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江煜看着她,然后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
嘣!
随着这一声落下,他们两人之间忽然破土而出了一株嫩芽。
它就像是吸食了整个世界的养分,周围一切的生物,甚至是山石河海都被它吸入进去,然后,便开始疯狂而肆意地生长起来了。
最后,云竹目光所及的所有一切都化为空白,只剩下……
少女仰头望着这株繁丽艳冶如斯的桃树,她张了张嘴,最终却陷入了哑然。
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江煜那时候会说,桃花开的时候,他们便会再次重逢。
原因不过是……
【江煜,我们一起种一树桃花吧。】
【听说,一起种树的人,等到花开的时候,他们就会再次重逢。】那句话仅仅只是云竹很久很久之前,随口骗他的一句戏言而已。
她沉默地看着江煜,突然间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
【竟是做到了……这般地步……】
而此时,后者只是用一种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
“这里是我曾经用来囚禁天道的牢笼。”
他温柔地注视着眼前这颗巨大如怪物一般的桃树,像是在注视着深爱的恋人一般地,“祂现在用来杀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囚禁……天道……?”
明明每个字云竹都认识,然而组合起来,却变成了一种可怕之际的概念。
囚禁天道……几乎可以等同于弑神了吧。
【天道……天道?!】
她瞬间回忆起了当初她见到天道时候的情景。
【云竹,去找一个名叫江煜的人,收为弟子。】
【他天生反骨,冷血狠戾,但若是你能将其带入正道,便能即可破碎虚空,归之所归。】当时云竹还疑惑,为什么堂堂天道会如此在意一个人类,而又为什么偏偏找上她。
原本云竹还以为这是什么穿越者的福利,又或者她穿到了哪本龙傲天的小说里面,结果……
【结果……竟然是这样……】
【这竟然只是堂堂天道束手无策之下,唯一的办法。】云竹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察觉到对方的存在本身,竟然是一件如此恐怖可怕的事情。
【天生反骨,冷血狠戾……竟然真的是,一个字都没有说错。】江煜仿佛没有注意到她复杂的眼神,而只是专注地凝视着眼前那一树繁花,“我失约了,所以,他应该杀我。”
当初他和天道缔结了一个契约,内容是改邪归正,成为天道的继任者。作为交换,天道会帮他复活云竹。
而作为失约的报复,就是云竹的死亡。
表面上看起来,那一世他们的确是在魔域中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但是实际上对江煜而言,那只是他逐渐地,轻不可察地,亲手杀死了最爱的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个时候云竹明明获得了那么可怕的力量,最后,她还是死在了魔域的王城中。
沙沙
微风轻轻拂过,那株巨大繁茂如怪物的桃树,便也跟着轻轻地摇曳起来。
那样艳丽的颜色就像是饱饮了鲜血,和少年的眼瞳一样瑰丽又妖冶。
“本来我应该死在这里的。”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江煜在漫天飘落的繁花中,伸出手,轻轻捏住了一瓣,言语间竟是带了几分幸福的味道“甚至,他还很贴心地准备了我最爱的场景和人物。”
比如重新和阿竹重逢,杀死林烬生,然后心甘情愿地,满怀幸福地,被最爱的阿竹亲手杀死。
——赎罪
然后死去。
天道很清楚,如果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够杀死永恒不死不灭的禁渊魔物的话,——那个人只会是云竹。
所以,江煜在很早之前察觉到对方的杀意时,就知道了……天道绝对,会亲手把她送到自己身边的。
不过,之前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痛不欲生,所有的肝肠寸断的懊悔都是真的,一心求死也是真的,只是……江煜想在死之前赌一赌这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哈……”
少年笑着叹息。
似乎是突然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云竹的瞳孔骤然放大,而那里面正倒映出,江煜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影子“我赌赢了……阿竹。”
少年银发微扬,眼尾染绯,笑着拥住她,却在下一秒流出了眼泪。
“你说过,花开的时候……”
他哽咽着收紧了双臂
“——我们就会……会再次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100章 一百只偏执小徒弟
江煜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呢?
大概……在很早很早之前……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时候。
在那座玄冥台上,当所有人都或冷眼或嘲讽,或仇恨地蔑视他的时候,有一只小白狐拼死地向他飞奔而来。
甚至和他一起落下了禁渊。
那时候江煜就想,如果阿竹还在的话,她一定也会像这样不惜一切地向他奔来。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唯一对少年毫无保留地,释放过善意的人,就只有他珍爱的“星星”。
他亲手……碾灭的……星星……
但是,如果真的是阿竹的话,她肯定是恨他的,或许睁眼的第一秒就想要杀了他。
【这样也好……】
他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少年还是悄悄地保护了她。
否则一只三百岁幼龄的小狐妖,又怎么会落下万丈之下的禁渊都毫发无损?
