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悦到底年轻,有了水便回了魂。他贪婪的舔干净了嘴唇上最后一点水渍,才有空问:“我们大爷怎么样了?”
“还活着。”许平安言简意赅的道,“你去搀章泰和,我来扶你们大爷,我们得离开这儿。”
嘉悦委屈的道:“我没力气了。”
许平安理都懒的理他,扛起章士阁便走。嘉悦见许平安真个要抛下他,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赶忙连拖带拽的带着昏迷的章泰和,吃力的跟在了许平安的后头。不知走了多久,嘉悦差点累吐了的时候,总算听到许平安宛如天籁的一句:“可以了。”
嘉悦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不一会儿,许平安领了整整十几个彪悍的汉子过来,把他们三个皆背在了背上。嘉悦又一次呜呜的哭了,他伏在不知名的兵士背上,安心的彻底昏过去了。
第262章 虚伪 马桓看着眼前精神萎靡的徽……
马桓看着眼前精神萎靡的徽州卫将兵们,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怅然。虽说这帮人居然滑稽的伪装赤焰军偷梁粮,却也反映了他们到底缺粮到了什么地步。就快中秋了……
“我们真的是被逼的没法儿了啊!”王英芳坐在地上,黝黑的汉子,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赤焰军已成规模,都司命我们全力节制。可我们没粮啊!你去看看我们的库,快能饿死耗子了!”
“去岁中秋时候,每石米只需五钱,你可知今年我们徽州府的米价几何!?”
王英芳嘶声呐喊道:“一两八钱!!!”
“朝廷一年才拨几个钱!!!”
“也别同我说禄米!”王英芳尖锐的喊道,“禄米根本就不能吃!!!”
“我袭了父亲的官职,到现在二十年了,从来没似今年这般窘迫过……”王英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当兵吃粮,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一家老小被饿的嗷嗷叫时,真是恨不得自家切了进宫做太监去,再不做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王英芳的话勾起了徽州卫的伤心事,人群里的啜泣声越来越大。
马桓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嘶哑着声音道:“此事我无权处理,我们本是来打赤焰军,营救章知府的。”
王英芳恨声道:“我知道,你们的指挥使,与姓章的是亲戚!你们权贵互相勾结,就知道喝我们当兵的血!”他忽然指着宁江卫的兵士们厉声道,“你们今日给权贵当狗,早晚有一日,你们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下场!”
一时间,啜泣声不再,整个粮仓附近,安静的落针可闻。宁江卫的兵士们想着洪水过后四处觅食的自己,感同身受的情绪渐渐漫过了杀敌立功之心。大家都是当兵的,大家都曾被文官欺压过。天灾便也罢了,分明徽州府当日受灾远不如宁江府,徽州卫却落得个饥肠辘辘的下场,怎能让人不动容?
“嗤!你还真生了条三寸不烂之舌啊!”不知那处倏地有个声音传来,惊的徽州卫的众人纷纷四处张望。马桓余光瞥了眼自家的兵士,很好,没有被随意分神。
而后,所有人就看到许平安从天而落,稳稳的站在了马桓与王英芳的中间。
“你是谁!?”王英芳惊惧的道。
“东厂,许平安。”许平安似笑非笑的看着王英芳,“当兵的吃不饱我信,可你们当官的么……你要不要换个花样再诉委屈?”
王英芳的脸顿时涨了个通红,他那点子小动作,瞒得过外人,只怕瞒不过专职做探子的东厂。马桓见此情状,不由挑了挑眉:“许大人,难道有内情?”
许平安但笑不语,各地卫所现日子确实不大好过,可都司的眼皮子底下,说没饭吃实在有些过了。怎么说都指挥使也是蔡家的,章士阁再张狂,怎可能半分面子都不留?以许平安对官场的了解,八成是当时王英芳仗着本地人的身份,与章士阁起了冲突。谁料首辅长孙的章士阁更为蛮横,索性把王英芳撇在了一边。如若先撩事的是王英芳,蔡仪确实不好说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开始便挑衅初来乍到的章士阁,倘或章士阁落了下峰,接下来三年让人怎么当徽州府的土皇帝?
麾下如此的不长眼,恐怕蔡仪心里也有气。
王英芳刚才的一番鼓动,原是让宁江卫感同身受的,可现他一副被说中心思的模样,宁江卫的众人自然生出了被欺骗后的恼怒来。徽州卫的人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战意节节攀升,一个个差点吓的当场尿裤子。
“章知府已被我送去了医馆,大夫瞧了,死不了。”许平安又抛出了个徽州卫十分不想听见的消息,然后他看向王英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赤焰军怎么回事,你又为何带领麾下假扮赤焰军,早晚能让都司查清。而赤焰军害的章知府险些命丧黄泉,也总要人出来受章首辅的怒火。”
“是王指挥使一个人的主意,与我们无关!”惊恐之下,指挥同知秦嘉美突然大喊!
