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章士阁的死,而是,如若杨景澄的权柄继承自华阳,那他安定人心的最好方式,便是与章家不死不休!
谭夫人暗叹了句:厉害!尤其是她的人刚打了丁夫人,这话传到永和帝耳里,怕能误解成她在骂章家。天地人伦,骂的不正是以下犯上、不敬皇权宗室的忘八么!?
往日,小瞧她了!
谭夫人手指紧了紧,看来,无论是杨景澄,还是他家的女眷,都不能留了!
谭夫人思绪很快,理清楚心里的想法不过片刻光景,丁夫人尚在地上没爬起来。她是有年纪的人,这一家伙没摔骨折都算命大。丫头们七手八脚的试图搀起她,叶欣儿还在旁边骂:“没见过跑到旁人家,教训旁人家女眷的道理!堂堂章家,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丁阁老家亦是世代言情书网,族里就没有人管管这牙短舌长、合该犯七出之条的女人么!?”
叶欣儿扭过头去,毫不畏惧的冲着谭夫人发飙:“怪道你们家养的出草菅人命的大贪官!连宗室夫人都敢教训,你们眼里还有哪个!?我看你们章家,根本没把皇家放在眼里!”
“你放屁!”狼狈爬起来的丁夫人指着叶欣儿的鼻子痛骂,“小小婢子,对老人家如此无礼,你有脸说规矩!?”
颜舜华淡淡的道:“我让她骂的,怎么?你不服?”
丁夫人厉声尖叫:“我是你夫家的外祖母!你就如此对我说话!”
“够了!”谭夫人喝道,“国公尸骨未寒,你们在他丧仪上闹腾,合适吗?”
颜舜华冷冷道:“外祖母是在教训我了?”
谭夫人噎了噎。
颜舜华腾的从椅子上站起,两三下就扑到了安永郡王妃跟前,嗷的一嗓子大哭道:“大伯娘!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我公公才蹬腿儿,臣下就敢欺负到我们娘几个头上来了啊!大伯娘要给我做主啊!”
众诰命目瞪口呆!你们主仆两个又打又骂的,谁欺负谁啊!?
可是泼妇是肯讲道理的么?何况颜舜华还占理!谭丁两位夫人辈分再高,也越不过宗室去。何况杨景澄可是永和帝与章太后齐齐选中的嗣子。一个不好,颜舜华就是未来的皇后。天下女人,除了章太后与钟皇后,没谁比她大的。她要撒泼,连她婆婆都管不着,你不服憋着!
“世子啊!”颜舜华的哭声嘹亮,中气十足,“他们章家人,在任上欺负你,留京的又欺负我们娘们啊!”
“皇伯父,太后奶奶,你们要替我们家做主啊!”颜舜华话锋一转,指着谭夫人的鼻子喝骂,“我看我公公就是你们家杀的!不然你们家也不急急赶上门欺负我们了!”
说着,颜舜华扑向承泽侯夫人:“姑姑,你让姑父去抓人!没理由没痕迹的!姑父要替我们家报仇啊!”
谭夫人额头上的汗唰的落下!瑞安公之死,恰是此次计划中的纰漏。她来之前,已接到消息,永和帝不欲追究,而是想把两事并做一事,用于打击长乐。这个借口是无人肯信的,但引得朝臣敌视长乐与章家,却顺理成章。
要知道章家一系,亦不是铁板。杨景澄性情温和、重情重义,章家系官员里看好他的不少,何况背后还有章太后!
因此,如若颜舜华咬死了章家害她公公,杨景澄远在江南,未曾接到丧报,刑部要不要接状子?锦衣卫要不要接状子!?永和帝会不会趁机反口咬一口章家!?
谭夫人此刻当真是气的浑身哆嗦,颜舜华简直混账!
最气人的是,哪怕事后刑部查出来追杀瑞安公的不是章家的人,她死活不信,非要跟章家过不去,谁也拿她没办法。众所周知,她乡下长大的,出身太低,压根没文化!没见她要求审案,只知道找亲戚么?神特么找五成兵马司做主!审案的衙门是刑部和大理寺!
