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舜华把丁夫人往死里逼的举动,原是该引众怒的,可她一句话,便能把众怒导向章家——华阳郡公生母生前受尽丁夫人母女的侮辱,今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谁还记得颜舜华扒人衣服的恶毒?哪个又能不对她替婶婶报仇拍手称快?
而,颜舜华今日,全程盯着先挑事的丁夫人攻击,对她只不轻不重的顶了一句。别看闹的疯癫,可她真的冷静的可怕!
须臾间,丁夫人就被颜舜华挠了个满脸花。贵妇的指甲又尖又长,颜舜华的一顿辣手,她怕是要破相了。日后出门交际,旁人但凡看到她脸上的疤痕,必能想起她此时的狼狈。这般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性子,不免让人心生畏惧。
谭夫人更是没来由的想到了另一个人——昔年为了争权夺利,直接对宗室大屠杀的章太后!
这是杨家的江山,章太后想不想子孙成器、江山永继?谭夫人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杨景澄命太好了!太好了!哪怕现当场打死颜舜华,杨景澄也能把侍妾扶上位,叶欣儿亦非善茬!
若是谭夫人知道杨景澄身边还有青黛、轻烟这等饱读诗书、满腹算计的丫头,怕是得怀疑他是否真的有上天眷顾,哪般好人才,都落到了他身旁。
其实,细究起来,也不过是杨景澄愿意把人当人,身边的人自然会替他殚精竭虑。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伙团结一心,彼此互助互利,世上有甚事办不成?君不见,华阳郡公人都已经没了,他的党羽依旧未散,颜舜华正上蹿下跳的想拿么?
听到颜舜华说起了当年旧事,安永郡王妃终于醒过了神。她还奇怪呢,颜舜华虽比寻常妇人性子爽利些,与泼妇却相去甚远,今日怎底如此的蛮横不讲理?
原来,她在向永和帝表忠心,砸实杨景澄与章家的仇怨;也在向华阳党羽释放善意,示意杨景澄与华阳,始终兄弟情深,否则她小小年纪,怎能知道十几年前的旧事?必然得是其夫君时时念叨,方能铭记于心;更是向章太后致敬,当年的章太后内忧外患,亦如她今日般,在乾清宫拍着大腿哭祖先、哭先皇、哭朝臣欺她孤儿寡母、哭宗室与外臣里应外合。
安永郡王妃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她不在乎杨景澄是否真与华阳感情深厚,但,只要杨景澄肯认,人心便不散!一个党羽,有主心骨与没有主心骨,差别太大了!
澄哥儿娶了个好媳妇!安永郡王妃的目光柔和了几许。她又看了眼叶欣儿,暗自点头,姨娘也挑的好,配的上侧夫人!
随着颜舜华的声声痛骂与控诉,大厅里的众命妇渐渐回过味儿来了。这里是瑞安国公府,在杨景澄未出京前,曾是众人视线交汇的中心之一。至今各派系还留着无数的暗桩探子在此。颜舜华的一番做作,恐怕已经传入了那几位耳中。
厉害!
众命妇都有些不敢相信,颜舜华竟只有十几岁的年纪。她们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扫向齐家女眷,盘算着齐家还有几个孙女没说亲。贤内助、贤内助,一个真正贤良淑德的妇人,可是能兴旺三代人的!
兰贵抵达瑞安公府时,看到的就是这番诡异的景象——丁夫人被摁在地上暴打,与坐在她身上的颜舜华一人一句的对骂;而其余命妇坐在椅子上,宛如石像蜡雕,一动不动;厅内则是趴着一堆丫头婆子,不知道在捡什么。总之一团乱!
怪不得大门口连个门房都没有!怕不是全跑进来看热闹听璧角了吧?
听着粗鄙的一声声谩骂,兰贵僵硬的扭过头,瞪着颜舜华。半晌,他终于记起了章太后的话:“使个人去看看咱们胖丫,她的安生日子……只怕是到头了!”
