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健应声而去。
杨景澄又道:“如此,舅舅便去组织人手,晚些时候直接派个人来瑞安公府寻我。”
龙大力也是个利落人,当即站起来道:“我先去跟长老说一声,他与南城的大长老有旧,去求大长老一声儿,便容易办事了。我就用给你祈福的由头,但凡得了我们好的人家,皆要他替你念几天经,他们必肯的。”
杨景澄:“……”行吧,虽然他没老婆,但现在菩萨那儿攒着也不错。
二人又捋了捋细节,几个人串通好了说辞,又把哄人的话改了改,色色妥当了后,当即各自分了任务。龙大力又唤了店家伙计,把没动筷子的酒菜尽数打了包,命往金汁党的五长老家送去之后,二人便各自去忙了。
杨景澄回到家中,立刻把东院里所有的丫头都聚集在了正屋。丫头们面面相觑,杨景澄怕有人听不见,便站在了椅子上,朗声道:“你们都是会描花样子的,等会子我有件事交与你们做。事儿不难,不过是把舆图上的房舍,一一放大描在纸上。一个巷子一张纸。速度要快,千万别磨蹭。我今天下半晌就要!”
叶欣儿道:“这倒好说,只是你要描房舍作甚?”
杨景澄道:“我前日要说的,又忘了与你们说。那日上衙路上,碰见我舅舅了。不是章家的,是我亲娘那头的舅舅。”
丫头们齐齐睁大了眼。叶欣儿的心猛的跳了两下,随即回过了神,这里是宗室国公府,杨景澄的生母乃正正经经有诰命的侧夫人,与寻常官宦人家的侧室不同,管她兄弟叫舅舅原是该的,又悄悄松了口气。
杨景澄接着按他们之前编的瞎话道:“今日,他在街上寻到我。说昨晚做了梦,道是今次大雪必有灾,只消我能救下九百九十九个人,明年菩萨就送我个大胖小子。”
丫头们惊呼起来,好久没声儿的莲房立刻跳出来道:“这是大事!”
杨景澄噎了一下,他们老杨家真真丢人!好半日缓过气来道:“此话未必真,不过我想着既是行善积德,办了便也办了。于是同他商议了一下,我出银子,他去街面上喊人,挨家挨户的查访。家里有壮丁的,提醒他们扫雪;家里艰难的,我们替他扫雪,再舍些米粮。然京里人口何其多?去办事的人难免疏漏,因此我们得比着接道画出格子,查一户勾一户方才妥当。”
叶欣儿道:“既如此,我们院里的丫头只怕不够用。现外头依旧下着雪,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如告诉公爷一声儿,叫多多调些丫头来帮忙。”
原先的宫女秀英道:“普通的纸怕是不行,挨着雪要烂的。依我说,得在粗布上头画。画完了拿回来洗一洗,还能接着使呢!”
与她同来的宫女秀艾道:“接着使什么呀,穷人不都找出来了么?索性散与他们得了。横竖府里没人穿粗布的衣裳,收回来也是浪费。”
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又说出了无数的主意。杨景澄一一记在心里,捡了能用的写了下来,才命人去寻瑞安公,把龙大力的梦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
宗室苦男丁久矣,瑞安公听说菩萨送孙子,哪里还听得见旁的话,登时就疯了,跳着脚道:“恁不懂事的混小子,这么大事,自己关在院里偷偷摸摸的搞什么搞?快快快叫针线上的人都停了手中的活,全部去东院里给我帮手。来旺!去!你去斜对门找安祈县公,就说我说的话,家里得了个生儿子的偏方,借他府上针线上的人一用。”
来旺一把年纪了,听了这话,却是撒腿往外跑。瑞安公又道:“来福,你,去安永郡王府,他家世子在兵马司里挂职,他们那处惯常在街面上敲诈勒索收好处的,叫他送个舆图来我家,顺便把针线上的人也给我一并送来。待明年我抱了孙子,带重礼去谢他!”
来福也玩命的往外冲了出去。
瑞安公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又把日常来奉承的几个清客也揪了出来,全扔去了东院。
一时间东院人声鼎沸,除了早期留着给病人养病的四进,前三进院子里全是人。杨景澄被他老子弄的阵阵儿肝疼,来回跑动着划地盘找领头的,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把人安排妥当。还没缓口气,安祈县公与安永郡王家的人又来了。闻得杨景澄得了生儿子的秘方,安永郡王世子亲自跑了过来,一进门便问:“果真有秘方?”
秘方你个大头鬼!杨景澄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想的借口,竟招来这般动静。现不能改口,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舅舅梦见的,我哪知道真不真?横竖又不花几个钱,试试呗。”
安永郡王世子点头道:“那好,我也试试!”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张钱庄的兑票,拍到了杨景澄的怀里,“两千两交给你了,这事你替我办!倘或我明岁得了儿子,再送你两千两当谢礼!”
话音未落,忽听院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一人高喊道:“谁有秘方,带我一个!”却是四十二岁高龄的保庆郡公气喘吁吁的跑了来,扶着院门的门框,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生、嗳、生儿子、嗳、的秘方、带我一个。多少钱?万儿八千两的,够了吗?”