“没人伦的狗东西!忘八羔子!贼囚根儿!狗娘养的!”颜舜华坐在地上,拍着大腿骂声不绝,“欺负我们家男人死的死,不在家的不在家!都上家里来撒狗尿了!”
“张伦!你给我看好牛哥儿。”颜舜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嚷着,“别叫他被歹人害了。”
“大家伙都是天生地养!凭甚宗室就生不出孩子?”颜舜华声音越发尖利,“我看就是有人害我们!不是做法就是下毒!我们世子的偏方,明明就是能保男胎的,我偏偏生出来的是女儿!”
“那天我生产,你们呼喇巴的来那么多人!?打的什么坏主意!?”颜舜华猛的从地上跳起,揪住丁夫人的头发,对着她脸上一顿挠,那手脚快的旁边的贵妇们根本反应不过来!
“那天你来了!今天你又来了!”颜舜华尖叫,“你是华阳哥哥的外祖母,又不是我们世子的外祖母!来这么勤快,你说!你说!是不是你施法,偷走了我的儿子!?肯定是你!肯定是你!”
颜舜华看似疯癫,实则字字诛心!在场有心思机敏的,恨不能捂住了耳朵,挡住这些叫人掉脑袋的话!
几个夫人见颜舜华在地上打滚着实不雅,手忙脚乱的上前安抚。好容易摁住了她,好久没说话的叶欣儿突然扔了个平地惊雷!
“我爹区区户部小官,怎么就叫满门抄斩了呢?”叶欣儿脸上泪水滑落,“谁能告诉我,他到底贪了多少?他贪的钱……”稍停,她的音调骤然拔高,只听她尖锐刺耳的吼道,“我们家的钱,给谁了!?”
她的仇恨的目光看向工部尚书徐立本的夫人,一字一句的道:“是不是,给你们家了!?”
第309章 旧账 谭夫人的心里,没来由的……
徐立本夫人震惊的张大了嘴,叶欣儿的指控来的猝不及防!简直是人在堂中坐,锅从天上落。便是她夫君曾在户部任职,如今也调任去工部了。你们跟章家吵架便吵架,拉我们家下水作甚!?我们跟帝党的康承裕家都联姻了!
她却不知,颜舜华与叶欣儿这对熟读了史书的妻妾,是何等的精明。朝堂上联姻如同密网,章首辅还是华阳郡公的叔外祖呢,他们不是死对头了么?徐家扔出个孙女,就是向帝党投诚?那这投名状也未免太不值钱了些。你骗鬼呢!
联姻很可能是示好,更可能是迷惑。大不了一包耗子药,药死个把孙女,便能轻轻松松的再次回后党了。毕竟,庶出孙女一条命,哪比得上家族繁盛!
安永郡王妃已经搞不清状况了,无助的拿眼看向齐家的几位主母。顾老太太隐隐察觉了什么,可惜齐成济不许家中女眷沾惹外务,此刻哪怕有心想帮衬帮衬外孙女,也颇有种不知如何下手的感觉。只好不说话,以免叫人抓住话柄。
在顾老太太看来,刚发生的一切,皆源自于丁夫人跋扈惯了,口没遮拦,因此不幸被颜舜华主仆揪住了小辫子,一顿痛打。只擅长内宅斗法的她,悄悄儿使了个婆子,让他火速往家里报信,必要时候,强行接了外孙女就走。唔,那个叶姨娘看起来是外孙女的打手,也得带上!
