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嫔眉毛当即竖了起来,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
“吃吃吃吃,你成天就会吃!”
芍药吃疼道:“可不吃能做甚?这天色也不早了,娘娘难道不饿?”
顺嫔也知道跟这蠢丫头说不通,站了起来,想做什么却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便围在殿里转起圈来,转得芍药是头晕脑胀,忍不住问她这是怎么了。
可顺嫔根本不理她,只是嘴唇翕张喃喃道再等等。
芍药一头雾水,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念叨着下去传膳了,人便一溜烟跑了。
顺嫔眼前又出去了那副画面——
那人歪坐在贵妃榻上,一改平时端庄之态。
她右下手脚踏上坐着个太监。
那太监脸白,眉眼生得也好,似乎颇受那人信赖,正让他拿着小剪子替自己修着指甲。
那指甲形状姣好,指尖宛如葱尖儿也似,手指也细细白白的,是一双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的手。
不像她,哪怕当妃子也不少年了,却被那方贵妃苛待得手上好几道疤,至今去不了。
“我说的事你考虑考虑,这可是最好的机会。”
“可娘娘您这明摆着不是让臣妾去触方贵妃的霉头,臣妾哪敢。”她舔着嘴唇说。嘴里说不敢,心里却躁动得厉害。
“敢不敢就在于你了,要知道这可是最好的机会,不光是报仇,难道你不想寻一个不借由本宫,就能让你、让十二皇子在圣上面前显露的机会?”
“此话怎讲?”她心里一跳。
“顺嫔,你在宫里也待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这后宫妃嫔人数不少,但能让圣上看重的却没几个。若是让你来想,头一份被圣上看重的会是谁?”
“自然皇后娘娘!前皇……”顺嫔下意识道。
说完后才发现说错了话,不由地看了那人一眼。
顺嫔心想,她肯定会不大高兴,谁知对方脸上带着笑,似乎毫无所觉,还低头指点那白脸太监怎么给她染指甲。
还是她接下来的话告知了顺嫔,对方不是没听见,只是不在意罢了。
“看来,顺嫔你还是聪明的,既然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姑母的死是为何因,又跟谁有关?”
自然是因为太子之死,顺嫔在心里默默道。
“圣上不知道是谁害得前皇后仙逝也就罢,若是知道,你觉得圣上会放过那人?而作为替圣上找出真凶的你,会不会因此让圣上对你和十二皇子另眼相看?”
那人吹着指甲,说出来的话却分外扎人心。
“顺嫔你可别忘了,方贵妃可从来没想放过你,现在不动你,不过是没机会,若是给了她机会?若是让五皇子或者八皇子坐上太子的宝座?
“本宫把这么好的机会送给你,让你去报那多年受她折磨之仇,母被废,皇子也会受牵连,十二皇子受端王脸色多年,难道你不想为你儿子出口恶气?不想一次扳倒两位皇子?
“顺嫔啊,你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可……”
她的声音仿佛卡在了嗓子眼里,同时一股气在她胸腔中来回反复冲撞。
是的,确实很冒险。
可同时若是成功受益也很大。
能让方贵妃被废,子凭母贵,她所出的两个皇子就完了。去掉了端王和八皇子,也许十二皇子还显不出来,但皇后无子,若自己这次替皇后办事,等于两人在同一座桥上,皇后不收十二皇子为养子,还能收谁?
她这么说,是不是就是在暗示自己?
做不做?
到底做不做?
心里在问着,其实顺嫔心里隐约已经有了答案,当年听说方贵妃要进宫时,她就是这样的,如今又是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
“既然娘娘所托,臣妾不做似乎也说不过去。”、
对方瞧着她这扭捏劲儿,也没说什么,只是一笑,她身边的白脸太监也瞧了她一眼,瞧得顺嫔老脸发热。
“那好,顺嫔你记住,听动静行事。”那人轻声细语说出自己的计划,听得顺嫔是目瞪口呆,同时也背后发凉。
“你记住了,一定要拖过头一夜,拖到太医院的太医急着去面见圣上,就差不多可以行事了。”
*
晚香的昏迷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她就又开始新的一轮上吐下泻。
她最近食欲本就不好,吃得少,自然没什么可吐,到最后泄的是水,吐的是胆汁。
太医没有办法,只能让侍书等人强行给晚香灌水灌稀粥,可前脚灌进去的东西,后脚就出来的,晚香本就发着热,到最后浑身烧得滚烫,又进入半昏迷之中。
降温,灌水,之后又是新的一轮上吐下泻……
折腾了整整一夜,等天快亮时,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司棋含着泪,用热帕子给晚香擦拭身体,她的眼睛胀痛难忍,也因此在看到眼前的东西后,她不敢置信又去看,直到看清楚后,她才发出一声惊叫声。
“这是什么?”