杨景澄:“……”
第56章 协调 看着保庆郡公,杨景澄顿时……
看着保庆郡公,杨景澄顿时觉得头痛不已,这位几乎不出门的主儿都莫名接到消息,其它的宗室还不得炸了!行善积德是好事,可他一个没办过正事的人,这么多银钱丢过来简直咬手!
杨景澄连忙搀住保庆郡公,又拉住安永郡王世子杨兴云,诚挚的解释道:“原是我那舅舅无儿无女,日常便有些神神叨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是有的,做不得准,做不得准呐!”
杨兴云震惊的看着杨景澄:“什么?你舅舅也无儿无女!?”心里不由道,这瑞安公好不讲究,怎么跟子息不丰的人家混做了一处!
“可不是,”杨景澄摇头叹道,“不过是哄他老人家开心,我父亲就信真了。并不是什么秘方。倘或真有秘方,我早进上了。这么大功绩,”这话说的杨景澄有些牙酸,却是不得不接着往下讲,“要让大家伙都生出了儿子,你说圣上赏我个亲王当当,谁能不服?”
杨兴云一想也对,宗室里素来和睦,谁家有甚偏方秘方的从不瞒人,只是这么许多年来,并无成效。果真有了生儿子的手段,休说亲王,便是给个双俸亲王,想必亲族们也无二话。
保庆郡公登时垮了脸,人都蔫了半截。
杨景澄看着他也是惆怅,四十二岁的人了,儿女的影儿都不曾见过,也着实可怜。最惨的是身为宗室,为了不混淆血脉,决不可收养外姓子女,偏偏同族同宗的个个缺儿子,哪个肯过继给他?
保庆郡公拉着杨景澄的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心道,这孩子是个外室养的,要是同他弟弟换一换就好了。嫡出的当世子承爵,庶出的他抱回去当孙子。看这精神样儿,是我孙子该多好啊!
杨景澄用脚趾头都能猜着这位叔祖在想什么,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好爷爷,真个就是我哄舅舅开心的,您辈分高,替我同亲戚们分说分说。我不想弄的大张旗鼓,那个……闹太大了,我母亲脸上不好看。”
保庆郡公瞬间了然,杨景澄嫡母姓章,他们家的人最霸道了。撇了撇嘴,不满的道:“都是你老子不省事。我虽是郡公,可国公也不是捞不着。你同我家去,让她儿子当世子去吧。”
一脚踏进院门的瑞安公听到保庆郡公的话,脸登时黑了,怒道:“叔叔,你这话可就没理了!青天白日的跑别人家抢儿子,便是圣上知道了也要恼的!”
保庆郡公道:“谁不知道你老婆想让亲生的当世子,你是站着茅坑不拉屎。要你两个儿子都当国公,难道不好吗?”
杨兴云瞧着二人再说下去一准得吵起来,忙打圆场道:“二位!二位!听我一言。既是澄哥儿他舅舅的好意,咱们做亲戚的,总得替他把事儿办了,才叫全了亲戚的情分。现还下着雪呢,救人如救火,你们若误了他的事,我可是要去找梁王太公告状的!”
生儿子的事,宗室素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杨兴云一说,两位长辈立刻消停了下来。瑞安公却问:“你太公醒了吗?”
杨兴云点头:“醒了,精神头不好,大家伙在那侍疾呢。不然早全跑你们家来了。”又扭头问保庆郡公,“我的好爷爷,你怎地不在梁王府,独自来了?”
“我这不是正要去的嘛!”保庆郡公道,“恰听下人说你们家出来了好多人,我使人问了问,就过来了。”
杨景澄忍不住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没给他传的满京城都是。保庆郡公跟安永郡王住在一条街,听到风声不奇怪。不过正事要紧,他清了清嗓子道:“多谢爷爷哥哥出手相助,事态紧急,我且去忙,回头请长辈们吃酒。”
保庆郡公知道是个不靠谱的传言,大冷天的也没了兴致。便对杨兴云道:“我去趟梁王府,你一同去么?”
杨兴云思量了一回,杨景澄的出身,在宗室里是顶顶差的了。可民间却有土方,道是富贵人家的孩儿福气太大,须得寻个贫苦人家压一压方万事顺遂。旁人要专门去寻八字相合的,杨景澄倒好,人家就有个那样的亲娘那样的舅家。他舅舅说的话,或能压住魑魅魍魉的也未可知。
于是他转了转眼珠,立等找了个借口道:“澄哥儿年纪小,一个人怕主持不来。不若爷爷你且去梁王府替我说一声儿,只说澄哥儿有事,我留下来帮把手。”
保庆郡公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叫下人去办,大雪纷飞的,你们两个千万别出门!”
杨兴云嘴上应着,心里又活动开来。为甚么菩萨偏托梦给杨景澄的舅舅,不给别人的舅舅?难道……只有杨景澄个外头长的愿意亲自出门办事?想到此处,当即下定了决心,满破着多穿些衣裳,这事,他得亲自办!
