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郡公昨日在宫里受的气未消,杨景澄再来惹他,他实在忍不住了,非要抓着这小王八蛋揍一顿不可!就不信杨景澄敢还手!一追一跑之间,二人都没留意外头,于是前来点卯的蒋兴利与顾坚秉等人,就在门外看着大堂内令人震惊的一幕!门口的守卫也早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十几岁便杀人不眨眼的华阳郡公,居然在奔三的年纪在衙门里跟弟弟疯玩!顾坚秉不由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出现的幻觉。死对头蒋兴利也是不住的晃着脑袋,满心的难以置信。
刚从屋里出来的严康安不由的拍了拍胸脯,还好小祖宗来报道的第一日老子就客客气气的,不然将来怎么死都不知道啊!想到此处,不由又同情起郭兴业与前日被打残了的黄鸿安,你们惹谁不好?宗室的宝贝疙瘩,那是能随便惹的吗?死了活该!
兄弟两个你追我跑的绕了好几圈,华阳郡公忽觉后背一僵,余光瞥到了门口站着的一堆人,正似一只只大鹅般,伸长着脖子往里瞧,登时气的怒发冲冠!当即顿住脚步,阴测测的对杨景澄道:“你再跑一个试试?”
杨景澄也恰好看到了外头的人,挠头讪笑了两声,知道不能再闹了。只有兄弟两个时放肆点无妨,当着外人,主官的面子必须要给!于是老老实实的停下,走到华阳郡公面前,一副你要打便打的架势。
华阳郡公心里把瑞安公骂了个狗血淋头,养出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当真好能耐!你给我等着!心里骂过一回,时间已近卯时。按照老规矩,他得去点卯了。于是再不理杨景澄,径直走出了门,踏上了北镇抚司的高台。
其实各所点卯归各千户管,华阳郡公主要是抓迟到的。他的长随早站在门口,卯时一到便放下根木闸,迟来的统统抓起来押去堂前公然行刑。昨日京师震动,还有不少去了宫门前杀人的,一个个正绷着弦,故今日一个敢迟到的都没有。
杨景澄点完卯,见人数到齐,没有疏漏,便回房处理公务。锦衣卫的琐事颇多,譬如二所屋舍修缮、柴炭采买、外勤打探消息支取银钱等等,皆要千户批示,更遑论案卷整理、犯人审讯等更复杂的事。是以杨景澄的屁股坐在凳子上就难以拔开,看着堆满案头的琐事,颇觉头痛。
华阳郡公此刻倒是闲了下来,北镇抚司原就有镇抚使,他的几个副手更是能干,全不似杨景澄那处的焦头烂额。屠方端了盅人参花茶上来,道:“郡公喝点子茶润润嗓子。”
华阳郡公闻见一股药味,便皱眉道:“上正经的茶来。”
屠方早知自家郡公的脾性,劝道:“此乃人参花茶,京里新近时兴的,并非药品,不过略有些提神润喉的功效罢了。”
华阳郡公方不情不愿的接过来喝了一口,见没什么苦味,勉强接受了。屠方看着自家主子的孩子气,不由一笑。外人看着他老成,实则小时候也是个顽皮捣蛋的,也难怪对瑞安公世子那混世魔王那般纵容了。
喝下一盅热茶,华阳郡公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吐出了口浊气。不得不说,被杨景澄闹了一场,心底的阴郁竟散了不少。昨日他虽对圣上失望,但对于自己是否能上位之事,倒不是全无信心。除非圣上立马能生出个儿子,否则宗室里已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至于被圣上怀疑?华阳郡公嗤笑一声,自古以来,哪个太子不被猜忌?尤其是懦弱无能的老皇帝,遇上年富力强的强势太子,那可真是生死大仇!不见昨日圣上只因忌惮他,立时倒向了章太后那头么?
圣上大抵也明白,为了皇位,他可能弑君;然下死眼看不上长乐的章太后,八成不会对他下毒手。可怜顺太妃一心向着他,不惜以命相博。不知这位老太妃下到黄泉路时,能否看清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竟是条白眼狼!
