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这些,第二天下午王长安又来了一趟,跟晚香说已经跟古亭说好了,明天早上就能进山。
王家人连着两天上门,自然惹来杨家人的疑惑,不过王长安也找了由头,说是家里有事,要请晚香回去一趟,他明天一大早会过来的接人。
翌日,晚香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衣裳要穿简单耐脏耐磨的,早上做饭时她还多烙了几个玉米饼子,打算带上山去吃。
等王长安来找她,两人一起离开了杨家。
出了阳水村,又走了一段路,远远就看见那个似乎在树下站着等候已久的人。
“古亭哥。”王长安招呼道。
古亭还是那身装束,灰黑色的短褐,手腕和腿上都扎着绑带,不过今日没背竹篓,弓和箭筒侧背在身后。
少年的身姿本就比成年男子要显得单薄消瘦,这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显得他很是英姿飒爽,像一棵生在悬崖上的孤松,虽然并不繁茂,但充满了坚韧感。
他腰间还多了把刀。
刀身约有一尺多长,加上刀柄两尺出头。刀柄是为木质,呈黑色状,上面没有多余的雕饰,因为被人使用的频繁,上面泛着一层润泽的光。
刀鞘也十分简单,似乎是用兽皮做的,也是黑色。
整体来说平平无奇,晚香的目光却在那刀上停留了一下。
她虽不识兵器,却能隐隐感觉出这刀的不同寻常,之后不可避免就看到在短刀衬托下,少年细瘦但充满力度的腰。
一道目光扫过来,晚香下意识抬起头,脸红了一下,为方才去看不该看的地方感到羞愧。
可,他的腰实在好细。
……
“问玉,我最近好像吃胖了些。”
打扮雍容华贵的少女,像小孩穿了大人的衣裳,尤其此时她没个正形靠在引枕上,两只小脚从花纹繁复的裙子下高高翘起,小手摸着刚吃饱的肚子,格外有种引人发笑感。
抱琴和侍书着急得不得了,手忙脚乱地扶她头上的凤冠也不是,捧着她的衣摆也不是,哭丧着脸小声哀求:“娘娘,您多多少少注意些,等会儿还要在宫宴上露面,发髻和衣裳千万乱不得。”
“行了行了,你们怎么这么多事儿,让我消停消停不行?乱了就乱了,我还嫌这些破东西挂在身子硌得我难受。”
可您说的这些破东西,是凤冠和凤袍啊,这可是一国之后才能拥有的东西!可这话,抱琴和侍书才不敢说。
“问玉,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
晚香碍于凤冠,不能随意转头,自然没发现立在她身旁的人,目光一直落在她白皙娇俏的脸上。
甚至连那上面的抱怨,淘气地皱鼻子,都美好得像一幅画。
问玉收回目光,含笑道:“娘娘怎会胖,奴才反倒觉得娘娘偏瘦了一些。”
“你该不会又想哄我吧?”
晚香吊着眼睛往上瞟,也只能瞟到问玉的半截衣摆。
太监独有的深蓝色圆领衫,布料上有着简单的暗纹,本来平平无奇,但因为问玉高挑消瘦的身形,而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甚至是那条简单的、镶了块儿石榴石的腰带,都成了点睛之笔。
人长得好,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这是晚香一贯的说辞,所以哪怕她身边一个跑腿儿的小太监,都长得不差。
而问玉无疑是其中之最,宽肩细腰,身形颀长,虽不至于俊美无俦,也是面如冠玉,风姿卓越。
“那为何你的腰这么细,我总觉得比你的腰比我还细。”晚香有点嫉妒道。
抱琴、侍书皆掩唇而笑,问玉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霞。
“娘娘不要浑说,奴才没有娘娘的细。”
“那你过来我量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和抱琴侍书合起伙来骗我。”她哼了一声,就要坐起来,抱琴侍书也顾不得笑了,忙过来撑她。
她坐稳后,就招手让问玉过去。
可问玉动都不动。
“你过来不过来?”