朝中的诰命们因各家家规不同,大致分成了两派。一派如齐成济家的,对外两眼一抹黑,顶天了知道谁家太太管事、谁家小妾得宠、谁家跟自家关系好、谁家是自家的死对头,甚派系斗争、挖坑埋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另一派则如谭夫人,其夫坚信夫妻同体,朝廷纷争恨不能掰开了揉碎了同老婆分说明白,以免在外吃亏。
因此,对于颜舜华的撒泼,前者聪明的知道有事,就是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把嘴巴闭的死紧,半个字都不肯吐出来;愚笨点的甚至已经开始用嫌弃的目光看着颜舜华,觉得她乡间长大的,真真毫无体统!娶妇还得找名门望族。不过她们亦畏惧颜舜华的战斗力,不敢吱声。
至于心里明白的那一拨儿,帝党的心惊胆战,生怕颜舜华太张扬,被人直接灭了。华阳郡公强不强?还不是死了都没弄清楚谁下的毒;
后党更是想死的心都有!颜舜华明着在撒泼,实则疯狂为永和帝递刀子!
听听她说的话?甚宗室无子,皆是被人害的——难道从皇帝到宗室,不认同她的话,非要说自己就是下不出崽?皇家还要不要脸了!?
甚包生子的偏方被人破法了——这句是愚妇的迷信,可她下一句说的是她生产惊动了满朝廷的命妇!那会儿华阳郡公尚在人世,她一个世子的填房生育,命妇们那么激动作甚?更遑论各家探子来回飞奔,早落进了有心人眼里。细究起来,全是事儿!
还有甚瑞安公死因、不讲人伦、章家跋扈等等,桩桩件件排出来,她哪是在骂街,她是在杀人!
最令人无语的是,他们家不止正妻会骂,小妾捅刀子亦是一把好手。当年叶合宜案乃震惊朝野的大案,与太后陵寝塌方那事规模差不多。查出贪污千万余两,牵连甚广,落马官员无数。暴风眼中的叶家,不止自家满门抄斩,连带叶合宜夫人的母族都受到波及。且,年幼儿孙流放后,没几日就失了踪迹,致使叶包两家满门绝嗣,抄出来的家产却仅仅只有百万。剩下的九百万去了何方?
当官的层层孝敬早不是新闻,叶合宜尚且够的上满门抄斩,把持户部多年的前侍郎徐立本呢?够死一百次么?不止徐立本,户部大大小小的官员,有几个干净的?无非是查与不查的区别。
徐立本夫人生生被叶欣儿气出了一口老血,偏生还不能说她。她是杨景澄的侍妾,刚她的主子亲口说了,往后她就是叶夫人。夭寿啊!世子侧室正三品的诰命啊!宗室见官大一级,她个民间正二品的夫人不够看啊!非要摆品级,这不还有个从一品的世子夫人么?明儿她就是国公夫人了!
谭夫人接连深呼吸几口,她感觉自己怕是干不过颜舜华那泼妇了。服软,太落章家的颜面,何况焉知颜舜华不会趁你病要你命?那泼妇压根不按规矩出牌!谭夫人实在无法预判她的行为。谁会想到,她们主仆居然抓住丁夫人一句跋扈之语,把后党捅了个血肉模糊!
我们内宅掐架不是这样的!!!
于是,谭夫人果断拉起妯娌的手,二话不说,抬脚往外走。
“你欺了人就想走!?”颜舜华尖锐的声音立时响起。
谭夫人僵了僵,不走难道留着被你打?然而,她真万万没想到,颜舜华真的再次动手了。她也不冲谭夫人去,跳起来把丁夫人满脑袋珠翠与脖子上的大项圈全扒拉了下来,珍珠宝石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屋子。
颜舜华大手一挥:“狗娘养的身上的东西我看不上,赏奴才们了!谁家的丫头婆子都能捡,捡到算你们本事!”
一时间众诰命差点疯了,纷纷用眼神禁止蠢蠢欲动的仆妇丫头们,那是珍珠宝石!一颗就得好几十两,哪个不心动?
