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礼无可奈何,现在出宫玩会让自己孝悌的人设崩塌,那就白忙了,只好回去拿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这四个人手抄的孔孟篇章和他们自己写的文章来看。
又看文章内容,又看词韵格调,又一个字一个字的研究字形笔体。[她们不懂,红纱衣服下面露黑色肚兜真的特别性感。我一个男的,我能还不懂美女什么样更性感吗?]
[除了蔡襄之外另外三位还活着,不是第一次看了但还是觉得很神奇。]
[这一摞纸,在现代能在北京城里换八个四合院。您猜怎么着,现在也能在汴京城里换好几个小院。哎?要是这么说的话,也没怎么升值啊。]
心不在焉的看了半天,其实最想去国子监上武监,学学兵法火器什么的,宋代,北宋的火器那可是世界一流水平。但是现在吧,没有名师教课,这个贵族学校的学生们还深以为耻疯狂逃课。
苏轼又去广州吃荔枝了,也不知道他心里怪不怪我,算是我牵累他,还是他命中注定要吃荔枝和生蚝呢?
唉,惆怅。
去练拳。
正在虎虎生风、汗流浃背之时。
有女官来请他:“十一郎,我们十三郎得到一件珍宝,想请您前往一观。”
立刻过去。
赵似快活的趴在一卷卷轴上仔细看着:“十一哥,我今天出宫去庙观祈福,回来路上顺道去珍宝斋瞧了一眼,你瞧这东西,好不好?”
林玄礼一瞟就认出来了:“兰亭集序?!”是真的吗我的天哪。
赵似慢条斯理的揣摩字体:“当年唐太宗得到宝卷,令善于临摹的舍人临摹的数十卷,分赐诸王群臣,我觉得这是其一。咱们现在赏玩的应该是摹本的摹本,你瞧这字,更有神韵!”
两张卷轴都打开扑在桌子上,开始玩找不同。差距细微的几乎发现不了,但仔细看之后能发现,旧的这个是描出字形然后再填满,新的这个则是写好之后再补一点细节。写毛笔字最重点是写好之后不能回头找补,摹写他人字帖不算在内。
林玄礼对此依然不是行家。
赵似感慨道:“可惜李小娘子是个小娘子。若不然,我可以请她来赏玩此卷。”
他对新旧两党之间的纷争没什么意见,只是现在的先生很古板,不风趣,没开府没有凑趣的清客陪他一起开心。
现在苏学、洛学等流派的门人,有趣的都不在京城!全都被外放了。一个都不在!啊!
林玄礼想到赵明诚那个怂逼,又想了半天,不记得赵似后来有什么发展,不敢乱撮合:“哎呀,这哪里改得了。不如我拿去给她看看?”
赵似抱紧了自己新买的卷轴:“万万使不得!!我这两年的俸禄都搭进去了!”
林玄礼没想吓唬好学生:“我怎么舍得呢,同你说笑而已。”
赵似补充道:“倘若我亲自拿给她看,倒还使得。”
“啊?哈哈哈。”林玄礼:[冷静!不上头!不甜不浪漫只是未成年!]
……
高娘娘病了一个月还没好,时间到了冬至,万物萧条,寒霜和薄冰纷至沓来。
对于病人来说,冬天比其他的季节更危机一些。谁都知道冬季因为缺乏新鲜空气,会让人病情恶化。寒冷和缺乏光照导致的心情不好,也对身体康复没有帮助。
赵煦先是命令祷于岳渎、宫观、祠庙。
又过了数日,屋外的冬雪来的比往年更早。
官家依照惯例,又命祷于天地、宗庙、社稷,又大赦。
这情况就严重了。
林玄礼心中隐约有点高兴,心说这是要提前一年么?六哥要提前一年掌权了么?他能做更多的事!别有人说是我掉下去吓着她。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摔东西又不敢,只好摔自己而已。
也没人说太皇太后是被半夜一个小胖子从床上掉下来的声音吓着,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活了六十多岁,已经不算少。被这样的小事吓着也不体面。
童贯回来禀告:“东厨说娘娘生病,宫中不宜动火烹饪,郎君要的那点肉,都不给。还说了,就算您亲自去要,他们也不给。”
林玄礼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觉得我要被降罪么?”东厨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消息?不应该啊,他们知道个屁,饭都做不好的一群家伙。我能有什么事?
童贯不敢多说。高蜜凑上前说:“怕是他们听见什么风声,以为郎君要失宠,故意落井下石。郎君要不要找人算算未来的运程?”譬如说去见见王英,每次见完她,郎君都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读书练武时格外有劲。
林玄礼想起王繁英,一想到冬天穿的厚,打架时更可以自由的满地乱滚,就很心动。
保母听见这话赶紧过来阻拦:“不可如此!现在娘娘卧床不起,倘若找人占问,难免被人怀疑窥探娘娘的寿数,这是犯忌讳的。占卜、扶乩、符咒、做法事都是宫中忌讳,我说了多少次,你们都忘了?”
