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乱想着,季寻已经上了车。
他已经不是刚才那身滑雪服,同样是件黑卫衣,同她身上这件款式异曲同工。少年弓身穿过车厢,空气微微流动,仿佛还带着雪场的寒气。像压根不在意车里有谁似的,就那么敞开了腿脚往椅背一靠,闭眼休息。
车子缓缓启动。
周远朝问:“也住那?”
后排那人闭着眼,却知道问题是问他的。声音懒散道:“嗯,住一晚。”
车里放了首轻音乐,音乐声间隙。
周远朝再次开口:“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他问得突然,导致后排的人忽然睁开眼。
除了小叔那家上门找麻烦,最近安逸得很。在周远朝问出的同时,季寻几乎断定,南栀把那天晚上的事转达给了周远朝。
毕竟是他女朋友,算告密么。
不算吧。
或许他的事只是他们之间聊天调侃的谈资。
目光轻飘飘掠过南栀的方向,他冷嗤:“我能出什么事。”
周远朝素来有涵养,说话时侧过身子对着季寻。因此中间悄无声息的那一瞥,他捕捉得轻而易举。周远朝笑笑,没再说话。只不过转身的时候看似随意地拉住了南栀的手。
南栀那会儿在看手机。
感受到另一只手心被男人的温度包裹,她抬起头:“怎么了?”
“没事。”周远朝道,“我在想今天很晚了,赶回去也累。不如再住一天。”
外边天色渐暗,周远朝看着她时眉眼间有卸不下的疲倦。
于是南栀答道:“嗯,我都可以。”
回到酒店前台,当前台告诉他们今晚预约已满,只留了一间空房的时候,刚刚说好的某人条件反射绷直了脊背。
之前来的时候没想住两晚,只预约了一个晚上。
大概是看出她的紧张,周远朝:“没关系,那就算了。”
“住吧。”南栀想了想,态度很坚定,“来来回回赶路,你太累了。”
前台在等待决定,又问:“如果您需要的话,就为您保留原先周先生的这间房,可以吗?”
“可以的。”这次南栀抢在他之前回答道。
这次回来,南栀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周远朝单手抄在兜里,低垂着目光看她。她扎了马尾,后脑勺圆润饱满,肩线平直纤细,她是第一个让他觉得把少女感和温柔体贴平衡得那么好的一个人。他觉得自己或许还不够好,不够配得上她。
他在电梯间俯到她耳旁说:“要是紧张,我睡在沙发上就行了。”
然后她的耳朵就一点点粉了,含苞待放。
周远朝好心情得扬起了唇。
今晚是属于两个人的时光。
两人不约而同打算去泡个温泉,消除一整天的疲惫。温泉中心分男汤和女汤,出来后共享一片休息区。
温泉区水汽迷蒙,南栀热得头晕,很快就换上浴衣出来。
大厅不见周远朝的身影。她要了杯橘子汽水,独自推门而出,坐到外面走廊上。面前是一片日式庭院,小水池前点了几盏渔火微光。比起大厅,室外冷风肃肃,但也是因为人少,显得更安静迷人。
南栀叼着吸管坐下,一口一口慢慢吸着汽水。
碳酸冰凉滑过喉咙,把她从晚上起就惴惴不安的情绪抚平了许多。
正独自望着庭院发呆,长廊一侧忽然响起脚步声。
她以为是周远朝,循着动静望过去,恰好看到眉眼凶野的少年就站在光影交界处。看到她了,他没再过来,靠着廊柱侧过身。
不稍片刻,猩红火光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因为隔着距离,风送到鼻尖时,烟气已经被吹淡了。
南栀没再管那头的动静,盘腿吹着庭院小风,时不时从发呆中醒神,再嘬两口汽水。
一支烟的时间,脚步声近了。
他同样穿了浴衣,深灰色带条纹。小臂露在外面,脚脖子也露着,连骨骼相接处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棱角。
看他垂着眉眼的样子,应该是在找烟灰缸。
刚巧,南栀坐的那位置,桌上就摆着一个。
烟气从她鼻尖缓缓滑过,带了点薄荷味。他就停在身侧,捻烟蒂的手指顿在半空。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南栀也觉得正常,可他偏偏开了口。
这是从雪场碰到起,季寻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问:“介意?”
