……
在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之后,所有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愈合,在短短几个呼吸之后便完好如初。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半空中的那道人影上,接着又随着炽热的风划过那猎猎翻飞的袍角。
苍白的语言无法描述那份惊艳绝世的风华,以及,这份极端的美丽所带来的无限恐惧。
“骗人……的吧……”
震撼之后,所有人都为面前这只魔物的强大而感到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