“放屁!”王英芳暴怒,回身指着秦嘉美怒喝道,“当日是谁说章知府偷截朝廷赈灾的粮草,必定不敢声张,我们正可借此讹他一笔的!?当日粮草倏地拐弯进了徽州府之事,又是谁查出来的!?你想拿我顶缸,放你们逍遥?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王英芳抬手,将徽州卫的大小官员们一个一个的指了过去,“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没有无辜!”
徽州卫的将官登时炸了锅,纷纷互相攀咬谩骂起来,而宁江卫的兵士们则渐渐气红了眼。宁江卫至今缺粮,他们之所以没挨饿,很大程度是因为杨景澄私自掏钱补贴。朝廷赈灾的粮草被层层盘剥乃定例,但再是定例,叫吃了亏的人见到了仇人,自是恨不能生啖其肉!何况叫上头盘剥也就罢了,徽州府与宁江府平级,凭什么截他们宁江卫的粮食!?
看着眼前高大壮观的粮仓,想着忍饥挨饿的家乡父老,宁江卫众人怒意熊熊!
“诸位冷静。”许平安朗声道,“截粮的不是他们,他们只是截粮不成心怀怨念的小人。”
见许平安愿为他们说话,赵良策悄悄了松了口气。他定了定神,行到许平安面前,躬身一礼:“下官赵良策,拜见许大人。”
赵良策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论官职不知比许平安高了多少级。当着众人的面,性格谨慎的许平安连忙侧身避开:“区区六品,不敢当大人的礼。”
“我哪还有资格被叫大人呐?”赵良策一脸苦涩的道,“能保族中幼童活命,已是万幸。”
官兵换上了赤焰军的衣裳被抓个正着,不是谋反也是谋反了。赵良策此刻心如死灰,唯一的期盼,只有勿使血脉断绝。因此才主动找许平安套近乎。许平安颇为头痛,他向杨景澄主动请战,原是打着威胁章士阁的主意。倘或章士阁想让他出手相救,便把当日截下来的粮食归还。如此,既救了章士阁的性命,又讨回了当日丢失的颜面,还平息了徽州府内的祸端,可谓一举三得。不成想,章士阁能把自己困死在地道;赤焰军早跑的不见踪影;而徽州卫,假扮成了赤焰军。
这特娘的都叫什么事!?
整整一个卫所反叛,已称得上震惊朝野的大事。许平安心累的道:“诸位狗胆包天,干出了匪夷所思之事,我一介打手,无权处置。”说着,他看向马桓,“马师父且指挥众兵士,将逆贼们拿下再说吧。”
马桓点点头,立刻指挥起宁江卫的兵士,手脚麻利的把在场的徽州卫捆了个严严实实。
王英芳还想说什么,许平安却冷冷的道:“老实点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伎俩。粮食不易存储,这么多粮食你们自家吃不完,亦不敢在徽州府销售,打算朝何处销赃,打量我不知道?”
王英芳打了个寒战。
许平安看着王英芳身上的赤焰军的衣裳,嗤笑一声:“与虎谋皮的蠢货!”
王英芳彻底颓了,任由宁江卫的兵士将他拿麻绳捆的个严严实实。其它人也被卸了武器,捆在了一处。马桓走到许平安身旁,低声问:“捆好了,然后呢?”
许平安轻轻吐出了口浊气:“我们处理不来,世子也最好别沾惹。我写折子报与京中吧。另,你派个手脚麻利的,赶紧给世子送信,请他告诉本地都司。如此大事,若是朝廷先知晓,而都司无防备的话,恐怕也没好果子吃。”
马桓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不动。许平安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马桓糟心的道:“要说清楚事情经过,少说也得大几百字。您瞅着我是写的来的么?”
许平安:“……”你就欠世子摁着你读《千字文》!
不多久,马桓从许平安手里接过潦草的一封信,找了七八个平日里表现好的兵士,命他们火速送回宁江府。许平安扫了眼老老实实被捆好的徽州卫将兵,再叮嘱了马桓几句,转身离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密布了阴云,将要下雨的模样。许平安的脸色比天上的阴云更黑,心里不住的痛骂老天,收谷子的季节下你娘的雨!忍着心中的火气,他抬脚踏进了本地最大的一座医馆。
“章知府醒了么?”许平安朗声问。
一个小药童赶忙迎了过来,恭敬的道:“回大人的话,章大人依旧昏迷,他身边的管家倒是醒了,正在后头歇息。大人您要去瞧瞧么?”
