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末端,一双黑底足靴稳稳落于高墙,似能同深色的树影融在一起,簌簌的阴风刮过,那道身影在漆夜里如同鬼魅,仿佛即刻扑来。
下一秒,黑影一跃而下。
第44章 眼下的夫妇恍若天作之合
夜如泼墨。
耳边的虫鸣本是接连不断,却在这时突地变缓,一声长过一声,最后不知是喊累了,抑或因清棠阁的动静受了惊,竟息了声。
姜眠踉跄得后退几步,心快跳到了嗓子眼,手紧紧抵上旁的红木漆柱,一眼一蹬,死死盯上来人,并未叫出声。
眼前的人,她认得。
崔轶。
昔日她在定北侯府看到的,江映月的奸夫。
一瞬间,她心头蒙上了许多疑问。
当日被姜眠窥见他与江氏之事,这人不但不杀她,还有几分掩饰意味。
此事,她未透露半分,连沈执也未曾提起,便是到今也该翻页了,更何况,如今沈汶已身死。
再翻旧案也没了主不是?
那他来这清棠阁有何目的?还在这无人知晓的深夜。
姜眠打了个寒颤……该不会,这种悄然探入之事,这男人已不止做了头回吧?
她陷入了害怕的情绪,心中还未算计出叫来冬杏或府中巡逻的府卫需要多长时间,便先听见眼中漆黑幽邃那人,低沉沉开了口:“阿眠。”
还好。
姜眠后颈的鸡皮疙瘩消了大半,心想,原来是和原身认识,那应该不是来伤她的。
姜眠不知原身如何与这个男人相处,只依着原身软弱的性子,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慌张来,猫似的:“你、你如何深夜来此?”
这句话,三分是真,其余皆是试探。
她对此人不甚了解,就算不是敌,总得先探探底。
谁知男人眸光暗了两度,竟是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阿眠,你的脸……我先前那半年不在京城,竟不知那场火将你伤成了这样,是我不在你身边,才害你受如此大罪……”
他说罢,还伸着手,忙乱地向前两步,似想触摸她脸上的疤痕一般。
眼中还弥漫着痛惋和浓浓眷恋。
姜眠心下大防,慌不择路地后退,后背紧贴在柱上。
这下她还有什么不知的?
她哪里能猜到,这个给沈汶戴绿帽的人,与原身并非简简单单的认识关系,而是横着一个“情”字!
她率先生出一阵恶寒。
原著中的姜眠就是条炮灰命,根本没这么多笔墨介绍与铺垫,这原身,难道这崔轶还跟原主有段情缘,等着她来收拾不成?
姜眠不信,半真半假叫住他:“你别上来!我脸上这伤如何,那皆是我与姜家之事,与你一板子钱关系也无,不必自贴高帽!”
她定了定神,朗声,“何况,你与江映月通奸……”
“阿眠!”崔轶猛地喝住她,看着面前对他煞有防戒的女子,有片刻的痛心,他嘴张了又张,艰难道,“我与她……是因我酒后被下了迷情的药,要她不过事态紧急,为解身体情|欲。阿眠你信我,纵使往日你对我无半分情意,我却心中满满皆是你!”
那日是在尚书之子的婚宴,京中许多官员皆有前往,他亦然。他心中难受,饮了许多酒,谁知那酒中出了问题,酒宴刚结束,他还未出尚书府,便发现身体的怪异之处。
倚在假山石边正难受之时,江氏的身影出现了,江氏自未出阁便对他有情,他向来知情……
那夜不过情急贪欢,江氏一个他人妇,他从前瞧不上拒了数次,那次更无半分真情。
谁知江氏竟怀上了,他要她打胎还被姜眠撞上。
一想到此事,他便有如心绞,疼得厉害。
什么叫要她只是为解决生理需求,呸,渣男!
姜眠听在耳中,全然没被他感动到,反而生出一阵恶心。
恶心的同时,又带了两分庆幸。
幸好崔轶于原身也只是单方面的纠缠。
姜眠的沉默被崔轶看在眼里,却成了动容,崔轶疾步上前:“阿眠,我知道的,你不乐意嫁给沈执那个残废,待我将你接出去,我便找最好的大夫,定能将你脸上的疤去了……”
“谁说我不愿意嫁沈执了,我夫君腿力好得很,要脸有脸,要权有权,哪样不比你好,谁跟你说他残废的?”
姜眠凶着脸一股脑说出来,一面避着他的手,在他难以自抑的脸色中叫出声——
“来人啊!有刺客!”
“快来人,救命啊!”
