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那舒缓的眉心逐渐变得狠厉,她猛然转过头,瞪向地上的小太监:“你说殿下还在站在那?”
斜躺着的身子一瞬间站的笔直。
他在那儿做什么?莫非还想着为那个女人求情不成?这玉庶人都被陛下叫了过去,按照父皇的性子,这等低贱的身份只会侮辱了皇家的名声,怎么可能还会让她活着?
太子殿下这巴巴儿的,莫非是想让父皇饶她一命不成?
当真儿是被勾了魂了,太子妃握住茶盏的手渐渐收紧:“随本宫过去看看。”
——
乾清宫西殿
玉笙从内殿洗漱出来,情绪也回笼了一大半。
纵然她在皇宫之中住了一年,除了东宫外从未出来过。但却也知晓,乾清宫是平日里陛下处理公务的地方。若不是陛下的吩咐,谁人也没胆子将她带到这儿。
她往四周转动了一圈,最后,又阖上眼帘,将眼神放在了身侧。
刚领头的那位宫女,如今正跪在地上给她上药。
嫩绿色的轻薄的纱裙撩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来,那肤色白如凝脂。犹如最好的玉石一样。可如今,那右侧的胳膊处,被烫出了巴掌大的一块红。
宫女瞧着小心极了,唯恐弄疼了她。
这个态度……倒是半点儿都不像是要治她罪的模样。玉笙眉心微微拧着,身侧,有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察觉。
直到,这大殿中的宫女瞧见人,跪在地上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玉笙这才回过神来。
她眼神往前方的屏风处一瞟,瞧见个明黄色的身影,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人已经跪到了地上:“庶人玉氏给陛下请安。”
皇后已经下了懿旨,她如今只是个庶人。
玉笙看着面前明黄色的长靴,这不是她第一次面见圣上,但或许是因为今日这种种的不对劲,再加上她受了惊吓,她比头一回面圣还要来的紧张。
江南水乡般的软糯腔调,尾音带着微微的细颤,像是受了惊的动物,让人泛起怜惜。
陛下那本朝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就站在原地的位置,不远不近,怕吓到了她。
“你不用紧张。”
刚大殿之中,训斥的恒亲王头都不敢抬的声响,如今,放松之下,倒是显出了一丝温和来。
刘进忠上前搬来椅子,陛下一边捧起茶盏,一边那关心的眼神往她身上瞟了一眼:“手臂受伤了?”
嫩绿色的纱裙还在手肘处,雪白的皓腕上烫红的伤口分外明显。玉笙立即抬手将袖子拉下来,避开了那抹目光:“无事了,多谢陛下关心。”
记忆中的声音,依旧是那番的娇软。她声音娇娇小小的,声音都让人怜惜。
圣上忽然有些好奇,这非常像,究竟是怎么一种像?温和的眼神开始浮现出里面的凌厉,九五之尊的帝王,气势天生就压的人喘不过气儿来。
“抬起头来。”
这是圣上第二次与她说这样的话了。第一次,在明德亭,她受了惊吓一张脸妆容尽毁,什么都瞧不清楚。
可如今,她刚洗漱完,一张脸干干净净的,找不出丁点儿的瑕疵来。
“是。”陛下要看,她实在是没有胆子违抗的。
玉笙双手捏紧,垂下眼帘,一点点的仰起头。乌黑的长发飘在背后,巴掌大的一张脸上,干净的什么装饰都没有。
她一袭嫩绿色的纱裙,跪在地上干净清透的犹如精灵。仰起头,先是下巴、红唇、琼鼻,再是眉眼,最后,露出了一张堪称绝色的脸来。
“啪——”
随着她的脸仰起,屋子里发出一声剧响。随即那明黄色的身影起身,玉笙立即往圣上那儿看去。
“陛下?”
玉笙看着陛下面前,掉在地上的茶盏。砸碎了的瓷片掉了一地,茶水甚至还溅入了殿下的长靴之中。
刚刚随着她仰起头,陛下捧在手中的茶盏都掉了!
玉笙一直都知道,自己这张脸是好看的,刚刚伺候她洗漱之后,一屋子宫女接二连三的都发出了抽气声。
但,陛下是天下之主,后宫又三宫六院,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她这张脸哪怕是再好看,也不过是张皮囊而已,何至于让陛下如此?
“陛下?”