南栀摇头:“不。”
于是他拧灭烟头丢在里面,转身离开。
气氛很奇怪。
这是南栀的第六感,但具体奇怪在哪儿,她说不上来。
是被排斥?被讨厌?被厌烦?
还是像对陌生人一样推开了距离,变得生硬?
片刻后,她觉得自己想多了。
小臭脾气不是一直都那样么。
南栀边想边慢吞吞喝完汽水,身后脚步声又回来了。她一扭头,发现周远朝站在不远处。他手里同样拿了瓶橘子汽水,朝她摇了摇:“喝上了?那这瓶归我了。”
“你晚了。”南栀弯起眉眼,“我都喝完了。”
他走到身边,用手背碰了碰她的玻璃瓶,挑眉:“还是冰的?不怕冷?”
“泡完温泉全身都热。”南栀答。
“哦,小栀子热啊。”
周远朝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一句很正常的话被男朋友解读歪了,南栀忽然觉得不好意思,瞪他。
周远朝丝毫不在乎她的眼神攻击,欺身从后拥住她,低声说:“吹一会儿风就回去吧。”
她脸有点烫,小声应下:“好。”
两个人贴着不免觉得热,南栀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就打算起身。
她侧过身,忽然发现周远朝的目光停留在那截刚熄灭的烟蒂上。味道已经散了,火星也灭了。
有什么好看的?
南栀不轻不重掐了他一把,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周远朝笑笑,“这个牌子的烟很少见。不常见人抽。”
“是吗?”南栀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兴趣,直言:“烟还有区别吗?反正都是不好闻。”
“忘了你不喜欢了。”他好像愉悦了一点,说,“那我以后也记得少抽。”
两瓶汽水喝完,燥热散了不少。
南栀回去路上还打了个嗝,被周远朝笑了许久。直到她逼迫周远朝也打一个,这事才算过去。从楼下回房间只有短短几十米路,南栀一进房间就说着要刷牙躲进了洗手间。
谁都没戳穿对方的紧张。
南栀独自对着镜子,动作像拉了0.5倍速,不急不缓慢慢吞吞。
镜子里的人把长发挽到了脑后,正红色浴衣衬得整张脸愈发唇红齿白。从脸颊到脖颈,露在外边的皮肤像无暇美玉。
她歪了歪头,从玻璃缝隙往外看,周远朝就坐在窗边榻上,慢条斯理地翻开书。一页,又一页,气定神闲。
她对着镜子长长吁气,这才刷起了牙。
浴室里动静不断。
周远朝在外面看似安稳,却同样静不下心。页码一张张增加,但看进去的内容却一点都没变多。刷牙声趋于平稳,他听到间隙有手机铃在响,里面动静停了一下,而后有人含着满嘴泡沫接起电话。
他忍不住低眉,眼底藏了笑意。
短暂安静过后,浴室门突然砰一声被撞开。
南栀站在门口,嘴角还沾了点牙膏沫。她神情有一瞬空旷,很快被慌张填满:“我妈出了点事,我现在得回去。”
周远朝倏地起身。
眼底的笑意似乎在这一秒,同窗外夜风一同散了。
第13章 可怜 怎么人前人后还有两副面孔。……
温泉酒店到市医院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南栀和周远朝赶到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已经灭了。询问了护士台找到病房,贺濛就躺在里面,过了麻药的劲儿,正在努力眯眼戳手机屏幕。
南栀绷得像弦一样的情绪忽然就垮了。
声音带上了哭腔:“妈。你吓死我了。”
贺濛没事人似的望过来:“吓什么,切个阑尾而已。”
“谁大半夜的接到医院电话都会吓死的,好吧!”南栀气急,“你是不是吃过饭就跟着那群老太太万步走去了?”
贺濛理亏,没说话。
余光瞥见门外又进来一人,眼神瞬间变了:“远朝?你回来了?你们刚才是在一起?”
“就回来几天。”周远朝答,“带阿栀去泡温泉了,正好在一起。”
“哦,这样。工作不忙吧?”