——江煜又把那株桃树种起来了。
以一种卑微到了泥泞之中的姿态……去赎罪。
他痛苦,自残,哭得撕心裂肺,最后崩溃求死。
在这个过程中,那只小狐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不曾阻止,也不曾干涉。
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那种难过而复杂的眼神,就像当初在魔域时,云竹看他的那样。
所有的,江煜曾经怀念的……所有的她的眼神,都在那只白狐瞳孔中倒映出来了。
甚至于后来,她在源灵秘境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虽然面容不同,但是呈现在江煜的眼中最后都成了……
——阿竹的样子。
大概所有人都觉得,怎么会有人抛却面孔,在一张陌生的脸庞下认出某个人来。
但是江煜不一样,他在无数次的重置世界中,遇见过无数个和云竹同样面貌的人,以至于最后,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能认出来。
否则,天道就不会大费周章地留下云竹。
但是当时,江煜不能确认。
因为在虚空中,还有另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冰冷的,充满杀意的。
所以……江煜赌了一把。
他赌天道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抹杀自己。
他赌天道绝不会放弃唯一一把可以杀死他的刀。
所以,即便那只小白狐不是阿竹,只要天道想杀了他的话……
那么
他的死期便是……再见到阿竹的时候。
甚至,即便没有天道的诱导,真的再见时,她应该也是想要杀了他的吧。
江煜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她的眼神,不可置信,痛苦,愤怒,恨意,所有负面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把刀,将他也同样刺得鲜血淋漓。
【这样也好……】
【能在死之前……再见到你……】
江煜紧紧拥抱着怀里僵硬的少女,几乎是无法克制地战栗。
“阿竹……”
“花开了……”
他哽咽得像个孩子,
“我们的花……开了啊……”
“……”
云竹呆愣在原地,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因为少年的背后,她的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形略微佝偻的男人。
他正在熬汤,然后小心翼翼地装在保温桶里面,艰难地骑着电瓶车去医院。
——这是她的秘密,是她的父亲。
是她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家。
【云竹,】
那道悲悯又威严的嗓音这样对她说,
【杀死江煜,让这个世界重新回归正规,你就可以回家。】云竹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明明应该是最美丽最朝气蓬勃的十七岁少女,然而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却是那般的苍白,瘦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你会拥有比之前更加健康而美丽的身体,也会拥有一生都难以享尽的财富,】【你那个年迈病弱的养父会逐渐康复,长命百岁。】【你日后会拥有一段美好而浪漫的爱情,还有温暖的家庭。】话音落下之际,云竹就看见了穿着雪白婚纱的自己,她看起来像是初开的玫瑰一样娇艳欲滴,然后,她和一个陌生的,俊美的男人交换戒指,缔结一生的约定。
【甚至,你会拥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她有着一双和你一样温柔而美丽的眼睛。】温柔的女人牵着可爱的孩子,那孩子灿然地笑着,眼睛真的和她一样好看,只是在咧嘴时露出了两颗空空的门牙。
所有的,这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让人想要哭泣。
这时候,天道终于扒开了云竹隐藏的所有秘密
【所有的,你曾经无数次在孤儿院所许下的愿望,你希望的,你渴望的,你想要的所有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是了。
实际上在另一个世界的云竹,只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曾经被抛弃过的小孩。
她之所以如此想要回到那个世界,仅仅只是……
她牵挂着一个男人。
那个她无数次在孤儿院许下的愿望,无数次悄悄向某位神明乞求的一分亲情。
——她的父亲。
谁也不知道的,云竹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隐藏在她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秘密。
而天道刚才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小时候的云竹晚上捂在被子里,哭着向神明大人乞求过的。
【我想要呜……我也想要有人爱我……】
她哽咽地乞求着,
【谁都好……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
【我不要……】
那个躲在被子里的小孩,每天晚上都哭湿了枕头,【不要再……一个人……】
【一个人……】
后来,那个又瘦又高,看起来很温柔的男人就出现了。
那个时候的云竹大概……和江煜是同一种人。
不论对错,不论好坏,他们总是不惜一切代价去做那些,自认为能够博得对方关注,保护对方的……所有事情。
比如,将同样有机会被那个人领养的小孩打破了脸。就像江煜当初,将所有想要接近云竹的人都杀死一样的。
自私又自卑的,却万分渴望他人的爱。
直到
“随意伤害别人,是不对的。”
那个男人敲了敲她的头,说,
“不要总是用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啊……小姑娘。”
“不过——”
他把她抱起来顶在脖子上,笑得眉眼弯弯,
“引导小孩走向正确的道路,是父亲的责任才对。不用担心,以后你犯错了的话,我会揍你的哦~”
“……”
【奇怪的男人。】
当时的云竹这样想着,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那你揍我吧……”
她当时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地抓住对方的手,喊了声,“……爸爸。”
【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我有……家人了……】
云竹看见幼年的自己学着男人的表情,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爱我的。】
甚至于直到现在,她露出的每一分温柔的笑意,都带着那个男人的影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曾经的云竹那样依恋林烬生的原因。
人就是这样……贪恋沉溺于情感的生物。
所以,天道抓住了江煜的命门,接着,他又洞悉了云竹的秘密。
所以
【你会怎么选呢?】
“……”
这一段对话和威胁看似漫长,但实际上只有短短的一刹那而已。
到底怎么选,云竹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只能听见少年的哽咽声,而后者像一个做错了事情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只能不断重复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
江煜死死地抱着她,像是要把人就这样揉进心脏里面去。
凌乱的银发遮掩了少年的眉眼,只能看见晶莹的泪珠随着轻颤的下巴尖,一滴一点地打在她的衣服上,浸出点点深色。
“阿竹,我不是故意……故意的……我再也不会任性地伤害别人……我已经去□□宗领罚了,我还平定了魔域的内乱……我听你的话,做了很多……很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