玉笙起了疑,甚至都忘记了身侧的人是九五之尊,她身子朝前靠了靠,陛下那只手却是伸了上前。
颤抖的指尖就在她脸颊处,那高高在上的陛下,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玉笙还想要靠前,继续听个清楚。
门口,却是想起了敲门声。小太监站在门口,轻声道:“陛下,太子妃求见。”
玉笙猛然往门口看去,故而,她错过了身后那落在她身上复杂的眼神。
“陛下。”
太子妃此次前来,必定是要至她于死地的。
玉笙如何能不惊慌,她扭头,面对着圣上又跪了下来:“ 陛下,妾身有事禀告。”陛下既然让她过来,必定是什么都知道的。
更何况,玉笙内心觉得。陛下暂且,并不像是要她命的意思。所以,她不仅要自己说,她还想,试探一下陛下的想法。
“玉笙出身贫寒,家世卑微,幼时曾被卖入声色场所,作为一名瘦马被调教……”那些过往事之前想起来很是卑微。
但被人捅出来之后,却又没有意想之中那样令人在意了。
玉笙垂下眼帘,尽量让自己的尾音不那么颤抖:“玉笙在玉楼之中长大,幸而之后遇到下扬州的太子殿下,殿下怜我身世,不嫌弃玉笙过往,隐瞒身份将玉笙带入了东宫。”
“玉笙入东宫才一年,因得殿下的垂怜,得以晋升为良媛。”这些,陛下都是知道的。在陛下这样的人面前,玉笙并不敢乱卖弄小聪明。
“但因玉笙到底是隐瞒身份入的东宫,鸠……鸠占鹊巢太子妃很快就发现了。”玉笙的声音越说越小,她并不知道自己越说这些,这个九五之尊的陛下心中越是心疼。
“太子妃贬玉笙为庶人,玉笙身份低微,不敢有任何的怨言,但……但殿下……”太子殿下一直在乾清宫门口站着。
玉笙抬起头,对着面前的陛下道:“恳求陛下饶恕了太子殿下。”
圣上站在玉笙的面前,下垂着的双手放在明黄色的衣摆处:“这个时候,自身都难保,倒是还在关心太子。”
玉笙下垂着的眼帘闪了闪,过了会儿才道:“太子殿下对待玉笙一直很好。”自她入宫开始,除了床榻之上,太子殿下对她的确是不错。
“那……恒亲王呢?”陛下低沉着的嗓音忽然问了一句。
玉笙猛然抬起头,却见陛下正对着自己。见她的眼睛看过来,圣上又道:“恒亲王对你莫非不好?今日可是她救了你。”
“恒……恒亲王……”玉笙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该如何回。
今日骑马闯入东宫的是恒亲王。
梅林跪在地上替她穿鞋,雨中替她打伞,火海中救她出来的也是恒亲王。他对自己……从刚刚知道这些都是他做的之后,玉笙就没法去想关乎恒亲王的事了。
见她眼神闪烁,陛下到底还是起了仁慈之心。他起身,弯腰双手将玉笙扶了起来:“起来吧。”那满是薄茧的手带着一丝力道,微微在玉笙的肩膀捏了捏。
“看样子还是选了太子。”
“陛……陛下?”
门外,小太监还在喊着。帝王亲自扶着玉笙起身,这才往门口走去。
廊檐门口
太子妃与太子站在一起。
见那道朱红色的门打开,太子妃面上立马浮现出一丝笑意。她加快几步走上前,迎了上去:“妾身叩见父皇。”
陛下平日里不苟言笑,甚是严肃。太子妃哪怕是自信满满,上前的时候依旧是忐忑的。
“起来吧。”陛下的眼神落在太子身上半响,随即又问:“你如何来了。”
“儿臣今日过来,是要向父皇禀告一件事。”玉庶人那样低贱的出生,居然还想爬到她头上来,太子妃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恶意。
一切,就快要尘埃落定。
“玉庶人欺上瞒下,胆大包天,隐瞒瘦马身份入住东宫,破坏皇家的声誉。”太子妃说着,跪在地上:“桩桩件件都是死罪,还请父皇责罚。”
“父皇!!”
陛下还未说话,身后,太子却立即开口。低吼的训斥声让太子妃眉心皱起,弯腰在地上磕着头。
“求陛下责罚!”
“玉庶人是家世卑微,身份上带有污点……”陛下越说,太子妃面上的笑意就越发的大。
“从此以后,这东宫之中就不再有玉庶人了。”
圣上低着头,将眼神从面带笑意的太子妃身上挪开。
淡淡道:“准备一下,过两日东宫会迎来一位良娣。”
第196章 恒亲王妃 洛太妃与陛下之间有过孩子
“奴才查到了,是太子妃绑了陆大人的女眷,陆大人一大早跑去恒亲王府求情,这才有了今日的事端。”
太子殿下坐在轿撵上,王全小跑着跟在后面,一口气说完这瞬间气喘吁吁。今日事情刚一闹出来,殿下便立即派他出宫。
平日里恒亲王府严的跟个铁桶一样,也就是今日事情闹大了,这才让他查了些东西出来。
“陆大人?”
