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不易保存,采下来大概就能放一两日吧?”古亭道。
“刚采下的最佳,若是连枝叶一起的话,倒是可以多放几日,可是——”她什么准备都还没有,说是想做胭脂,实际上她根本不确定山里是否有自己需要的花,以及做胭脂的一些材料和工具都需要准备。
似乎看出晚香面上的难色,古亭又道:“那就先放着,我看这花的样子,应该还能坚持十日左右。”
晚香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还是等我回去准备好东西,到时一并采下来,就是今天考虑不周,采了这么些有些糟蹋了。”
她有些惋惜地看了看竹篓里的那些花,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恼。
“不过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古亭。”
古亭侧过头:“谢我做什么?”
“谢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带我来找这些花,若是这胭脂能做成,也要算你一份功劳。”
古亭微抿着嘴角,像是笑了,但幅度很小:“不用谢,你是长安的姐姐……”话刚出口,他面上闪过一丝不显的懊恼。
果然对面那个人笑了,笑得如释重负。
“总而言之,还是要谢谢你了。”
*
古亭的预感并没有错,果然之后回程的路上,晚香的态度起了变化。
少了许多拘谨,多了几分放松。
晚香也觉得自己之前魔怔了,他明明跟长安同辈,算起年纪比她还小了几岁,她何必碍于之前的那些流言,以及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思而感到局促,明明还是一个少年。
尤其他笑的时候。
之前古亭总是冷着一张脸,晚香倒是看不出什么,可方才她亲眼看他笑了一下,真有一种春冰乍破之感,还有他那一丝因为笑了而生出懊恼的小情绪。
她这才意识到,这就是个少年,可能喜欢端着,又或是平时接触的人少,冷漠惯了,可他就是个少年,还有些孩子气。
回程的路走到一半,太阳已经西斜。
因为晚香心里早就有准备,之后古亭说今天可能赶回不去了,她也没多说什么。
是王长安来杨家接的她,又打着回娘家的幌子,一日不归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阳下山之前,两人赶回木屋。
晚饭是烤兔肉,从古亭那知道有米,晚香还专门煮了一锅粥。
算是很丰盛的一顿,吃罢饭两人就打算睡了,睡觉的屋子只有一间,床也只有一张,古亭从箱子里拿出两套被褥,给了晚香一套,他则拿着另一套去了外面。
晚香展开被褥铺床,发现被褥很新很松软。她用手压了压,摸了摸,还用鼻子闻了下。
根据原主的记忆,她很容易就判断出这是一床新褥子,没被人使用过的。
“古亭,你的铺盖够厚吗,要不我们换一换?”她有些犹豫道。
外面回答:“不用。”
“你这是新被子吧?是不是打算拿来成亲用的,你拿出来给我用,好像有些糟蹋了。”
不是晚香自贬,而是她清楚所在环境。
当地不产棉花,棉花不好种产量还低,做一床全新的被褥花费甚高,很多人家只有像成亲这种大日子,才会准备一两床新的棉褥。
这还是家境不错的。有的人家连棉褥子都用不起,都是被面里塞些破布和稻草。
像原主一家人用的被褥,就是当年张大志成亲时做的,每年都会拆了洗晒,但因为年头用久了,被子里的棉花都硬了。
所以古亭把这么新的棉褥拿给她用,晚香理所当然就理解成了是为了照顾她,把打算以后成亲用的被褥都拿出来了。
毕竟古亭的年纪也不小了,成亲可能就在近一两年,提前准备棉褥也是正常。
外面半晌没说话,就在晚香以为他没听见打算再开口时,外面的古亭说话了。
“我没打算成亲,就是给你用的。”
晚香明显听出他声音中有一丝气恼,心想是不是她的拒绝惹他生气了,只能不再多说。
床铺好了,晚香脱掉外衫躺了上去,很舒服很软,她忍不住在上面翻了个身,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真舒服。
原主用的褥子都硬了,炕也硬,结果就是她每天起床后都会觉得腰酸背痛。
这才是床啊!
明明这一切都简陋至极,晚香竟有种回到宁寿宫她那张凤床上的感觉。
静下来后,才发现四周真的很安静。
屋里没点灯,只有一盏油灯在外间散发着晕黄色的光,甚至有渐渐暗下来的兆头。
这是油灯的通病,一会儿不剪灯芯,烧不了多久灯自己就灭了。
晚香心里正在想这事,忽地一下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她下意识有点慌,叫了声‘古亭’。
外面嗯了一声。
其实晚香是想让古亭把灯点燃的,可也清楚古亭是个山里人,听长安说父母早就不在了,全靠他自己养活自己。
点灯要烧油,灯油需要花银子买。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些天,所遭遇的一切已经让晚香明白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银子什么都做不了的道理。
古亭刚起来打算把灯点燃,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古亭,我这会儿还睡不着,要不我们说说话吧?”