兰贵:“……”
丁夫人鼻青脸肿,颜舜华毫发无伤,这叫哪门子没安生日子!?没安生日子的分明是丁夫人!枉费他生怕小太监们办不好事,巴巴儿的亲自跑来。好么!该安慰照拂的人,骑在京中知名蛮横夫人身上作威作福!
娘娘!这可真是您亲生的孙媳妇啊!
“咦?兰总管怎么来了?”颜舜华第一个发现呆立在门口沉思的兰贵,从丁夫人身上跳下来,两三步走到兰贵跟前,拉着他的袖子哭唧唧的指着丁夫人道,“兰总管,她骂奶奶了!”
兰贵:“……”
谭夫人心累的解释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妇道人家应以贞静为要,胡乱掺和外头的事,叫不守妇道,就该打死!”颜舜华怒气冲冲的道,“难道不是她说的!”
安永郡王妃:“……”这是断章取义吧?是吧?是吧?
可兰贵的目光登时变得十分不善起来,章太后生平最恨牝鸡司晨四个字,她是当家主母,她管自家事没毛病!天下是她的家,天子是她的崽,那她执掌天下,更理所当然!民间有寡妇当家,宫里就能有!不接受任何辩驳。
于是兰贵轻飘飘的道:“夫人何必自己动手,若是府上的仆妇不敢使板子,打发个人去咱们东厂说一声儿,谁还能不听您的不成?”
“我没有!”丁夫人委屈炸了,“我不是这么说的!”
“你就是!”颜舜华道,“兰总管不信,问问在场的夫人们。当着众人,我还能冤枉了她不成?”
安永郡王妃扶额,但是你真的冤枉了啊!丁夫人的话是骂你,可你把关键的几个字截掉,可不就指向太后了么?
兰贵环视一圈,淡淡的道:“既夫人们都听见了,恰好都来做个证。瑞安公世子夫人撒谎了么?”
在场诸夫人一个个低着脑袋,可不敢给自家夫君惹祸。上头两位神仙打架,谁冒头不是傻了么?可这一幕看在兰贵眼里,恰恰等于默认。兰贵并不是甚聪明绝顶之人,或者说恰因他忠厚老实,章太后才那般喜欢他信任他。横竖他只是个太监,章太后掌权的帮手另有其人。一个梳头解闷的玩意儿,要那么聪明干嘛?
因此兰贵当即就火了,指着丁夫人的鼻子痛骂:“不长眼的东西,骂人都骂到自家姑娘头上了,你混账!”可怜兰贵是个斯文人,骂人的词儿着实不多,一肚子火气憋在肚子里发不出来,只好迁怒谭夫人:“你管不住外头,难道还管不好家里的女眷!?这等烂了舌头的妇人,带她出来作甚!?丢人现眼!!!”
被兰贵骂到了头上,谭夫人只得低声下气的赔罪:“总管休恼,是她口没遮拦的。您看,瑞安世子夫人已经教训过她了,我再带回去告诉家里的男人,再行家法如何?”
说着她陪着笑,用极低的声音道,“俗话说,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都是自家人,总管给我们留点子体面吧。”
兰贵近来本就看章家很是不顺眼,半点面子没给谭夫人留,冷哼一声,喝道:“滚吧!别叫我再看见你们指桑骂槐!外头的帐没同你们算呢!”
谭夫人也不知道兰贵嘴里的外头帐是哪本帐,此时此刻,她只想赶紧带着妯娌跑路。生怕再留下去,颜舜华又闹出甚幺蛾子。
于是谭夫人随便问了个命妇,借了件轻纱斗篷,往丁夫人身上一罩,带着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而地上的珠宝也捡了个七七八八,等谭夫人并她带来的人消失在视野,东院的丫头婆子们率先起身,仅仅几息之间,尽数站回了原位,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规矩的了不得。
害的安永郡王妃等人的仆妇们反应不及,叫衬托成了棒槌。
众人看向颜舜华的眼神立刻变了!假借撒泼打滚,妻妾联手分清敌我、拉拢华阳党羽,可以说是她天生伶俐;然,手底下的丫头仆妇们训练有素,一个个皆知眉眼高低,无疑能证明她心思缜密、手段高超。这不仅仅是伶俐,确有皇后的素质!