院内几间屋子很快咿呀而开,就连院外也传来了守卫匆忙的脚步声,齐齐朝声源而来。
姜眠有恃无恐,崔轶听了脚步,猛然回头去看她,死死皱眉,“阿眠,你——”
她小侍女的声音打回廊处传来。
“你走不走?!”姜眠冷声指着他跳进来那面墙。
崔轶咬着牙,目光沉沉,“我会再回来找你的,届时阿眠再与我说清。”
他奔过去,往墙边跳出,冬杏和将军府卫的身影同时而至。
“夫人还可好?”
“夫人可有见着那刺客?”
姜眠往人逃离的方向一指,“从那面墙跑了。”
领头的府卫带了部分人赶紧追上,另一部分守在清棠阁中。
姜眠望着那自以为情深的人渣离去的影暗暗啐了口,他若再敢来,便叫人将他两条腿敲断去!
-
姜眠回去补了觉,一下子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昨夜折腾许久,再醒来,姜眠在床上仰躺许久。
事实上,崔轶对她并没有多大影响,但她起了身,却觉得内心莫名的烦躁,直到展了珠帘出来时,她的焦躁感达到了最大限制,似要破开一般。
姜眠还未洗漱,披散着头发而出,柔顺的乌发坠至腰间,她身着一身寝衣,嘴唇怂得低低的,柔肌似雪,除却脸上的疤痕,倒像个厌世的美人。
走姿的也歪歪扭扭。
直到她和沈执的一双眼睛对上,姜眠不动神色低了头,看了眼自己的衣冠,随即慢不做声地扯了扯自己露出些许春色的领口。
心中在这一瞬陡然生出些慌意来,姜眠喉咙一干,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日凌晨之事——倒像是自己真做出些对不起他的事来一般。
她假装四处一望:“怎地不见冬杏?你是不是都来许久了,该让她直接来叫我的。”
沈执干涸的喉咙动了动,叫她起身这样的事情,原是他来做的,现在却换成了别人。
他眸光微垂,“是我提醒她不必叫的,今晨我听吴统说了,昨夜……你可有看清那贼人面貌?”
吴统便是带着守卫的统领,沈执昨夜并不在府中,今日匆匆回来,才知有贼人潜入了姜眠的清棠阁。
沈执呼吸一乱,抬脚便往清棠阁走。
姜眠那时犹在睡眠中。
沈执望着阻隔他视线的重重窗幔,霎那握紧的拳又松了,还好人没事,否则……
姜眠被沈执最后一句话弄得魂不守舍,她是觉得原身与崔轶那点死缠烂打的情分微不足道,可要如何说明才能分毫不沾那些意味,便将她难住了,毕竟那样暧昧的时间点,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最后她只能带着憋红的面颊,弱声道了句:“未曾看见。”
沈执又低低应了声“嗯”。
他仔细去瞧姜眠身上有无受伤的痕迹,似乎这样才能安心下来,可眼神自面颊至雪一样的漂亮纤细的脖颈,再往下只粗略一扫过,不敢再细看下去,他俊脸薄红,“没事?”
“没事。”
姜眠应完一句,又觉得不太够,连忙补充,“这不就是就被影响了睡眠,今早已经补回来了。”
沈执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能有刺客进来,说明将军府的防卫不足,我调些人放在清棠阁,日后便不用担惊受怕了。”
姜眠勉强一笑,“那正好。”
那么崔轶再来,他的腿是非得打断不可了。
“不过,”沈执低下头,看着姜眠的微垂的双目,声音一点点在她耳边变得清晰,“总是依靠外人,有时也会防范不及。”
“嗯?那该如何?”姜眠懵懂的抬目附和,实则还浸在自己思绪,未听进心中。
沈执定定看她:“人心险恶,若能依靠自己的本事即是最好。”
“你可愿自己学些功夫?”
功夫!
姜眠当头一棒:“啊?”
她急急道:“这……不大好吧,我这般岁数,骨子都硬了,肯定难学!”
主要是,她不想受这份苦啊!
沈执却笑容和煦,仿佛怀有极大信心:“无妨,你还未过双十,何况只学些基本功作防身所用……”
他轻咳了一声,似带了分不好意思,余光扫过她细白的皓腕,“再者,有我。”
有我。
姜眠被那个声音败下了阵,两手之间四指扣着四指,极轻声的应他:“哦。”
沈执眉眼一展,目光扫过她素白的衣襟,薄红依旧,“好,你先洗漱一番,再用早膳。”
姜眠硬着头皮,“无需准备两日吗,今日便开始?”
