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林书安一声低喝让林母闭嘴,随后他的声音缓和下来:“粥熬好了,我盛来。”
烛光忽明忽暗,让本就昏暗的屋子变得更加压抑,她的儿子差在哪儿了?差在老天不公罢了,摊上她这么个身体不争气的累赘。
甄妙将昨儿熬制的果酱全用了,又取了几个切成豆腐打小的饼块装好这才急匆匆地去了镇上。
陈良早已经等在老地方,见她过来笑着迎上来,有人照看就是不一样,再不像初见时小叫花子模样,浑身上下透着讨喜的灵动。
甄妙拿了肉馅和果子馅地给他填肚子,将昨儿定好的及新做的口味给他装好,叮嘱道:“将这些分给他们尝尝,试试看卖不卖得出去。”
陈良没一会儿就吃完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手背擦过鼻子自信道:“只管放心,瞧我的便是。”
甄妙其实也很有信心,叫卖了一圈已经卖了不少,待没剩几个才到镇东口选了个地儿站定,果不其然招来了常梅的冷眼,不禁有些好笑,鸠占鹊巢反而怪罪鹊碍眼。
常梅死守在一个地方并不知甄妙是先去了别处临末来这里恶心她的,只当甄妙买卖做不动还像条不愿咽气的鱼在岸上垂死挣扎,这阵子每天赚得钱比不过抢了甄妙生意的头几日,好歹还是让家里有了闲钱,甄妙到头来也只能盯着她犯馋。
这世上的人多喜欢凑热闹也喜欢对别人指指点点,站在不远处说几句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过够了嘴瘾散了,也有人懒得理会这些一门心思就是冲饼来的,甄妙本就没剩几个没多久就卖完了,亦照例冲不远处的人投去一抹笑。
日日如此,甄妙情绪淡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来往行人打量,买饼的人也慢慢多起来,谁让她做的饼招人惦念呢,肉饼这个价味道且好也就这一家了。也有人是从别处得知了她这里卖一种好吃的果子饼,酸甜好吃很得老人孩童女人喜爱。
“你这姑娘做个买卖怎么到头来连人都找不到了?我不过回家伺候了半个月老母亲,我儿子竟就荒了半个月的早食,找的小子不中用回去就辞了他。”
此人赫然是那位举人的娘周氏,一口气买了几种,抱怨过后又说:“今儿要招待我儿的同窗友人,明儿我还来,你可别乱跑。”
周氏也算是老主顾了,又是举人娘,甄妙待她十分客气,笑道:“您只管来就是。”
周氏走了没多远就有几位娘子走上去同她说了什么,甄妙看不清她的表情声音却听得分外清楚:“只怕你们都瞎了眼,不论别的,单说她那般相貌要什么男人不成,那些有钱老爷若是得见怕恨不得直接迎回家做夫人,一群没本事的歪瓜裂枣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求之不得故意泼脏水的?一个个没脑子的,离我远点,瞧见你们就烦。”
甄妙这几天阴郁的心情因为这番话而豁然开朗,让她没想到的是刚送走周氏不久竟来了个不速之客,沉着脸抿紧唇倒像她欠了他几百两银子未还。
甄妙只当没瞧见他,任凭他在眼前杵着,反正自有对面的人操心。
常梅还未来得及走近他身边,只见他面皮紧绷,似是用尽毕生力气般望着来往的人群高声道:“范景因一己私心害甄姑娘受人非议,背后小人中伤之言恶毒非常,范景力薄抓不住坏人只能愿他口舌生疮断子绝孙,保证以后再不扰姑娘清净。”
甄妙一惊下意识看向常梅,往日那张带着讥笑得意的脸煞白如纸,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景。
同情?甄妙绝不会对这些人产生这种情绪,只觉得血液沸腾灼烫,从内而外无比快哉。
越欢喜她的表情越冷淡,忍不住想范景怎么会良心发现,随即觉得没这个可能,百思不得其解抬眼却看到在不易发现的角落里有一身着白衣长衫的人站在那里,眉眼深沉,像是感觉到她在看他,抬眼看过来。
分明隔了那么远她却觉得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一下就忘进了她的心,轰然一声脸颊宛如着火一般滚烫,心跳砰砰砰地越发强烈。
范景会这般做全然是他的功劳,脑海里突然响起林母说范家兄弟俩从小便怕他的事,他……特地为了她?甜蜜与欢喜冲破理智,让她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甚至忘却了周边一切,直到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甄妙张了张嘴,将到了唇边的话咽下去,再看向一脸歉意的范景懒得掩藏满心的嫌恶,冷声道:“今儿既然说了狠话望你时刻记着,别等老天真降下报应记着喊冤,快走,别挡着我做买卖。”
范景贪恋地看了一眼那张美丽的容颜,哪怕是生气都这般明媚动人,谁能想自己一心惦念的和美亲事竟被娘毁到这般境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是要深记一辈子,转身将要离开却看到不远处的常梅,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常梅看了眼甄妙,略为磕巴道:“范大哥,我在这边做买卖呢,你可饿了?吃个饼垫垫肚子?”