瑞安公丧仪,颜舜华未施脂粉。年轻到稚嫩的脸庞,泛着水润的光泽。她擦干眼泪,整了整衣裳后,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一派端庄娴雅。而方才胆敢以侍妾身份扇丁夫人巴掌的叶欣儿,此刻也低眉顺目的侍立在主母身边,与常见的侍妾殊无二致。
众命妇:“……”
安永郡王妃与几个往日熟悉的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其中就有承泽侯的夫人。这位前县主虽一言不发,眼神却逐渐变的坚定。皇位决不可落到长乐手中!既华阳已死,那……便站瑞安公世子了!
世人总爱轻视女人,可这天下既有一半是女人,她们岂能对朝廷真的毫无影响?枕边风之可怖,人尽皆知。远在宁江府的杨景澄暂未接到丧报,他的夫人,已然在他的脚底,生生夯下了一块基石。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如若夫妻妾婢皆齐心,帝王路,又有何惧!?
五月初九日,华阳郡公丧,瑞安公丧。
五月初十日,酉时,华阳郡公府的外书房,主位空悬,客位却坐满了人。甚至有没座儿的,就这么立在一旁。
汤宏嘶哑而苍老的声音在屋内缓慢而坚定的响起:“郡公死的不明不白,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叫人一网打尽!”
汤宏血红的双眼扫过全场,“我推举瑞安公世子做储君,诸位以为何!?”
第311章 太子 鸽群飞过,马蹄交错。京城……
鸽群飞过,马蹄交错。京城的各路消息,正飞速的向宁江府奔涌。此时此刻,就看谁的速度更快,谁能抢占先手了!
而宁江府的杨景澄,对京中的剧变还全然不知,依旧在艰难的协助着彭弘毅处理宁江府的琐事。
前日杨景澄率兵将赤焰军打散,却不代表着赤焰军的危害已消。大当家震天雷逃脱,他带着残部收拾收拾,依旧是盘踞在徽州的大势力,时不时出来打家劫舍,弄的周边几个府县的知府与指挥使,镇日里好似坐在了炮仗上头,没有一刻安生。
幸而坊间皆传,杨景澄把章士阁的宰了,并将他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示重,弄的震天雷想报复宁江府,竟师出无名——他们虽是匪徒,打的却是替□□道的旗号。杨景澄弄死了不少赤焰军的兄弟不佳,奈何他既杀了贪官,为百姓们报了仇,再寻他的不是,面上交代不过去。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马桓训出来的宁江卫,他们真的打不过!
这世道,有理没理,就在拳头够不够硬了。拳头够硬,便是无理亦是有理,譬如当初的章士阁,截赈灾粮就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如今宁江卫以五百战数万的战绩,哪个听了不心生惧意?
就在京里的消息往四周传递的档口,杨景澄以少敌多、练兵有方的辉煌事迹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扩散。这并非有谁安排,而是杨景澄作为夺储的热门,大大小小的官员难免关注他,得到消息的速度自然快捷。
此外,蔡仪的信件也在快马加鞭下,抵达了其族兄康良侯手中。康良侯与蔡仪兄弟距离着实遥远,平日里直接通信极少,不甚要紧的事,皆少在信中提及。
他们二人的配合,主要依赖居于京中的幕僚团与身边的幕僚。这是由康良侯多年挑选,一半外聘一半族内亲友家中精选的聪明人。依照往年的经验,他们做的十分不错。譬如让蔡仪及时向杨景澄投诚,就是幕僚们作出的判断。
因此,康良侯蔡亮收到兄弟那一大包裹信件时,着实唬了一跳。他久居边疆,直觉敏锐,光看信的分量,便知必有大事发生!于是直接挥退左右,拿出裁纸刀,亲自拆开了信件。
蔡仪与大多武将一样,肚子里无甚墨水。写出来的信皆是平铺直述的大白话。康良侯原是习惯性一目十行的扫过,不想信中提及的内容,竟频频将他打断——章士阁为了跟杨景澄过不去,扫他蔡家的面子是什么玩意儿!?咱蔡家跟章家不是一伙的么!?