他停下动作,静默了须臾,又躺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
“要不你给我讲讲山里的事?总听说山里有人,可我们这一路似乎没碰见什么人。”她声音里有些小忐忑,似乎很怕他会拒绝。
黑暗中,没人知道冷漠的少年软了眉眼,神色很温柔。
还是那个小姑娘,怕黑怕疼娇气却又从来很懂得体贴别人。
“之所以没碰见人,是因为我们还在山的外围,真要到达那个地方,以我的脚程要走一天半……”
*
晚香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就记得黑暗中古亭跟她说了很多很多话。
等醒来后,外面天已经亮了。
她慌忙起来穿上衣裳,出去后发现古亭早就起了,正坐在院中拿着刀雕着什么。
晨光熹微,一大早山里有雾,雾气在山间缭绕,让入目之间的绿色显得苍翠欲滴。
少年的发间有些湿润,似乎坐那里很久了,晚香突然有一种如不是在人间之感,仿佛所有烦恼忧愁都离她而去。
“灶上有吃的,吃完我们就赶路。”
古亭的声音打断晚香的出神,她莞尔一笑,转身进了灶房。
之后赶路不必说,考虑到晚香的脚程,等出山后已经是快中午了。
照例是避着人走小路,路上晚香见古亭老马识途的样子,猜他是不是经常走这条小路。
就在昨天分开的地方,王长安早就在这里等了,远远见着两人走过来,他露出几分喜色跑了过来。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长安,你怎么在这?”
姐弟俩同时发声。
“是古亭哥让我在这里等的,说你们这个时候会回来。”长安道。
晚香有些诧异,不光是诧异古亭能精准的算到回来的时间,还是因为她总觉得哪儿有些怪怪的。
昨天古亭根本没跟她说过当天赶不回来的事,还是后来她算着时间是赶不回来了,再结合中间因为赶路她有些焦虑的心路历程,她甚至有种古亭是故意的感觉。
转念又想到这一路古亭对她的照顾,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小心眼了。
互相告了别,晚香就跟弟弟一起走了。在路上,她才从弟弟口中得知,这一切都是古亭早就安排好的,包括让王长安今天在这等着,好送晚香回杨家。
这种事事妥当,让晚香根本生不出任何埋怨之心,只剩了感动,那点子小心眼的多余想法,自然抛之脑后。
回到杨家时,杨家人都在。
杨大志看见王长安,忙迎了出来。
“长安。”
“姐夫,”王长安看向晚香,道,“姐,那我先回去了。”
“中午了,留家里吃饭吧。”杨大志挽留道。
“不了,家里还有事。”
从始至终王长安的神色都非常冷淡,等他走后,杨大志欲言又止地看了晚香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顾忌着院子里还有别人。
“娘!”两个芽儿迎了上来。
晚香领着两个孩子回屋了,田兰花撇着嘴对杨大志道:“三弟妹回了趟娘家不得了,看见人跟没看见似的。”
杨大志忍耐地垂了垂眼,也没说话,跟着进屋了。
田兰花道:“瞧这一家子,跟谁惹了他们似的。”
“行了,你少说一句!”杨大洪道。
杨大志想讨好晚香,饭好后不等晚香开口,他就主动去把饭盛送回屋。
等他端着饭走后,苗氏的脸黑得像锅底。
看得出苗氏不高兴,整个吃饭的过程桌上格外安静,杨大志像没看见似的,吃罢饭又匆匆回屋了。
田兰花哼笑了一声,不等苗氏出声,杨大洪就站起来一把将她拉走了。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等人都走了,杨老汉上炕午睡,杨大江把苗氏叫进里屋说话。
“娘,我三嫂这是打算不想往好处过了?谁的脸子都甩。”
苗氏的脸黑成一片,当着儿媳妇她还会要个强,当着儿子她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还不是怨你三哥,当初就说不要王家的闺女,光长得好有什么用,聘礼要得高,摊上这么一家子人,以后还不知道怎么被吸血。你瞧瞧刚嫁过来那会儿,要不是我管的紧,咱家的东西都被王香儿那贱人给搬去王家了。成天四处撩闲,见到男人就面红耳赤垂着头,当谁看不出她在勾引人……
“……你三哥成天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怨我管着他媳妇,他就不想想若不是我管着,还不知会怎么样。我就看她不是个安分的东西,天天装得老实,瞧瞧这回让她逮着机会了,一状告到里正那儿,害咱一家子都跟着丢脸,现在还学人回娘家给婆家人甩脸子……
“……那里正媳妇也是个混不吝,还主动上门找我说话,看着一脸笑,当谁看不出她的意思,还什么和睦为好,也免得坏了名声坏了家风,我老杨家的家风轮得到她来指指点点?”