“陆庸,陆大人,年新晋的探花郎,之前跟着姜世子过来见过殿下一面的。”只不过姜世子姜玉堂背后有家族撑着,又是新科状元,纵然是两人都纳入了太子门下,可这陆大人却是丝毫都不起眼。
太子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像是有这么个人,只不过平日里这人不往自己跟前凑,如今哪怕是知晓了有这号人物,却是丝毫都不记得模样。
“这陆大人身体不好,玉箫姑娘无名无分的跟在他身侧伺候着,情分自然不一样。”整个白日下去,王全倒是打听得差不多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被太子妃掳走了,陆大人着急,不要命的闯入恒亲王府,这才求的恒亲王这么帮忙。”
轿撵一直抬到殿下的书房门口,才停下来。
王全这话说完之后,屋子里许久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太子才撑着扶手下来,月白色的华服微微晃荡。王全立即上前去扶,太子眼神垂下来,里面带着一股杀气、
“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王全听了这话后背瞬间紧绷,黄豆大的汗珠几乎是立即往下砸。
太子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往书房走去。
恒亲王今日这一遭,犯的可不只是大不敬之罪。私自带兵,闯入东宫,且去的还是太子妃的广阳宫。
为的就只是帮他救女人?
铁血铮铮的恒亲王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太子轻笑一声,低头抿了口茶:“陆庸的那位女眷呢?”
王全跟着进来,心口依旧被吓得七上八下的跳动。听了这话,头微微往下弯着,小声儿道:“玉箫姑娘被恒亲王殿下带走了。”
“玉箫?”太子眉心一挑。
“陆大人这位女眷,是跟着……跟着咱们玉小子一个地方出来的。”如今可算是今非昔比了,这事闹的这样大,月楼两个字之前能说出来,如今王全却是不敢开口。
“之前在扬州之时陶大人还曾将那玉箫姑娘送到殿下床榻上,是……是殿下不要,莫非殿下忘记了不成?”
太子还当真忘记了。
他眉心飞速的拧了拧:“这话日后莫再说了。”王全不安的朝前看了一眼,却见太子殿下低着头,转动着手中茶盏:“免得日后被你玉主子听见,又得闹了。”
王全心中一惊,张大了嘴巴好久才算是回过神。
他猛然点了点头,将嘴巴又合了上去。殿下这下子是被玉主子吃的透透的了。
琢磨了一会儿,王全问:“那殿下可要再去陛下那给玉主子求求情?”如今这除了殿下,只怕是没人救的了玉主子。
殿下既这么喜欢,刚在陛下面前就该多求求情才是。
王全暗自嘀咕着,前方,太子却是摇了摇头:“没用。”
“那……”王全嘴巴张的大大的:“那殿下就看着玉主子这样?”陛下刚说了,从此以后这东宫之中就再也没有玉庶人了。
殿下这看着是在乎得很,但若还不去救人,只怕到时候就没办法了。
王全看着焦虑的很。
太子摩挲着玉扳指的手放下,整个人倒是显得格外地淡定:“恒亲王呢?”
这说中玉主子呢,怎么就好端端的又聊到恒亲王去了。
王全嘀咕着,嘴上还是道:“恒亲王去慎刑司受了罚,五十仗下去人像是半点事儿都没有,大摇大摆地又出宫了。”
太子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面上的表情却是越发的冷。
闹了这么一通,父皇明显的在轻拿轻放。陈珩连着皇宫都敢闯,慎刑司是什么地方?那儿的奴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伤了他分毫?
五十仗下去,人还是完好无损的,恒亲王这性子更是连装都懒得装,不过是猜准了父皇会轻拿轻放。
“到底是什么原因……”
太子闭上眼睛,脑子里想的却还是刚刚广阳宫门口,两人拉拉扯扯那一幕。陈珩那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刚那模样倒像是想拉着玉笙出去的。
他想带她去哪?
出宫?
太子殿下眼中的冷意如同一潭水,深不见底。
“既然他安心地回了府,那就表明父皇不会伤害她。”桌面上的茶水已经一片冰冷,太子低下头,一口气却是饮了个干净。
王全眼神一闪,这话不敢轻易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