侍书忙走过去看,就见晚香肩膀的位置隐隐露出来几条青筋,那青筋微微凸起,似乎浮在皮肤上,青中透着紫,衬着下头肤色的白,显得分外可怖。
而看那青筋蜿蜒而下的样子,能明显看出衣裳下面肯定还有。
几个宫女也顾不得说话,手搭手把晚香扶起,又把她的中衣解了,等解开一一都检查过后,几人再也保持不了镇定。
问玉也守了一夜,人一直没走,此时隔着人远远看了一眼,眼球顿时一缩。
外面守夜的太医很快就被叫进来了。
忌讳着男女有别,太医也就查看了露在衣裳外面的部位,至于其他地方则是由侍书口述。
暂时太医也做不出判断,说是要下去商量。
这时,来接班的太医也来了。
几个太医去了殿外,围在一起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一商量就是一刻钟了还没结果,等到弄画实在忍不住上前去问,他们依旧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要等了院正来了再议。
.
李院正上了年纪,自然不可能守夜。
不过他昨晚也没出宫,而是在太医院的值房里待了一夜,此时外面才刚亮,人就赶来了。
等他的太医早就按捺不住,一直守在坤宁宫宫门前等着,见了他远远走来,便忙走过去禀报皇后身上突发的状况。
“这可怎么好?”
其实到现在,太医们也差不多心中有谱了,皇后娘娘绝对是中了毒。至于中的什么毒,他们诊不出,李院正昨夜回去翻了一夜的医案,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可谁又敢明言?只能是太医院扛着。
“这种情况,也只能去禀报圣上了。”李院正叹道。
明明只不过一夜,他却凭空又老了好几岁。
偌大一个太医院,吃朝廷俸禄,受陛下恩赏,如今竟然连皇后的病都治不了,李院正压力可想而知。
出来等李院正的,正是一名姓曹的中年太医。他素来受李院正重视,李院正经常会指点他一些在医术上的问题,二人私下一直以师徒相称,昨晚李院正走后,实在放心不下,就把曹太医留在了坤宁宫。
见李院正叹着气要走,曹太医犹豫了一下,叫住他。
“老师。”
“何事?”曹太医向来拘谨克己,人前从来是称呼院正大人,可极少会这么称呼他。
“我……”
“你这是怎么了?”李院正诧异道。
第136章 小皇后(四十六) 贵妃,不能动……
曹太医还在挣扎,可看着李院正苍老的脸。
太医向来是高危的差事,一个不好,自己掉脑袋也就罢,就怕牵连了一家。李院正的压力曹太医何尝不知,堂堂的太医院竟对皇后病情束手无策,若皇后真有个三长两短,太医院必然要有人抗下失职之罪。
这个罪名不用说,定是李院正来扛。
是时丢官是小,就怕圣上迁怒丢命,更怕牵连家中晚辈日后的前程。
曹太医握紧拳头,当下便做了决定。
他向李院正走近了几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此话当真?”李院正惊骇道。
曹太医点点头,继续小声道:“当初小皇孙入殓的差事分派给了下官,按规矩,太医院要查看尸身并记录在案。当时下官便有些疑惑,只当是幼童年幼,脱水而致。可其他时疫致死的病人,下官也不是没见过,并没有这种症状,只是当时宫里形势所致,根本容不得耽误,下官便藏下这疑虑。可今日检查皇后娘娘的病症,那皮肤表层状态和小皇孙当时如同一辙,下官……”
李院正一跺脚道:“你这痴儿,这种事怎可拿出来说!”