侍书在一旁打趣道:“娘娘,问玉要是不听话,你就让人打他板子。”
晚香嗔了她一眼,又对问玉招了招手。
问玉走了过来。
“再靠近点,我够不着。”她抱怨道。
问玉无奈,只能又往前走近了些,看似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可若是细看就能看到他隐隐泛红的耳尖。
“我怎么才发现你是个这么别扭的性子,让我量量怎么了……”她一面笑着逗他,一面伸手过去。
来回比划了几下,她倒是浑然不觉,问玉的耳朵已经完全红透了,像被蒸熟了一样。
突然,少女发出一声惨嚎:“真没有天理,你为什么比我的细……”
说这话时,她刚比划完问玉,正在自己腰上摸索着。
问玉低头看着她宜喜宜嗔的脸,目光极为认真,似乎要将这副画面刻入瞳子里。
……
“姐,古亭哥,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也不说话,也不走?”王长安挠着后脑勺问道。
晚香这才回过神来,忙垂下眼道:“我想事情走神了。”
古亭没说话,收回目光,转身带头往前走。
两人随后跟上。
王长安对晚香道:“姐,今天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进山了,得回家干活,马上就快秋收了,地里的活儿光指望二哥也不成。”
晚香停住脚步,吃惊道:“你不上山?那我……”
“你跟古亭哥一起就行,他对山里的路比我熟。”
“可……”
“怎么,姐,难道你对古亭哥不放心?”
古亭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
被这两双眼睛看着,晚香还能说什么?她倒不是对古亭不放心,不过是觉得很不自在罢了。
“我没有不放心,就是……”
王长安笑着道:“那就别不放心,其实进山还是有些危险的,古亭哥带一个人,比带两个人要轻松许多,你进山后只管听他的就是了。”
说成这样,晚香还有什么可说的?
等到了该分道的时候,王长安回桃源村,两人则继续往前走。
其实桃源村离进山的路没多远,即是如此也走了近半个时辰,期间古亭面不红气不喘,游刃有余,晚香却渐渐跟不上了。
“先歇一会儿吧。”
第16章 下不出蛋的母鸡(十四) 你可知问玉是……
古亭停下脚步,来到路边的树下。
这里似乎经常有人路过,树下也不知被谁放了块儿石头,古亭走过去用手拂了拂,转头看晚香示意她来坐。
晚香有点发愣,因为曾经也有一个人做过无数次这般动作,问玉总是那么细心,总是很多事都能想在前头,做在前头。
她曾经问过他累不累,他说侍候她乃是他的职责。
可后来他去了东厂,去了司礼监,成了掌握批红之权的秉笔太监,他依旧是这么做的。
似乎不以为然,似乎成了习惯。
那时杜家式微,方贵妃狗急跳墙没少动心思想收买过他,有人把消息递到她耳边想挑唆,她说他不会。
他也就真不会。
再后来就有流言传,说解问玉就是杜皇后的一条狗,指哪儿打哪儿,瞧瞧连杜皇后坐的椅子,他都恨不得用舌头给舔干净了。
这话无疑是为了刻意侮辱他,可他从来置若罔闻。
一阵微风拂过,晚香醒过神,眼神却有些疑惑。
看似古亭动作自然,可方才她明明看出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就像一个惯常穿宽袖长袍的人,下意识想用袖子去拂石头上的灰,却忘了自己没有袖子,而改为了用手去拂。
“你坐,我不累。”古亭道。
晚香心里有点乱,走过去坐下,她低头擦了擦额上的汗,才把目光投向不远处背靠在树上休息的少年。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少年线条优美的侧脸,交领的短褐刚好露出少年修长的颈子和凸出的喉结,让他的单薄感中又多出了一些阳刚之气。
不是,他不是问玉。
晚香觉得自己魔怔了,也可能是她最近想问玉想得有些频繁,才会看谁都像问玉。
歇了一会儿,古亭道:“走吧?”
两人继续踏上进山的路。
走了一会儿,晚香忍不住道:“是不是走错路了,怎么大路不走,反而走小路?”