奈何众诰命管得住自家的,管不住宗室的。东院的丫头婆子先冲上来蹲在地上一顿狂捡;紧接着安永郡王妃装死,她的随从也跑去捡了;安祈县公夫人一看,竟朝大丫头使了个眼色,她家大丫头顶着满脑子不情愿的蹲地上开始扒东西。
也是好巧不巧,丁夫人的项圈上,装饰着好几串米珠,那玩意个头小,数量多,丫鬟婆子且有得捡!一时间堂堂国公府邸的正房大厅里,乱成了一团。
丁夫人都给气懵了,她到死怕是都弄不清楚颜舜华的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谭夫人出身世家,更是真心没见过颜舜华这一挂的,终于绷不住仪态的冲顾老太太喊:“你们不管的!?你们真不管的!?”
顾老太太无比淡定的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那做她婆婆的女儿都不管,跟我们有甚相干?再说了,她又不姓齐,我们更管不着了。不像有些人,巴巴儿的把手伸去别人家。我们规规矩矩的妇道人家,可不干这事儿。”
安永郡王妃差点在丧仪上笑出声,强行忍笑忍的肩膀直抖。华阳党羽的夫人们在心里大呼过瘾!她们男人在外头常年被章家压的喘不过气,她们出门交际亦要小心翼翼的避章家的风头,今日算是大仇得报,一个个喜的赶紧拿出浸了药水的帕子往脸上抹,用满脸泪花掩盖着忍笑忍到扭曲的表情。
我们是来道恼的,我们得哭!千万别笑出来!
刺啦!不算安静的大厅里忽闻一阵布帛撕裂的声响,竟是丁夫人的裙子被颜舜华生生扯了下来!
厅外有男仆的!丁夫人登时炸了,反身冲向颜舜华:“我跟你拼了!”
丁夫人一双三寸金莲,行动上哪是颜舜华的对手。只见颜舜华一边轻巧侧身躲过丁夫人的袭击,一边揪住了丁夫人褙子上的绑带。随着丁夫人用力向前,精致的绑带被身体的力量崩断,她石青色满绣暗纹的褙子竟被拉下了一半!大夏天的,便是命妇也只穿了两层,褙子被拉下,肚兜都能隐约看见。扑了个空的丁夫人差点气到中风!
厅中气氛随之一窒!
颜舜华的举动实在有点羞辱太过,帝党的夫人们皆敛了笑,纷纷望向安永郡王妃。叫章家吃瘪她们乐意,可丁夫人好赖算个命妇,虽他丈夫是个虚衔,总该彼此留点余地才好。说句到家的,哪怕把丁夫人打成猪头呢,也好过扒人家的衣裳。外头人来人往的,万一叫人看见,不是逼丁夫人去死么?
丁夫人嘴欠归嘴欠,着实罪不至死。
哪知颜舜华倏地停止了撒泼,拿出帕子一抹脸,冷冷的道:“丁夫人,被剥衣服好玩吗?”
丁夫人还没从极端的愤怒中醒转,谭夫人与厅中老一批的命妇却是头皮一炸!颜舜华在为华阳郡公报仇!昔年华阳生母曾于章家被辱,细节外人不知,当年的侧夫人却险些上吊。难道……当年丁夫人,剥了人家的衣裳!?
颜舜华抬脚,砰的踹在了倒地的丁夫人独自上,她在贵妇与泼妇二者之间切换自如,毫无障碍,众诰命已然看木了。
“宗室的侧夫人,你想辱便如。”颜舜华声如寒冰,“宗室的世子夫人,你想骂便骂!”
“怎么?你章家是想造反吗!?”
“妇道人家应以贞静为要?嗯?”颜舜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问过我奶奶的意见了吗!?”
“你这话,对得起兢兢业业操持了四十年的太后吗!?”
“公然骂我,骂我小婶婶,骂我奶奶!”颜舜华愤而跳起,一屁股坐到了丁夫人身上,直接使出了无影爪,“我今天跟你没完!”
第310章 基石 鸽群飞过,马蹄交错。京城……
谭夫人的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丝恐慌。今日丁夫人是被借题发挥了,她知道;今日颜舜华的唱作俱佳,是为了谋夺华阳郡公的遗产,她更知道。然而,颜舜华之所以能字字诛心,正是因为章家欠的债真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