“老师,何出此言?”曹太医诧异道。
“你想想,若此事为真,当初你怎么不上禀?龙裔之死,事大滔天,如今又牵扯上皇后娘娘的病。你我既知皇后是为中毒,那照你所言小皇孙同样如此,事情牵扯永寿宫那位,那位可是有两位皇子的贵妃。
“你可知陛下明知与永寿宫有关,为何过了一夜宫里依旧没有动静,还是由太医院主理皇后病事?皇家之事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牵扯上两位皇子,且不说你我二人有几个头够砍,不如实禀报,我良心难安,如实禀报若是出错,到时候可是必须面对两位皇子、一位贵妃,以及湘平侯方家,我们又有几条命可以填?”
曹太医大骇。
他只想到替老师想法子脱责,万万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此时听完李院正的话,他冷汗涔涔,整个人都慌了。
“老师这可如何是好?”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多想,也许命该如此,我先去乾清宫,走一步看一步吧。”
……
乾清宫
东方不过刚泛起鱼肚白,建仁帝便起了。
起来先是练了一通功,出了一身汗,才在荣庆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建仁帝穿好衣裳,在榻上坐下。
“永寿宫那边可有了结果?”
荣庆似乎并不意外,面露一丝苦色道:“贵妃娘娘并不承认在茶中下了药,永寿宫的奴才们也审过了,因着陛下说不要走漏风声,所以没敢动刑,上下口风倒还一致,都说不知。”
“也就是说没有结果?”
荣庆点点头。
建仁帝沉默,浓眉却皱了起来。
“皇后那如何了?”
“恐怕不太好,据说坤宁宫折腾了一夜,娘娘的热一直未退,方才有人来禀李院正求见,应该是来禀报皇后娘娘的情况。”
“让他进来。”
.
李院正很快就进来了。
他先行了礼,接着便如实禀报了皇后病情的突变。
建仁帝听得浓眉紧锁。
李院正偷瞧他脸色,早就提到半空中的心一点点提到嗓子眼里。
“太医院对如何医治皇后,可拿出了什么章程?”
李院正心中一片凉意:“娘娘病症实在罕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是微臣等无用。”
“你也知道你们无用?”
“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
李院正扑通一声跪下,俯趴埋首,再不敢言。
建仁帝许久未说话,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给太医院一天的时间,若是还找不到医治之法——”
剩下的话不用建仁帝说,李院正也懂。
他从这一刻就知道,之前自己的暗示恐怕是做了无用功。他昨天明明暗示过皇后恐怕是中毒,整个宫里都知道这事可能和永寿宫有关,当时陛下也说去永寿宫查,偏偏过了一夜陛下这就变了口风,很明显是改了主意,不打算继续追究永寿宫了。
既然不打算追究永寿宫,皇后这事肯定要有人背。能治好肯定万事大吉,若是治不好,他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其实如若真能治,昨天就该有章程了,哪会等到今天!
李院正心思剔透之余,不免有种宿命之感,方才他还在责怪曹太医无事找事,现在看来恐怕也只有这一线生机。
他甚至有种明悟,他似乎被人架起来必须和永寿宫的那位对上,不管这个坎过不过得去,但凡是人总是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微臣还有一事要禀。”
“说。”
李院正颤颤巍巍,克制不住全身发抖,一般人见他这个年纪,只当就是如此,只有李院正自己心里清楚是为了什么。
“今晨,皇后突发异状,其中负责值守的太医见之生疑,突然想起当初小皇孙……”
李院正还在斟字酌句地说着,并没有发现一旁的荣庆已经快缩到角落里去了,而上首建仁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无法形容。
顺嫔之流都能联想到的,建仁帝怎可能联想不到?
当初东宫传来消息太子病势见好,可紧接着太子妃和小皇孙薨了的消息传出后,太子就不行了。
而恰恰也是这件事,彻底拖垮了皇后的身体。
“李院正,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微臣、微臣……”
李院正满头大汗,正搜肠刮肚斟酌说辞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哭声。
“陛下、陛下……”
“是谁?”
低沉沙哑的声音压抑到极致,似乎那怒焰就会喷涌而出。
一个小太监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禀道:“禀陛下,是顺嫔娘娘。她、她说她有很重要的事要面见陛下,奴婢本想撵了她走,可她说她禀报的事和皇后娘娘的病有关。”
建仁帝先是诧异,之后怒极反笑。
“好,很好!朕倒要看看她来是想禀报什么重要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