林玄礼点点头:“说得对。”高娘娘是寿命差不多到了,外加忧国忧民——她可是真心觉得支持旧党有利于国家稳定。看脸我能看出来她的心态。
身为一个武功不错的厨子,从来不相信什么药膳能治病的屁话。
补充营养归我,治病是医生的事。
淡定的点了一碗腌雪里蕻炒羊肉,夹饼,照样……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
古往今来的食堂真是一模一样呢。
冬至后的第三天,马上就到新年。又轮到林玄礼侍疾,官家也在旁边看奏折,依旧礼貌的征询娘娘的意见——不敢不问。
赵煦:“新年的节礼、大宴群臣、花灯、游幸,朝香,与民同乐,依朕看都不必了。外夷朝贡、宫观使的供奉不可少。天下已经大赦,有人提议赦□□人,并减赋一年。娘娘以为如何?”
高娘娘微微摇头:“不可减赋。”这倒是仁政,说得容易呢,这一年朝廷收入锐减,给官员的支出、各地官府的耗费、对外的岁币、宫中的开支从何处来?本来就有亏空。
很多事都拿来问她,在她自己宣布临朝称制结束之前,朝政无论如何都得征询她的意见,由她做主。
她病的不轻不重,只是吃不下东西,头晕乏力。太后和皇后晨昏两次问安,带着赵煦一起走了。“佶儿,你近前来说话。”
红烛高照,烛台后面有半圆形的光滑铜片,把光芒反照回来,更加明亮。
少年看起来不像十岁的模样,身材有些高大,看起来足有十二三岁,身材健壮,把加了兔毛里子的窄袖石青色缠枝莲圆领袍撑满了。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长得像个粉团儿一样。垂着眼睛,也垂着手站在床边。
高娘娘看了一会:“哀家这些年忙于朝政,对你疏于关怀。”
[哎呦呵我可谢谢您嘞。您别关怀我,您要是关怀我,我得死去。]“不敢当。娘娘待我好,佶儿是知道的。六哥年少,天下兴亡都指着娘娘一手操持。”
高娘娘沉静并不搭理他的吹捧:“你们兄弟俩志同道合。年少,满腹雄心壮志。哀家去见英宗之后,管不了你们。你听着,他用兵时你要阻拦他,倘若他听信纸上谈兵的人,用作将领,你不要想着明哲保身,不敢得罪宠臣。不出兵只是不能扬眉吐气,一旦出兵,被人探查到虚实,或是击败一支军队……怕是要亡国。哀家不怕告诉你,大宋的军队烂透了,你在外面玩时应该看见过,禁军厢军军容不整,贪污腐败,军械朽烂如泥,缺乏操练,各地的兵卒也没好多少。”
大宋的制度,各地有多少士兵,拱卫京师的士卒就有多少人。各地有八十万兵,京郊就有八十万禁军,这些兵只要不打仗,就还是兵,辽和西夏都不知道大宋实力。一旦打仗,就成了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林玄礼一激灵:[可不是嘛,联金灭辽,联蒙灭金,都是暴露了自己有多菜!]
[这些傻逼皇帝,对我就是骂的赵佶,一群菜逼弱鸡还想建立丰功伟业!]
“看来你是听明白了。哀家还是那句话,官家没想过他会输,你得想着,少年锐气,经不起挫折。大宋一百三十年江山社稷,不能毁于此处。水能载舟,亦能覆。国家内忧外患,千疮百孔,轻易动不得。”
林玄礼沉甸甸的应了一声:“是。”
高娘娘看他的表情,明显是被吓住了,这一次也就够了。“你长得和太宗有几分相似。”希望行为上不要像,赵煦适合当皇帝,你太爱玩。
“嘿嘿。”林玄礼完全没体会到深意:[朋友们,我返祖了。]
宫女们有了经验,今夜让他去外屋云床上睡,宽阔一些,而且关上门,他再掉下来也不吓人。
戊寅日,宫中众人刚刚起身,还在梳洗打扮,穿上棉袄皮袄去见她。
突然听见钟声不同寻常的响了起来,声音响彻汴京城。
太皇太后崩。
赶紧吃了俩肉夹馍灌了一碗小米粥,穿好衣服就冲出门去,路上的积雪已经被及时清扫干净,一路带人跑到太皇太后寝宫。扶着墙:“呕。”
赵煦不急不缓的走到门口,就看见他捂着胸口蹲在地上:“佶儿,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跑得太快了,有点想吐。”
赵煦脸上神采飞扬,扬眉吐气,伸手揪他因为耳罩掉了被冻的微微发红的耳朵,笑道:“这个月不许逗我笑。进去吧,尚书都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0 01:18:05~2020-10-21 00:2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照海倚天 50瓶;阿瓦达啃大瓜 15瓶;冥姬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细处有瑕,大节无亏