皇贵妃葬仪?呵,人都死了,便是封做了太后又有甚意思?
“咚——”皇宫里传来丧钟的声响,接连七下,向天下昭告着要紧的后妃亡故。很快,礼部的官员便在大街上贴起了告示。因顺皇贵太妃薨,庶民百日不得嫁娶,勋贵官职人家一年不得宴饮。贴完告示后,各家府邸亦接到了礼部通知——四品以上诰命皆进宫哭灵,至四十九日后太妃出殡方止!
各高官府邸登时乱做了一团,盖因有诰命的多半要管家,这一去四十九日,家里只怕不得炸了营。又有,许多因子得封或世卿世禄之家的诰命,皆是七老八十的年纪,哭灵何等艰辛劳累之事,倘或累死了一个两个,一家子男丁皆要丁忧,做官的得辞官、科举的得守孝,怎怨得人着急。
瑞安公夫人从一品,自然也要入宫。似宗室这等人口少的人家,主母入宫,家里连个正经理事的人都没有。章夫人只得把楼兰拉出来做个橡皮图章,由刘嬷嬷监管。倒是杨景澄的东院一直叫叶欣儿管着,不曾有什么变化。
至下午,杨景澄下衙归来,困的倒在床上便睡。直到酉时,才被叶欣儿晃起来吃东西。杨景澄打了个哈欠,问道:“马健带回来的箱子你收着了么?”
叶欣儿道:“两箱子乱七八糟的,我才理出来。又是衙门里得的彩头?”
杨景澄点了点头:“昨日抄的简国公的家,小点的那个箱子是我该得的份例,因不是我们二所去干的活,没甚值钱的东西,你看着赏人吧。大箱子是华阳郡公看我昨日没得甚好东西分给我的。他能看上眼的都不差,你们仔细点。”
叶欣儿道:“果真是自家兄弟,处处照应着你。”
杨景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轻笑道:“我们家可没小气人,我也没亏待过你们不是。”比起财物,更令杨景澄高兴的是华阳郡公的态度。一箱子财物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却是明晃晃的向众人昭告,他杨景澄乃华阳嫡系,谁若敢不长眼欺上前来,就别怪他华阳郡公心狠手辣了!
想到日后天子座下第一人的风光,饶是八字还没一撇,杨景澄也笑出了声来。又滚了两圈,他似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大箱子里是不是有块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缎子?寻个空儿给胖丫送去,好配你前日买的杂宝项圈。”
叶欣儿道:“礼部才派了人来,现国孝当头,你送她也穿不成,明岁再说吧。”
石英方才惊觉有顺皇贵太妃这档子事,忍不住惊呼道:“呀!这么说来,世子的婚事岂不是一年内办不成了?”
第102章 散播 杨景澄不以为意,他如今是……
杨景澄不以为意,他如今是锦衣卫,对官宦人家的消息比寻常人要灵通些。稍微打探一二便知,颜舜华虽然寄人篱下,但比楼英兄妹的处境好的多。抚养她的大舅母只是钱财上抠门些,可这在杨景澄看来恰恰是最不要紧的。真似楼兰那般从不缺钱花,却从无人教导为人处世才麻烦。
何况颜舜华尚未及笄,便是定亲了也不能立刻迎进门。无非是到时候三书六礼走的急些,现只需要催着他父亲写个婚书盖个印,送去齐家让他们安心便罢,并不是什么大事。
正说话间,章夫人院里的刘嬷嬷来了。似这等伺候过长辈的嬷嬷,在小辈面前总有几分脸面。杨景澄只得起身相迎,客气的问道:“什么风把嬷嬷吹来了?”
刘嬷嬷对杨景澄行了一礼,面带愁容的道:“世子知道从明日起,夫人得去宫里哭灵。然则命妇颇多,宫里定然紧着内命妇并亲王妃郡王妃照顾,到咱们家只怕有不便。故夫人想问世子借一借秀英与秀艾两位姑娘。一则她们原是宁寿宫出来的,人熟地熟,有什么事都方便;二则她们只怕也想去送送太妃。不知世子舍不舍得??”
