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时,江煜已经哽咽到再也发不出一个音。
“嗯…我知道。”
这时,少女终于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我知道……”
她轻轻地叹息着,
那种孤独到发疯的感觉,那种无限渴望被人爱着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感同身受。
所以……
“没事的。”
云竹闭上眼。
就像她曾经说的那样,
【如果这份痛苦,绝望,内疚,都是为了我的话,】那么
“江煜,”
她撩开少年的耳发,仰头望着他发红湿润的双眼,笑着说,“……我原谅你了。”
接着,少女踮起脚在他的唇角上印下一个吻。
唇瓣触碰的瞬间,她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不同于以前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这次的吻是冰冷的,甚至于微微颤抖的,充满了泪水的苦涩感。
“江煜,我想再问你一次,”
云竹仰头望着他,
那样的表情像是和多年前那个在凡间木屋中,无助哭泣的少女再次重叠在一起,“如果,如果我做了让你伤心的事情,做了让你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情,你还会……爱我么?”
“……”
当时江煜的答案是什么呢?
他说:你不会离开我的,永远不会。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
少年颤抖着张口,然而还未说出那个肯定的答案,他们之间就清晰地响起了一声……剑刃穿过血肉的声音。
哧
冰冷刺骨的红色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流了云竹满手都是。
而他们身后那妖冶如斯的繁丽桃色,在顷刻之间灰白,犹如一具枯朽之木。同样的,由江煜构建的这个空白世界,也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
雪白的空间就像是镜面一般猝然碎裂,然后被外面黑暗的漩涡吞噬,可怕的轰响和气流的尖啸不绝于耳。
——宛如世界末日。
然而,整个过程中,江煜的脸上全然没有流露出一丝意外。就像他当初预料的那样
自己的死期便是再见到阿竹的时候。
所以这时,他只是专注地,温柔地,安静地注视着少女的脸。
尽管,对方此刻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我会的。”
他说,
“不论你做了什么,不论你是何种面容,不论你爱或是恨我……”
“江煜的存在因你而生,也因你而灭,”
“所以,阿竹……”
少年又往前靠近了些,那剑刃便在胸腔中缓缓贯穿。
他笑着在少女的额心印下一个吻,
“无论怎样,我都爱你。”
“……”
云竹闭上眼,在少年的耳边喃喃地说了什么,下一秒
支离破碎的世界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外界的压力,只听见一声宛如玻璃骤然粉碎的惊烈之声,四周的一切变瞬间变为齑粉。
哗
连同江煜的身体一起,悉数破碎成无数辉耀的碎光,洋洋洒洒,星星屑屑,宛如一场盛大而华美的光雨。
少女的长发其中肆意地猎猎飞舞着,遮掩了此刻她脸上的表情。
远远看去,就像是末日来临时,那绝望而美丽的神灵。
作者有话要说: 没死,下章反转。
第101章 一百零一只偏执小徒弟
“嗒——”
有人踩在了一点碎光上,
“啪,啪,啪——”
接着,一个男人鼓着掌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低低地笑着,“不愧是,被我亲自选中的人。”
“啊……”
曾经属于江煜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身体,这样美好到恐怖的感觉,甚至让他忍不住低低地□□起来。
云竹面无表情地侧身望过去,目光在触及到对方那张脸时,眼神骤然冰冷。
——那是她父亲的脸。
后者仿佛在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既便如此,他也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本以为你需要更多的刺激,所以我才刻意用了这张脸。”
他摊开手,
“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做到那么决绝,真是厉害。”
“那个约定……”
云竹转换了话题,她危险地眯起眼,
“你根本没想让江煜成为你的继任者,对吧?”
“噗,哈哈哈哈哈哈……”
曾经那样威严慈祥的面目仿佛成了一层被捅破的薄纸,天道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歪了歪头,赞叹道,“啊…真是聪明的孩子。”
接着他话锋一转,
“不过对你的约定是认真的哦,”
“毕竟,小云朵你可是帮我解决了好大一个难题,我当时向你承诺的时候不是向世界本源立下了契约的么?”
天道笑眯眯的,
“但是我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弟弟随手做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儿到最后,竟然成长到了连我也感到棘手的地步了。”
“弟弟?”
“啊…禁渊,或者应该叫他天道,本来我们应该是一体的存在,但是他太不听话了,所以我就只能将他剥离,封印。”
大概是感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原本属于江煜,同样也是属于禁渊的力量也一并涌入了他的身体里。
于是现在,天道一点都不屑于隐藏这些秘密。
“不过谁知道呢,一个被欲|望操控的渣滓竟然因为你而诞生了神智,甚至将我的弟弟也吞噬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困惑的表情,“莫非,这就是独属于人类的……情感的力量?”
然而这样的表情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天道的语气里忽然多出了几分嘲讽的味道,“终究,结果到底还是这样,如果你早在上次就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也不至于浪费那么多时间。”
是了,如果早在上次云竹没有拒绝天道的话。
不过,少女并没有接话,她只是走到对方面前,以一种对峙的姿态问,“……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
说着,男人随手一划,漆黑的空间便被拉出了一道裂缝隧道。
云竹认真地看了那裂缝一段时间,似乎是在确认其安全性和真实性。天道也不急,甚至非常有耐心地等她。
少女迟疑地这向那里走了几步,然后又突然停下,仿佛还是不放心一般,她皱起眉看向天道,“你再向世界本源立一次契约,永远不会做任何威胁我,伤害我的事情。”
“……”
这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毕竟一介凡人要在无所不能的天道面前保护自己,只有这一个办法。
而且,江煜已死,已经不会有任何存在对他造成威胁。
但是,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情,天道到底还是有些不安,于是他笑眯眯地拒绝了云竹的要求,“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本跟我谈条件呢?”