几个人把保庆郡公送出了门,杨景澄糟心的看着亲爹,当着外人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把他撵回了他的外书房,自己领着赖着不走的杨兴云回到了东院。
杨景澄心里埋怨着父亲尽瞎捣乱,好端端耽误功夫,不料等他走进东院,各处竟已经开工。不由惊奇,难道是叶欣儿?她竟有这般决断?正想走到正屋去询问,却见楼英稳当当的坐在主位上,与针线上的仆妇们仔细分说怎么画图。
见杨景澄进来,他也不客套,径直道:“方才我请姨母那处的刘嬷嬷点了点府里的库,道是粗布不多了,得上外头买。我支了一百两银子给青叔,让他出门买了。一百两不多,可做好事不能替人出钱,你回头把钱还我。”
杨兴云忙道:“算我一份,我带了钱,现就给你吧。”
楼英疑惑的看着杨兴云,他不认得这位,只见他衣裳考究,暗自猜测莫不又是哪位宗室?杨景澄连忙指着楼英介绍:“大哥哥,这是我楼家表哥,同我一处长大,我们俩最好了。”又对楼英道,“此乃安永郡王世子,比我们都年长,哥哥快来见礼。”
郡王世子比国公爵位还高半等,楼英唬了一跳,连忙要行大礼。杨兴云心里有求杨景澄,很给面子的搀住楼英,笑道:“既是澄哥儿的表兄弟,你也只管同他一起叫我哥哥,不必大礼。”
然与宗室打交道,非熟惯的人家,作足了礼数的好。楼英恭敬的说了声礼不可废,还是跪了下去。好在皆知正事要紧,并没过多寒暄。很快杨兴云便图穷匕见的道:“方才楼英兄弟说的对,做好事不能旁人替,否则便不灵了。我觉着不单钱财,我们兄弟还是得上街。有我们二人在,那起子吃拿卡要的里长必不敢作妖,咱们派的民夫才能顺利的铲雪。不然不给好处,他聚集一帮地痞拦路,待与他们磨得牙来,只怕天都黑了!”
杨景澄惊愕的道:“不过是帮人铲雪,还得与好处?”
杨兴云认真的点头:“你不常出去,不知道刁民多可恨。事不宜迟,走,穿上你的斗篷,我路上与你细说。”
楼英道:“世子说的极是,阿澄你且去外头忙,家里有我。姨母也说了,今日旁的都不论,紧着你的事办!”
立在屋里等活儿的丫头婆子立刻眼神乱飞,他们府里的大拖油瓶甚时候与世子爷这般好了,竟敢直呼世子的小名?仆妇们的小动作,楼英尽收眼底,这正是他的目的。要知道府中世仆,一个个眼高于顶,休说他个外来的,有时候杨景澄都未必使的动。他今日若不扯虎皮做大旗,事儿便没法办了。
杨景澄点了点头,又把叶欣儿唤来:“你协助好大爷,若是哪处短了银子,你知道我私房在哪,不用报我知道,你自取了交出去便是。”
叶欣儿郑重的应了。
交代完毕,杨景澄与杨兴云联袂出了府,直奔他们划定的第一个街道而去。龙大力早拉来了一帮人等在那处,杨景澄跳下马,喊了声舅舅,引得金汁党里的人纷纷侧目。龙大力顾不得与他们显摆,先道:“我弄了处宅子做办事处,世子的舆图尽管送到此,我们再分派,方不显得乱。”
杨兴云道:“莫急,我已使人去兵马司叫人了。让兵马司的人穿着官服与你们一起,省的有不长眼的阻挠。倘或真个有,立等报与我知道,我打不死他们!”
“大人计谋高超!”龙大力不认得人,先拍一记马屁,又嘿嘿笑道,“不瞒大人与世子说,我已去跟几个里长打过招呼了。也不说行善积德,只说菩萨托梦,世子家要如何如何,他们若敢误事,统统抓进大牢。他们唬的了不得,我们且没动,他们有些机灵的已经跑去喊人扫雪了。”
杨兴云竖起大拇指,拍着杨景澄的肩膀笑道:“你舅舅是个妙人。”又问龙大力,“你在哪处讨营生?”
龙大力低头哈腰的道:“叫大人笑话,小人是金汁党的,腌臜的很。都是世子抬举,赏我跑个腿儿。”
杨兴云险些叫口水呛着,知道杨景澄生母出身不好,万没料到至今他们家还在金汁党里转。不过瞧瞧牛高马大的杨景澄,忽又觉着或许正因为如此,杨景澄才能红光满面。不管了,先试试这法子再说!
就在此时,瑞安公府画出来的第一张舆图送了过来。龙大力接了图,当即吆喝一声:“第一队的孩儿们,我们走!”
一群面黄肌瘦的汉子呼啦的围了过去,跟着龙大力撒腿往前跑。杨兴云见他们衣裳单薄,有些人脚上甚至穿的是草鞋,忽觉得自己穿着毛靴的双脚生出了冰寒,冻的他忍不住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