杨景澄忙道:“嬷嬷说的哪里话?这有什么舍得不舍得?你且回去替母亲收拾东西,我叮嘱她们两句,便送她们去正院里。”
刘嬷嬷方扯出个笑脸,与杨景澄道了谢,转身回章夫人那处了。
哭灵不是个简单的活,作为宗室子弟,杨景澄也是要去几趟的,只是男人们皆要办差,自然不能太过苛责。休说后宫的妃嫔,便是皇帝没了,大家伙哭个三五日,就得预备新君登基事宜,哪里还顾得上先皇。
然则女眷却有不同,大抵是朝廷认为她们横竖闲在家里,合该替自家男人表示对皇家的敬意,是以管的格外的严格。非产育重病等爬不起来的,一律不得告假。而比诰命们更累的,自然是跟随出门的家下人了。
章夫人开口借人,杨景澄不便拒绝。遂命叶欣儿将两个前宫女叫到屋里来,预备安抚叮嘱几句。哪知秀英与秀艾皆是红肿着双眼,想是已经哭过了一场。听闻章夫人想借她们进宫,反倒感激的朝杨景澄磕头。
杨景澄之前对宫里出来的两位有防备,因此并没打过交道。此时见她们这副模样,不由问:“你们原是贴身伺候太妃的?”
秀英听得此话,当即哭的不能自已。还是秀艾一面哭一面解释道:“我们两个皆是太妃养大的。太妃……太妃……呜呜……”
杨景澄叹了口气,顺皇贵太妃确实是个和气人。他记得自己十一岁那年回京,宫里接他进去瞧。章太后记挂着国事,对他个小角色自是懒得理会,赏了几样东西便把他扔给了顺皇贵太妃。
当时的顺皇贵太妃却是搂着他又哭又笑,同见了自家的亲孙子差不多,慈爱的了不得。次后每年过年入宫请安,发觉哪家哪户的子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年里攒的好东西,恨不得都与了他们这些小辈。现说起她的身后事,杨景澄亦颇为伤感。
仔细回忆了一番,杨景澄起身走去了耳房,转身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两串青金石的手串,又分别递到了秀英与秀艾手中:“这是太妃奶奶当年赏我的,点缀的恰是蜜蜡,不比那几串配了红珊瑚的,哭灵时不妨碍,赏你们了。”末了,又怅然的解释道,“青金石在佛家又称或璧琉璃,正象征着药师佛。而药师佛又是消灾延寿的本尊佛,故我等宗室子弟,每年不知从太妃奶奶那处拿多少。这两串给你们,盼你们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吧。”
闻得是顺皇贵太妃往日赏的,贵重倒在其次了。秀英和秀艾各自攥着手串,又是一阵大哭,生生把杨景澄也哭的难受起来。宗室里的长辈素来待他不错,尤其是今日在衙门里时,华阳郡公低声告知了他顺皇贵太妃真正的死因,就更觉心下发堵了。
叶欣儿知道杨景澄是个重感情的人,生怕秀英两个带的他也哭一场,赶紧寻了借口,把这二位送回了房。待转身回来时,杨景澄果然已经蔫儿了。
只是叶欣儿不明白,杨景澄低落不仅仅因为顺皇贵太妃,更要紧的是昨日乾清宫内的事。多好一次重创章家的机会,御座上那位竟白白放过了。倘或是他……倘或是他……想到此处,杨景澄猛的惊醒,赶紧把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了脑海,接着咬牙切齿!
便是不追究教唆简国公闹事的罪责,好赖把吴子英和张继臣捞出来!既叫靖南伯入主五军都督府,若兵部没有自己人,后勤考评样样捏在旁人手里,单靖南伯一人有何用!?且简国公倒戈,京卫已糜烂到底,圣上就这么喜欢叫人扼住咽喉吗!?