“——人类?”
男人脸上那双熟悉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然而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
云竹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他面前站定。
“那,”
她垂着眸子,流露出几分隐忍
“在离开之前,我能否见识一下天道真正的姿态呢?”
“……呵。”
男人轻轻嗤笑一声,五官忽然间发生了变化。
和江煜有七分像,但轮廓更为生硬,冰冷,仿佛古希腊的神话人物雕像。
“虽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是人类,你要知道……”
他垂下头,凑近云竹的耳边,
“我找你,并非是因为我比江煜弱,只是使用了一种最省力又干净的铲除方法而已,更何况……”
男人发出了愉悦的笑声,指尖狎昵地掠过少女的耳垂。
“你已经没有了任何底牌不是么?”
“啊…的确没有了。”
云竹面无表情地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咚!
像是心脏在这一瞬间被狠狠攥住似的,天道的瞳孔在这一瞬间骤然长大。
此时,少女才抬眸冷冷地注视着他。
“我啊……只剩下自己了。”
“不然的话,你又怎么会显出本体呢?”
在对方怔住的时候,她缓慢地勾起了唇角,
“抓住你了哦……”
“——禁渊大人。”
此话一出,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某种近乎骇然的表情。
“什——!”
云竹死死地攥住他的手腕,就像是捏住了蛇的七寸。她的目光仿佛一把锐利的穿云箭,在这一瞬间洞穿了所有的秘密,“百宗除魔的那天,你趁机吞噬掉了天道对吧?”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双眼睁大到了某种可怕的地步,“每一次江煜的失控都是你推动的吧?所以所有人才觉得他生了心魔。”
“而且,那个时候我得到的力量是你故意舍弃的,所以我才会修为全废,灵根尽碎,然后堕入魔道,最后身体衰竭而死,都是你的原因吧。”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你想要让江煜崩溃,一心求死,然后彻底地铲除他。”
云竹面无表情地收紧了五指,几乎要将对方地腕骨捏碎。
“而当你确认了江煜的死志之后,才会让我重新从一具弱小的狐妖身体中醒来。”
“被一心爱护的徒弟亲手杀死的我,会怎样想呢?”
“而这样的我遇见了一心求死的江煜,又会发生什么呢?”
云竹在这一刻甚至已经分毫都不在掩饰自己的杀意,“甚至既便如此,你最后还是很谨慎,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万无一失的独立小世界。”
“即便失败,你也有极其安全的退路。”
一层又一层,一句又一句,她毫不留情地剥开了所有隐藏起来的阴暗,“为什么……”
禁渊已然震撼到骇然,然而最可怕的并不是对方洞悉了他所有的秘密,而是对方此刻让他动弹不得的可怕力量。
“为什么我会知道你最大的秘密呢?亦或是,为什么我现在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呢?”
“你想问这个,对吧?”
云竹垂下了眸子,松开了手。那一瞬,后者竟是在同时无力地跌到在地。
狼狈又不堪。
在禁渊震惊的目光中,她平静地开口了,
“因为……我被抓住了。”
“——被这个世界的本源……抓住了。”
那个孕育天道和禁渊的地方,那个江煜曾经无数次操控过用于重置世界的无限强大的能量源。
江煜每一次以复活云竹为目的的重置,世界本源的核心就会和她建立一丝牢不可破的联系。
就像是白蚕吐丝,一个又一个轮回,便是一层又一层。
直到最后,她便被这个世界犹如蚕蛹一般死死封锁。
“因此……”
“因此我打开时空通道让你离开的瞬间,世界本源就会捕捉到你!”
随之而来的,既是永远挣脱不了的锁链,也是可怕如斯的……世界本源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
禁渊终于明白了,他怔愣了片刻,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话,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
甚至到后来,他竟是笑出了眼泪。
“一个人类……区区一个人类……”
“最后竟然是一个人类……?”
“天道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是一个人类……?”
云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漠视着对方宛如疯子一般又哭又笑。
“但是——”
瘫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停了,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对云竹露出了一种极端恶意又愉悦的表情,“你再也回不去了吧,人类。”
“江煜被你亲手杀死了,而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你心心念念,牵挂千年的所有,都将在此刻与你永隔。”
“而未来,你将不能活,也不能死,被迫斩断所有的羁绊,被迫剥离所有的情感,然后,永远永远禁锢在虚无中。”
“这就是啊——!”
他疯狂地大笑起来,
“成为神明的代价!”
“……”
对方的歇斯底里并没有让云竹有半分的动容,或者正如对方所说,——她已经开始被剥离属于“人类”的感情了。
少女冷漠地注视着他,抬起手,下一秒,方才还在疯狂大笑的男人便在呼吸之间噤声,然后化作了一颗柔和的光球,飞到了她的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