古亭突然停下脚步,晚香没有防备,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她差点没摔出去,幸亏古亭拉住了她,晚香低头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古亭右手抬了抬 ,又收了回去。
“小路走的人少,不容易撞见人。”
晚香一愣,顿时明白过来。
先是他明明不累却主动提出歇脚,现在又怕撞见人对她不好,专门带着她走小路。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反倒还猜忌他。
“哦,那走吧。”她声音小小的,模样有些羞愧。
古亭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往前。
从进山开始,路就不好走了,晚香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只是跟在古亭后面挪动着脚步。
中间她又歇脚了两次,古亭抬头看了看天,见已经快临近中午了,回头道:“再坚持一会儿,等下就有地方可以休息。”
晚香本来还有些疑惑,又走了一会儿听见有流水声,绕过几颗大树,映入眼底的是一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画面。
不知从何处流来的山泉汇集成一条溪流,往远处流淌而去,不远处是一座建在陡坡上的木屋。
那陡坡大概是天然形成,一面靠着山壁,三面高悬,从晚香这个位置没有看见可以上去的路,一直到走近了才发现临着一侧有台阶。
说是台阶,不如说是挖了几处可以借力的坑,一看就是人工修出来的,而且十分陡。
反正让晚香自己往上爬,她是有点不敢,两侧没有可借力之处,若是摔了,估计下场不好。
她正犹豫地站着不敢动,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上来吧,我拉着你。”
她没有选择,只能握住那只有些冰凉的手,紧接着一股力道袭来,她借着那股力量便上去了。
男子和女子的悬殊在这一刻展现无疑,他一步便能踏上去的,她可能需要两步甚至三步。
那双手很大,明明还是个少年,比自己弟弟也没大几岁,却无端给了她一种安全感。
一直到上去后,晚香终于松了口气,抬眼看去——小小的三间木屋,四周是同样用木头做的栅栏,从这里可以看到院里的情况,没有什么多余的杂物,很干净简陋的一个小院儿。
再一转头,就是坡下的景色。
林木葱郁,漫林碧透,溪水环绕,算得上是景色优美了。
“山里野兽多,有时打猎可能几日不归,所以每个猎户都会在山里寻几处可以落脚过夜的地方。”古亭解释道。
晚香了解地点点头,这才发现他还拉着自己的手。
她耳根忍不住有点泛红,想拉回手却又怕做的太明显,于是便佯装无事地往回扯了一下。
没有拿回来,古亭似乎毫无察觉,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用力一点,忽然一阵劲风刮过。
晚香只来得及看见是一道黑色的、有毛的影子扑了过来,吓得她连尖叫都不及,便下意识闭着眼睛往后躲。
“大山,别闹。”
一声呵斥。晚香感觉有人挡在她身前,是古亭。
她被吓得不轻,连眼睛都不敢睁,紧紧地抓住古亭的手臂:“那是什么东西?”
“到边上去。”古亭道,才转头看她,“别怕,是狗。”
晚香这才睁开眼睛,顺着古亭胳膊的缝隙往那处看——
是两条大黑狗。
和村里的土狗完全不同,这两条大黑狗通体是黑色,只有胸腹和尾巴上有些棕色的毛。很大,有半人多高,两只三角竖耳,眼睛又大又圆,四肢健壮,毛发很浓密。
其中一只大狗似乎很高兴,前肢半俯趴在地上,后肢半曲着,像扫帚似的尾巴飞快地摇动着,正对古亭哈哈的吐着舌头。
而另一只似乎很看不起同伴的蠢样子,远远地蹲坐着,晚香能从它的神态中依稀看出一丝鄙夷的味道。
鄙夷?
“你别怕,这是我养的狗,这只是大山,那只叫小山。”古亭温声安抚。
至此,晚香才感觉出两人离得太近了,他手臂往后半弯着,整个人呈一种守护之态,虽不是抱着,但也相差无几了。
她想往后退一退,这时却嗅到一股淡淡的类似松木的香气。
晚香顿时一愣,来不及多想反而近了一步,可当她认真去嗅,那股香气却又没了。
“你没事吧?别怕,它们不咬人的。”
少年低沉的嗓音让她回过神来,忙往后退了几步。
“没事没事,既然你说它们不会咬人,我信你。”晚香红着脸道。
古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山向来调皮。走吧,我领你进去坐。”
两人进了木屋,中间这间屋是堂屋,居中放了一张方桌,和四张条凳,条凳是钉在地上的。
墙上挂着一张兽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两条大狗没跟进来,晚香在条凳上坐下后,古亭便出去了。过了会儿他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水罐,还有两只粗瓷碗。
“你喝些水,我去弄些东西来吃。”
晚香道:“我有带干粮,吃我的吧。”说着,她还把手里的小包袱举了举。
古亭看了她一眼,道:“你那些不够吃,我再去弄一些。”
闻言,晚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带了几张玉米饼,够她自己吃一天了,但像古亭这般年纪的少年都能吃,肯定不够。
古亭出去了,晚香坐着心里却有点乱,依旧在想方才的那股香气。
那股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是问玉身上的味道,可她跟古亭却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之前却从未闻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