范景瞬时脸色大变,他能得姑母赏识就证明他不是个傻子,以往都是甄妙在这里摆摊做生意,常梅为何也来,无非就是看人赚钱眼馋。常梅的厨艺他自小就是领教过的,比起甄妙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除非她得了御厨的真传,不然如何能将甄妙挤走,只怕私底下使了手段。
莫非……
常梅在范景冷厉的眼神下开始惴惴不安,急于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你还真让我意外,回去告诉你哥以后不用来园子上工了,这么多年算我看错了人。你若还有点羞耻心趁早离开这里,污人名声毁人买卖,钱赚的舒心吗?”
甄妙当初的猜测成真,常家兄妹一早就将范景当做目标,她的闯入让他们不快,使劲手段阻拦,偏还就如他们所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她又有何错?成为他们私心下的悲剧?
真是报应不爽!
往日的流言蜚语被冲刷殆尽,甄妙的生意总算好转,她在常梅恶狠狠地注视下收钱,冲她展颜一笑,再随意不过的笑看在常梅眼里却极为刺眼,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范景最后看向甄妙,嗤笑一声:“我初见姑娘是在给姨母送礼的路上,那时表弟也在,他曾警告我不要靠近你,说我非良人不该祸害无辜,我不信邪偏要为之,不想竟成真,倒没想到他竟为昔日之言做到这般份上。”
甄妙一腔热血瞬间被浇灭,他只是为了她不被范家所累才这般?不是……
那一天甄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浑浑噩噩,她活过一世了不是只想赚钱过好日子吗?为何会为一个人这般伤神失魂?
而等她回家看到那个与王氏相谈正欢的人时,浑身的血液凝固,久久站在那里不得动弹。
“妙娘回来了?人家等你好一阵了。”
第24章 三日定亲
人?
畜生罢了。
前世半生混沌,目不可乱视话不可多言,将自己封固在一亩三分地之中,似一个无知觉的瓦罐从这个家搬到那个家,日夜所见之人之物不变,外界如何皆于她无干。
见过风光霁月,此时再见猥琐污浊本能作呕。
甄妙站在院外将树下几人的神情收入眼底,长姐愤怒担心,爹蹲靠树干低头抽旱烟不见情绪显然乐见其成,王氏那张笑得横肉直颤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慈爱’地主动过来拉她的手。
“这孩子犟,那劳什子买卖赚不了几个钱成天累死累活,都说让她不要做了她偏不听。”
甄妙不紧不慢往前,王氏在她后面急得伸手想推她又怕未来女婿不痛快,急脾气积郁在胸连笑都透出几分狰狞。
“这里不欢迎你。”
甄妙冷眼看睨着欲笑的猥琐男人凉凉地吐出驱赶之言。
王氏赶紧上来打圆场,伸手要掐她腰眼上的软肉被她灵活避开:“全是误会,范朗和我们说了,范家也是被张媒婆给骗了,这位金媒婆向来只给有头脸的大户人家子女说亲,范朗特地请了她来,整个桃花村独一份的,好姑娘要享福了。”
春风吹拂下枝叶晃动,光影戳戳,往前两步是炙热烘烤,退后一步阴凉舒适,而她的人生不论向前还是后退都被阴云笼罩,她唯有站在原地用利斧劈开一道口子才有生机。
金媒婆笑道:“姑娘家勤快是好事,范家这次是带着诚意来提亲的,聘礼整整二十两银子,在邻里八村也是少见。”
王氏想范朗样貌虽不出彩,但从来到现在一直面上含笑,不见不知道,比那个二郎看起来亲和多了,什么都能聊到一块半点不认生,幸亏对方有心要不然可要白白错过个好女婿。
范朗起身在甄妙不近不远处站定,开口规矩了不少,不似先前在镇上那般轻浮:“整日在镇上应付闲人累又糟心,不如在家中享清福。想来姑娘与家人亦只是报喜不报忧,叔婶子还不知道镇上是怎么说难听话的吧?外人胡诌的话信不得,我知道。”
王氏和甄大俱是一愣,全都紧张地看向甄妙,在村里丢人还不够,竟然连镇上的人都指指点点,再过阵子是不是全村的人都议论开了?这样一个姑娘家谁还敢娶?娶回去不是让人笑话戳脊梁骨?
听范朗的口气他一点都不嫌弃,这让两口子放下心来。
甄娟气得胸膛起伏快步走到妹妹身边拉着妹妹的手问:“怎么回事?”
甄妙将这两天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串了一遍,突然明白过来,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她和范朗会纠缠在一起看来曾经的妯娌没少在中间使手段。
谁家不怕自家姑娘担上坏名声,王氏巴不得范家明天就把人给迎走,哪还有心思去辨别是与非,就算是被污蔑的能堵得住悠悠众口?范家可谓是雪中送炭,不然真到砸在手里嫁不出去那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甄妙向长姐投去安抚的眼神,清冷桃花颜绽放出迷人色彩,贝齿浅露:“真让人听得好笑,你娘带着你们兄弟俩在大街上污蔑我这才过去几天?枉顾自己发的毒誓转头说出这种话,我都替你们害臊。看来你娘不犯糊涂了?不满大街的嚷嚷我吞了你弟弟的工钱?”