康良侯忍不住把信翻回前几页,重新读过一遍,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虽叫科举出来的文人们鄙视,但好歹也在家塾里安安生生的念了十几年书,怎么连封大白话的信都看不懂了呢!?
不想,后头的事让他更加迷惑。蔡仪居中调停章士阁与徽州卫,被撅了面子后,章士阁那处事端频发。不是今日这处造反了,就是明日那处起义了。把蔡仪搞了个焦头烂额。最后连蔡仪都被俘虏,若不是杨景澄率兵来救,蔡仪怕是至少得烧头七了。
康良侯:“……”
默默的又把信再次重读一遍,抬头看着头顶交错的房梁,半晌想不出点评的话。至于蔡仪在信里长达整整十七页的、对俘虏生涯的诉苦,康良侯已经不愿回想了。说真的,自家最出息的兄弟是这个鸟样,身为家主的他,几乎想跟杨景澄抱头痛哭!
“唉——”康良侯深深的叹了口气,为自家的废物,也为章家的废物。想当年,他与章首辅等人,文臣武将,在朝中叱咤风云。不论是利益争夺、还是派系纷争、亦或是剿灭京郊匪类,哪一样不是手起刀落,叫人直呼爽快?
现在呢!?
徽州卫几千人,被一群流寇围城,竟不敢出城驱逐。堂堂正规军险些被围死在城中!难道活人真的能叫尿憋死!?
到了他兄弟蔡仪更可笑,率领两千人浩浩荡荡去剿匪,一个照面,主将被俘虏了,援军当场溃散,至今都没全部找回。康良侯简直不想承认那是他蔡家的兄弟,感觉自己在边疆真刀实枪战出来的一世威名,即将要被家里人丢干净了!
这也便罢。自古以来,流寇修成正果,直接干翻朝廷的也不在少数。蔡仪倘或运气不好,赶上特别能打的流寇,被俘倒也说的通。
结果,这“特别难打的几万流寇”,被杨景澄带的五百人打败了了!!!宁江卫与赤焰军甫一接触,赤焰军即如土鸡瓦狗,生生被宁江卫打穿,几个当家被打到抱头鼠窜,那甚花和尚更是被直接斩于阵前,最特娘的扯蛋的是,还是杨景澄那宗室小宝贝疙瘩亲自动的手!
花和尚你是有多废!?蔡仪特娘的以后别在外自称我兄弟!康良侯简直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又咽不下。最让他绝望的是,宁江卫那帮能以少胜多的将兵,是赵敬训出来的!
妈的赵敬居然还活着的吗!?一时间康良侯被梗的不知该恨故意放跑人的宣献伯;还是该谢他当时一念之差,以至于十几年后,保全了自家的兄弟。
看完信的康良侯险些哭出声来,都没空去分析呼喇巴冒出来夺储的杨景澄,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曾想,他还没从蔡仪书信的打击中缓过神,门外突然响起了长随的急切的呼喊:“侯爷!侯爷!不好了!京中出大事了!”
康良侯没好气的骂道:“我日他娘的,还有什么事比蔡仪那废物点心惹出来的大!?”
长随冲到门口,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道:“回、回侯爷的话,刚京中的先生们传来急报!”
长随喘了两口气,方大声道:“华阳郡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