见两人聊起来,南栀去楼下车里拿行李箱。
看样子她得陪床,有行李箱在,暂时就不用回家收拾东西了。拿了东西上楼,贺濛已经和人家聊到了谁家的小谁,去年什么什么时候,结了婚。谁家的大谁,今年什么什么时候生了孩子。
南栀一阵头疼,咳嗽几声,换来贺濛一个白眼。
聊不到几分钟,周远朝接到几条短信。
他眉心微皱,看完短信后说时间太晚就不影响两人休息了。
贺濛赶紧使眼色让南栀送一送。
今晚虽是突发急事,南栀依然觉得抱歉。
明明已经月悬高空,医院急诊的灯光还是亮如白昼,在这里丝毫嗅不到半点浪漫气息。今晚营造的美好气氛全破败了。
她默不作声把人送到停车场,等着周远朝如同上次夜里那条短信一样抱怨。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上车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用手指抵了下她的唇角:“怎么了?一脸不开心。”
“对不起啊。”南栀道歉。
周远朝收回手指,倏地弹了下她挺翘的鼻尖:“想什么呢。上楼去吧,等我有空回来再带你去玩。”
南栀诧异:“你又要走了?”
“嗯,那边刚才说出了点事,我已经改签好明天的机票了。”
“那我送你。”她赶紧道。
“不用,你照顾好阿姨。我和公司的人一起。”
“啊,这样啊。”南栀没再说什么,轻轻抱了抱他,“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她站在原地,想等周远朝走了再回去。
车子刚刚起步,又突然刹了下来。车窗下移,露出男人清隽的侧脸。
周远朝似乎有些犹豫:“阿栀,上次我随口说了一句,叫你顺便看着点季寻。”
“嗯?”
“我开玩笑的。”周远朝道。
南栀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重要的,值得临走前再说一遍。
她点头:“本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行,那走了。”周远朝反倒轻松了许多。
车尾灯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周远朝只回来了短短两天。两天,不到四十八个小时,都花在了她身上。
南栀有些屈服地想,她还在挣扎什么。
她打开木子的聊天框:【你说结婚可怕吗】
木子:【昨晚还分房睡,今晚就想结婚了?】
木子:【看来……周公子活儿不错[害羞]】
南栀:“……”
就不该问木子!这人脑子一打开,满屏马赛克。
南栀把手机揣回口袋用力拍了拍。
算了,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
一周后,贺濛出院。
南栀这次非常坚决,没让她回郊外,非把人接到了公寓。贺濛拗不过她,就说等伤口长好。这段时间,她住在南栀那儿,没事做做饭,遛遛弯,过得也很惬意。
因为家里多了个病号,南栀没能参加的了舞团商演。
她和郑老师请了假,就留在本市看家,时不时去趟剧组,干双份活儿。不过她一次都没见着季寻。
偶尔剧组里有人讨论,说前些天神出鬼没的那小祖宗似乎是个很厉害的编曲。编曲能力一绝,作曲更神。嫌制片给的素材没灵气,他花了几个晚上自己写了首全新的,惊才绝绝。后来等人离开,才陆陆续续有人知道,那就是gene。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哦。剧组有帅哥我一级欢迎啊!”
“你怎么知道帅?他又没摘过口罩。”
“拜托~!帅哥的气场就和我们凡人不一样好嘛。而且那天一桌吃饭的人都见过,说绝了。还以为是来抢男一号的呢!”
“真的假的?又帅又有才华,那叫我们普通人怎么活啊!”
南栀在一旁撑着下巴听,脑海里快要散去的形象重新聚集起来。
像荆棘,像峭壁,像漩涡,像风雨雷电,所有想握却握不住、在她安全领域以外的东西。
简单通俗点说,就是一个很难搞的弟弟。
想到那张还没签下的合同,南栀叹了口又长又深的怨气。
或许是怨气显灵,这天从剧组回家,她又碰到了季寻。
他总是那副样子,目空一切,不大理人。
只不过彼时电梯里不止南栀,还有贺濛。
看电梯只亮了一个按钮,贺濛发挥了那代人特有的热情,亲切地同他打招呼:“你好呀。”
别好了,他不理人的。南栀心想。
她打算等回了家好好跟贺濛科普一下1601的狗脾气弟弟。她有求于人也就算了,贺濛没必要也去剃头担子一头热。
这点想法暂时只按在了心里。
谁知靠墙而站的少年脸色僵硬了一秒,顿了片刻,生硬回道:“你好。”
南栀:“……”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之前受到了特殊待遇,非正向的那种。
得到结论后,再次往那边看,她的眼神莫名带了点儿可怜。
南栀遗传了南启平的下至眼,瞳仁偏浅,睫毛浓密。她不需要演绎,原本就动人心魄。而当一株不可亵渎的美人花压低身段露出凡人的委屈来,很难有人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