难怪昨夜华阳郡公那般烦躁,换成自己,只怕弑君的心都有了!若不是章家倨傲,非摁着宗室低头,惹的心高气傲的宗室们极为不满,真当大家伙谁喜欢那样的人做帝王!
杨景澄越想越气,也越发坚定了参与朝政的想法。独木不成林,只有身处权力的漩涡中,方有资格做君上的左膀右臂。不似眼下,连乾清宫里公然发生的事,都得华阳郡公亲口告知,否则他都没有知道的资格。
宦海沉浮步步凶险?照眼下宗室败坏的情况,再无人力挽狂澜,只怕他早晚还是一个死!
十一月初九,顺皇贵太妃丧仪。作为族中子孙,杨景澄一样得前去哭灵。不想途中遇到了满脸憔悴的容西郡王,不待杨景澄问好,他倒先开口:“澄哥儿,今日你得闲么?”
杨景澄道:“哭灵之外,也没别的事了。您有吩咐?”
容西郡王苦笑道:“昨夜你太公知道了太妃薨逝之事,心里难过,今早又起不来了。今冬宗室颇为不顺,接二连三的死人,你若得闲去瞧瞧他。看着你们,他心里高兴。”
杨景澄心中一痛,梁王是华阳郡公之外仅剩的宗室旗帜,若他撒手去了,宗室恐更难有作为。于是点了点头道:“我下半晌去,您看合适么?”
“合适!”容西郡王毫不犹豫的应下,他父亲现在情况极不好,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又叹道,“这会子,谁家要有喜信儿该多好。”
一语说的周围几个宗室纷纷落泪,今年的丧事一件接着一件,年头死了个王爷一个王妃,打他们开始,竟是月月得穿素。喜事却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说是宗室里男孩儿太娇惯,所以不利生育,然华阳郡公骑射双绝了吧?可生完两个儿子后,不也没动静了!再看号称很能打的杨景澄,成亲四五年,一屋子姬妾,索性连个信儿都没有。这哥俩看着已然是宗室里最康健的,也是这幅样子。再远远看着那头乌央乌央的章家妇,真是好不凄凉!
杨景澄看到一群长辈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群宗室聚在一起就不能聊点正经的?成日惦记着东家长西家短的,你们是男人还是娘们?偏容西郡王时不时与他说两句,一时不好走开。
就在他耳朵险些起茧的当口,忽然灵光一闪,当即故意叹道:“我父亲原定这二日替我去下聘的,倘或太妃奶奶再多活几年,看到了重孙子,该多好。”
“什么?你寻到填房了!?”容西郡王赶忙的问,“哪家的?”
杨景澄答:“礼部齐侍郎的外孙女,”不待众长辈追问,他一股脑的道,“是我幼时乡间的邻居,休看她是个独生女儿,可看八字的地师说,与我最是般配。”
通常女子家世看父兄,不提父兄只提外祖,要么是父兄着实不堪、要么索性没有。是以众长辈纷纷皱眉,有些不满。杨景澄早猜着宗室里的反应,正是担忧章夫人借此生事,一个不好又把楼兰那憨婆娘塞给他,索性告诉了出来。横竖这帮宗室不干正经事,那就替他传个闲话吧。只消大家伙都知道他已经定了颜舜华,三书六礼走不走的,都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有一群爱四处扯闲篇的亲戚,又恰巧都凑在宫里哭灵,杨景澄的婚事果然很快传了出去。永和帝吃中饭的时候,梁安就同他说了。至下午,朝堂上粗粗议定了对京卫的处置,众人正要散去的时候,永和帝忽然叫住齐成济,道:“你外孙女定了我们家的小子,从此我们也是亲家啦!”
齐成济一呆,杨景澄连个信物都没拿来的,怎么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了!在场的官员们皆是人精,彼此家里几口人一个个心里门清。略想了想便知道永和帝说的乃齐成济庶女留下的孤女,至于男方是哪个,倒在其次,横竖不可能是圣上家的,那是宗室子弟了。不过众人还是稍稍惊讶了一下,宗室娶亲的规矩人尽皆知,不想那孤女竟有如此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