“早练早成。”
沈执的眉眼多了丝温和,那抹笑意似因她而存,“我今日有空,正好能指导一番。”
姜眠牵强地笑,“果然是天时地利。”
等她换了衣裳出来,冬杏已经变戏法似的端出几样早餐出来,听说将军要教将军夫人功夫,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
一方面觉得沈执和姜眠实在恩爱至极,另一方面,她对教人功夫的场面实在好奇。
这会儿,已经低下头,不知瞟了这二位多少眼。
沈执坐在凳上,吃着一碗粥,他回来时已经用过,但此刻他能陪着姜眠再用一回,心中却也是异常暖绒的。
姜眠也坐下,端起了另一个玉碗,小口小口地吃着,不着痕迹地拖延时间。
冬杏提溜的眼珠尽是笑,觉得眼下的夫妇恍若天作之合。
一顿早膳用了小半个时辰,姜眠终于放下玉碗。
“吃好了?”
“……好了。”
沈执起身,长身玉立,俊斐非常,他环顾一轮,“那到院中来吧。”
姜眠嘴上道好,心中泪流汪洋。
第45章 又蠢又傻,竟然拿身子给……
清棠阁的院外微风正好,阳光照暖。
沈执身着玄色劲衣,衬得身量修长,面容内敛清隽,他背手寻着目光而视,院中景致一件件落于他目。
他在主屋前,沿靠栏而摆的瓷景盆栽上凝神一会儿,姜眠终于磨磨蹭蹭出了屋子,跨过门槛,拘泥而站。她穿着一身鹅黄窄袖长襦,素簪缠发,唯有耳间的一对儿血红色石榴坠子鲜艳,映得耳下脖颈的肌肤瓷白。
前些时日冬杏给她梳妆,发现她的一对小小的耳孔将合未合,又是软声,又是孜孜不倦地劝告,若是彻底合上,这些一对一对巧若天工的漂亮耳饰便要蒙尘了。
居然把姜眠说动了,由着冬杏想法子又将耳孔通了,疼得她龇了几日牙。
沈执目光寻去,便见那对耳珰一晃,不自觉让他心中发痒,喉间有些干。
“还没问你,迁府那日,那个林嬷嬷……可是你做的什么,怎么后来不见了人?”姜眠硬着头皮,状似随意地提起当日那事。
她对这些动筋动骨还颇需耐力的事儿抗拒程度,犹如逼她上战场,对他看来的目光更是唯恐,只想寻些话题来糊弄一遍,说不准遍打消他念头了。
“自然是走了。”
想起这事,沈执面上浮出一抹不耐和淡嘲,但还是认真答她。
他缓步走近,眸光尽是她,又不经意扫去别处,“怎么问起这事?”
“她那日拦着就不让我住此处,当然得多几分提防,免得又得说我哪儿不对。”姜眠抓着朱红色门栏,眉眼恰到好处地放出几分忧愁和难意。
沈执果然听得皱了皱眉,“无需顾虑她,都一把老骨头如何能干事儿,不过添乱,是该回去养老了。”
姜眠长睫一眨,带了两份试探,“真的?可她是宫里人,就算对我颇有为难,面上还是要给几分敬重的吧?”
“将军府不养闲人。”
沈执目光聚拢回来,他抵着下唇咳了声,俊逸的脸染上薄红,“这不是她家,你才是女主子,府中规矩皆由你说的算。”
姜眠长长的一声哦,心想沈执给她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外面里头面子皆给得足,“我说了算?那你呢,你……”
沈执双耳连着脖颈顿红,讲话也变得磕绊,“你我乃夫妻,自然也由你说了算。”
姜眠心满意足,那声“好”刚到嘴边,突地又顿住。
等等,除了府中事务,什么也由她说了算?
是她不对劲还是沈执不对劲?
姜眠心神一乱,抓着门栏方边的手倏然加重,眼底的情绪莫名慌乱。
那具修长挺拔的身躯凑近她,垂眸便可见他玄衣上的暗纹,甚至能听见斜上方传来的微重的呼吸声,和腾生的热气。
沈执的气息陡然加重,他的指节一握一松,难为情间仍故作镇静,声音只余她听到,“你要立规矩的话,我也会守的。”
这……
姜眠的脑中猛然炸开花,似乎连带某样东西也在她脑中清明起来。
她心中砰砰直跳,憋了半日,那双布满雾气的眼朝沈执看去,才颇为气恼地喊出一声:“谁、谁要给你立规矩了!”
怎么走向完全超脱她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