第19章 下不出蛋的母鸡(十六) 来了‘娇客’……
苗氏一通破口大骂,非但不解气,反而更生气了。
杨大江忙扶她去炕头上坐下,道:“那娘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任她骑在你头上撒野?我瞅我三哥那样,好像没打算拿他那媳妇怎么样。让我说,大哥二哥三哥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等我以后娶了媳妇,我媳妇要是敢给您一点脸色看,我就捶死她!”
苗氏心里一阵暖和,觉得四个儿子里也就老四最知道心疼她了,最贴她的心意。
“嘴跟抹了蜜似的,不亏娘疼你一场。至于怎么办——”说到这里,她的脸又黑了下来,“还能怎么办?里正的媳妇都出面了,我不看着她,也得看着里正的面子。”
“难道娘就没想过把她休了,再给我换个三嫂。”
“休了换个?”
苗氏一愣,啐道:“尽瞎胡说,好好的换什么,再说娶个媳妇不要银子?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耀宗那而每年要花那么些银子,就为了这,娘一直没攒够给你娶媳妇的钱,你今年都十九了,连个媳妇都没娶上,娘嘴里不说,心里火烧火燎的,再把她给休了给你三哥娶一个,你这是不打算娶媳妇了?”
杨大江笑嘻嘻地偎到她身边,道:“我不是看娘天天因为三嫂生气,怕你给气坏了。我娶媳妇不着急,什么时候都能娶,咱家又不是那种娶不起媳妇的人家,也不会有人笑话,我就是担心娘。”
苗氏笑眯眯地拍了他一下:“个傻小子,不能说不娶媳妇的话。还是要娶,等冬里农闲了,娘就四处打听打听,争取明年就把媳妇给你娶回来。”
杨大江能说自己现在根本没想娶媳妇的事,就家里几个女人成天你的鼻子我的眼睛,他不用想就知道娶个媳妇回来是什么样,还成天要管着他,他才不耐烦这个。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他装着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说这话也是有由头。”
“由头?”
杨大江点点头道:“娘你知道我外面的朋友多,前阵子我朋友跟我说了件事,说杨沟村有个小媳妇,刚死了丈夫没两年,她夫家没有别的亲戚,男人死后家产都捏在她手里,有一座瓦房,还有十亩上等田。
“你想想,十亩上等田,多让人眼馋。最近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自称是她丈夫堂兄的人,借口她没给夫家传承香火,要把儿子过继过去,抢那些家产。这小寡妇娘家没人,也没人依靠,就急了,最近四处打听想找人改嫁……”
苗氏本以为儿子在玩笑,可说得这么细致,显然不是玩笑。
她琢磨道:“十亩上等地,那倒是不少,咱家虽然也有二十亩地,但上等地却不多。你那朋友说的是真的,该不会是骗你这傻小子吧?”
“这种事怎么可能骗人,人家说了,若我真有意,寻个日子就能约着相看相看,但我怎么可能去娶个再嫁的。再说那小寡妇还有个闺女,好像跟大芽儿差不多大,我也不可能去给人当后爹啊,这不就想到三哥了。”
“你三哥?你三哥还有媳妇孩子!”苗氏很快就反应过了,扬起巴掌,“好哇,你这臭小子说来说去,就是想让你三哥休妻再娶?”
杨大江装着去躲,却还是嬉皮笑脸:“娘,这可不是我寻思的,我不是看您天天为了三嫂生气,你本来就不喜欢她,休了再换个让自己舒心难道不好,如果再能陪嫁那么多地,这可就不是娶媳妇了,是娶了个金娃娃。”
“还说你没瞎胡说,你三哥怎么可能愿意休妻,还有你三嫂,你别看王家那边平时不管她,可若真是要休妻,王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