她漂亮含水的眸微转,与那金媒婆说道:“妙娘知道您是正经人,平日里上门请您出面的都是体面气派的好人家,看到您我高兴。可您为这么个人来,妙娘只想劝您三思,没得为这种满嘴谎言之人坏了自己的名声。若您不信,去镇上稍稍打听便知,总有人记性好能原原本本给您说清楚。”
金媒婆常年和镇上乡村的有钱人家打交道,是实打实的人精,闻言笑道:“说来我要去趟楼老爷家拿少爷的庚帖,差点给误了大事,你们先谈着,等谈拢了和我说一声,我定给你们办得漂漂亮亮。”
眼睁睁看媒婆离开,算好的好事就这么毁了,范朗的好脸色终于撑不住垮了,绿豆大的小眼浮现出一抹危险的光:“以往多有误会,我带足了诚意上门求娶,反倒姑娘为了不嫁我什么浑话都说的出口。你再心气高也得想想叔婶,他们为你可操碎了心……”
甄妙扬起下巴一脸蔑视:“你有什么资格说教我?你范家兄弟还真有意思,死乞白赖缠我到这份上,何来自信我会瞧得上你们?是美玉郎君?亦或是家财万贯?不过运气好沾得几分裙带关系而已。”
范朗彻底冷了脸:“你……”
与范家亲事来去谈了几回眼看就要成了临末又被甄妙这个死丫头给搅和了,最可恨的是把人得罪的一次比一次狠,这回彻底连她的一点念想都给堵没了,二十两银子,这么一大笔银子,她还是头回见,哪知还没摸到就要飞了。
王氏一门心思想让甄妙住嘴绞尽脑汁想补救法子,刚要伸手去捂甄妙的嘴,不想从旁边窜出个人用力推了她一把,她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王氏在未来女婿前落了这么大的一个没脸,也不敢撒泼,抬起袖子往不远处的甄大身边走去:“甄大,你这两女儿这么有主意,我这个后娘再操心也做不到人心里去,你自己的女儿自己管吧。”
甄大见王氏抽抽噎噎赶紧哄劝一边瞪两个女儿:“她也是一番好心,你们不领情就算了一个牙尖嘴利一个居然敢动手,我看你们是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和你二娘赔礼道歉?”
姐妹俩自然不觉有错,甄妙身子动了一下却被长姐挡在身后,往日娇小温婉的脊背笔挺,靠得这般近她看到长姐的肩膀在颤,不知是害怕还是怒到极致。
“爹,卖了我一个还不够,你还由她连妹妹也卖了?为了二十两银子不管妹妹死活?我们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忍心看我们和牲口一样被人欺负吗?我没本事,但你们今儿要打我妹妹的主意想都别想。”
甄娟哭得双眼发红,像一头护崽的兽冲眼前的坏人露出獠牙,见范朗还杵在院子里拿起凳子朝他砸过去,疯了似的喊叫:“滚,滚,再给我看到你我打死你。”
甄妙将范朗狼狈躲闪的怂样收入眼底,想笑却又想哭。
王氏眼看范朗跑出了自家家门,自己儿子的前程全都断送了,干脆坐在地上扯起嗓子嚎啕大哭:“老天你开开眼啊,这姐妹俩联手欺负我,我这日子还怎么活,我可怜的晨宝将来连个靠都没有。”
甄大额上青筋直跳,一院子女人哭喊吵得他头疼,蹲下身要把王氏扶起来却挨了一巴掌,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甄大,我忍够了,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个说法。”
甄大烦躁地抓了抓头,强压住不耐烦:“让她们姐妹俩给你赔个不是,好好的一桩事弄得剑拔弩张,让邻里看笑话,消消气。”转头瞪两个女儿:“愣什么?还不快过来?”
这下可好,两边谁也不低头,甄大叫不动人,王氏哭嚎更凶:“你大女儿是有婆家的人,我可不敢让她和我赔不是,咱家院子小放不下这么一尊大佛,让她哪儿来哪儿去。”
甄妙看姐姐脸刷地一下惨白,让她那个压在心底的念头疯狂翻涌,她双眼盯着甄大,做还是不做全看他接下来的一句话。
空气凝固,这是一场血缘关系的博弈,甄大被王氏踹了一脚,他抿了抿发干的唇,嗓子喂痒,咳了一声继续和稀泥:“你们是小辈,不管对不对也不该这么……”
天际耀眼的光被一片云遮住,天光淡了几分,好似甄妙心头盘旋游荡的那层阴雾。
自从娘过世后姐妹俩从爹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要尊重长辈”、“要勤快”、“她也是你们的娘要孝顺”,过去这么多年他依旧是这副表面太平的调调,然后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明知不该抱期待,意料中的结果让她的心再难起波澜,说出口的声音也分外平静:“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不会顺你们的意乱嫁人,你们撵我姐姐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