“带路。”许平安道。
小药童赶紧在前带路,把许平安引到了后院。后院大概是大夫的私宅,比前头大堂安静了许多。穿过回廊,行到一间收拾的极干净是屋内,许平安见到了正大口喝粥的章泰和。
许平安毫不客气的坐下,开门见山的道:“前因后果说一遍。”
章泰和不认得许平安,闻言皱起眉头,很不高兴的道:“你哪位?知道小爷是谁吗?”
许平安一瞬间理解了张发财不曾杀他的动机,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于是许平安扬起笑脸,无比客气的道:“我是瑞安公世子身边的侍卫,赤焰军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小哥赏个脸,同我说说当日情景,好让我同世子回话可好?”
第263章 套话 许平安其实并不畏惧章士阁……
许平安其实并不畏惧章士阁。若搁以前,他见了这等权贵,自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毕竟拿小人物给人消气的事儿,实乃上位者的常态。他们的命一点都不值钱。但遇到杨景澄之后不一样了,因为,杨景澄护短。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要么是杨景澄无法抵抗的权势,要么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事,否则往日那般随时可能被上位者弄死的事,很难再发生。而章士阁显然还没到让杨景澄也惧怕的地步。
但是,章士阁是杨景澄的对头。许平安的心情与张发财是一样的。对于杨景澄一时半会儿对付不了的人,最好的方式便是惯的他更加无法无天,终有一日,他会闯出大祸,再难容于世间。
许平安余光扫了眼昏迷中的章士阁,心里默默决定等下就砸二百两银子,让医馆尽心竭力的照顾章士阁。横竖他明面上的身份,是章太后派去监视杨景澄的人。他对章士阁再谄媚,丢的也不是杨景澄的面子,但同时又能给章士阁一个章太后十分溺爱他的假象。
章家有个如此作死的孙子,简直是天下之大幸!
许平安讨好的态度,无疑取悦了章泰和。他倨傲的道:“算你有点眼色,之前那个……”章泰和咬牙切齿的道,“太目中无人了!他竟敢杀了大爷的两个侍卫,他根本就没把大爷放在眼里!待我们大爷腾出空来,非报与太后知道不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怕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还有这事!?”许平安严肃的道,“我回去定报与我们丁大人知道,好生罚他!”
章泰和笑了起来:“你,不错!”
许平安憨厚的笑道:“娘娘待我们不薄……”
暗示性十足的话,让章泰和听的颇为熨帖。不必许平安多言,他心里已经想象出了在这群忠臣的监视下,杨景澄活的多么憋屈。呵,那货也只敢在信里张狂了。他们大爷截了他的粮,看上上下下谁替他说过半句话么?有他们娘娘在,宗室算个屁!
“卫所那帮鸟人,你们都抓住了?”章泰和问道。
许平安刚想回答,忽的记起了进城不久时,对卫所的审问。两厢对比,他发现章泰和竟不知道袭击他们的并非卫所,而是赤焰军。可卫所胆敢冒充赤焰军,想必与赤焰军亦有所勾结。谨慎起见,许平安没说出心中猜测,而是故作惊讶道:“小哥怎底知道我们抓的是卫所?”
章泰和莫名其妙:“正是他们害了我们,不抓卫所抓的是哪个?”
许平安一拍大腿:“小哥误会了,据我们所查,冲击府上的乃徽州新起的一股流民,唤做赤焰军。哪知我们心急火燎的赶来,他们已经跑了!”
“啊?”章泰和十分震惊,“不是卫所冲进来烧杀抢掠的么?那几日围在我们府外的正是卫所!哪里又冒出来了个赤焰军?”
许平安当即拍桌怒道:“卫所的人竟敢围大爷的府邸,他们活的不耐烦了!”
“何止!”章泰和怒气冲冲的道,“他们还拿木头撞门呢!”
“小哥确定撞门的是卫所么?”许平安道,“我听说的却是赤焰军撞的门,也是他们洗劫的府邸,连府上的丫头全都绑走了哩!”
“什么!?”章泰和的声音顿时尖利,“所有丫头!?”
许平安点头道:“还有几个年轻的仆妇,我刚去府上转了一圈,只剩几个老妇人和老头儿了。”
章泰和登时气个倒仰,丫头里不独有章士阁的宠姬,还有他的两个相好,简直岂有此理!
“赤焰军是什么人?你速速派人将他们缉拿归案!”章泰和火冒三丈的道。
许平安噎了噎:“那个,我只是个侍卫……调兵打仗的事儿,不归我管。”
章泰和也是一时被气懵了,回过神之后,他找补似的道:“待我们大爷醒了,我们就找都司告状去!要都司派兵搅了那帮贼人!”
许平安心中幸灾乐祸的道:希望蔡大人还没给你们气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