重臣纷纷入垂拱殿,舞拜,哭祭。
垂拱殿是日常议事的地方,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是垂拱而治的意思。
然后有条不紊的安排丧礼,赵煦登基七年,第一次有了自己是个皇帝的感觉,他终于可以做主,不用跟人商量了。
今日殿内只设一张宝座,群臣终于是面对着自己而不是背对自己,以前和太皇太后对坐在宫殿两端,官家只能看到大臣们站着时的后背,跪下时的屁股,诸事全凭太后做主。
亲王仅存赵颢一人,郡王就零星有五个,都在旁站着。
官家和臣下们商量了一会,礼部尚书自然负责声势浩大的仪式,从天下举哀到遣使道哀,再到丧礼中全部的日期、礼乐、仪仗全部流程,都由礼部、太常寺负责安排。还需要选一个山陵使,去为太皇太后勘察陵墓地址,组织营造陵寝,按照祖制要在七个月之内完工下葬。
赵煦:“娘娘生前信用吕公著,吕大防二人。吕公著已逝,就由吕大防来担此重任。”
林玄礼把手搭在瞎瞎的九哥手臂上,让他安心,又回头看了看三个弟弟,一个个都是满脸沉痛,只是不太真切。虽然这是祖母,但是真不熟,赵佖也为了朱太妃不是太后而难过,另外俩是林婕妤的,当然也觉得压抑。
又看了看三叔,赵颢悲不自胜,一直在强忍悲痛,忍不住了就泪流满面。
过一会,开始商议朝政,譬如大赦、各地水灾旱灾、边关防御之类的事,亲王郡王就一起告退了。
赵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询问道:“好白啊,下雪了么?”
“一场大雪,天地白白茫茫一片。”林玄礼手欠的在汉白玉围栏上抓了一把雪塞在他手里:“九哥,你玩玩,凉了扔掉。”
仆役看到这一幕差点疯了。这白玉围栏上的雪,只要整整齐齐看起来和栏杆融为一体,就不用打扫,看着是瑞雪兆丰年,现在被抓下去一把,缺了个豁口,就得都打扫干净。
赵颢泪流满面:“娘娘驾鹤西去,天地为之举哀。十一郎,你说是不是?”
我晓得官家不伤心,娘娘和他其实是政敌,一旦成了政敌,父子尚且反目,何况祖孙。
百官也不伤心,或是担忧自己被官家降罪,或等着官家施恩。
你也不伤心。
只有我伤心。贵为剑履上殿的徐王,和你一样,都是父母双亡。
你还比我多几个兄弟,我一个兄弟都没有了。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以前蔡确还造谣说娘娘想要废黜官家立我为帝,将来要是再闹起来,我又何以保全自身?
林玄礼很惆怅的叹了口气:“嗯,三叔,您节哀。”
[我现在还是人微言轻,神宗爸爸死之前,我跟他说大宋能打败西夏,他不屑一顾。前几天,太皇太后眼里看见我了,正经把我当个人物,跟我说事儿。]
[这种变化挺微妙的。政治太难了,我完全没有政治细胞。我还是那个英俊帅气的美少年,除了长大几岁,身高体重增加之外没有变化,权力也没有变化,除了官家跟我是哥们之外。]
[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天子近臣。希望他在我壮年后不要害怕。当今这世上,能当我哥们的,只有他。可能还有爸爸们和岳飞。]
赵颢掩面悲戚不止。
赵似袖着手,时不时的摸摸鼻尖:“真冷啊。十一哥,我回去陪我娘了。”太妃娘娘应该是哀而不伤的,我回去,替哥哥陪陪她。
俩小弟也点头:“我们也回去了。”数九寒冬举行丧礼,天冷了。七个月之后夏天扶灵上路,热死。
“来个人把我九哥扶回去。”
林玄礼在外头呆着无聊,又不肯老实站着,有人来请他去候召的待漏局等着也不想去,也不怕人弹劾,捏了个小雪团,精准的把栏杆上的雪都滚的差不多干净了,堆了两个雪人一左一右。
冻的小胖手通红,哈了两口气。
閤门使狄咏听说这一幕,带了两个人拎着铲子跑过来,铲起小雪人:“快快,叫郡王的侍从抬回去。”一会首辅他们看见了,这次弹劾郡王可不是闹着玩的。太皇太后新丧,他竟然有心玩耍,太不像话了。“十一郎!下官冒昧,有几句话想劝郡王。”
林玄礼看他长得和狄谏很像,看服色是殿前班直的首领。还礼:“你是狄谏的兄长么?请讲。”
“高娘娘今早驾崩,郡王今时在垂拱殿外堆雪嬉戏,恐怕不只是台谏官想要弹劾您。”而且之前可以算是他们没事找事,这次真的是您……以身试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