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眠十分感动,附和他:“是啊是啊!”
她笑眯眯的,眼中流过几分狡黠和光彩,“所以你得加油呀,我就靠着你了。”
靠他?
沈执不明所以,马车和他骑行的马匹几乎同步而行,他斜乜去看她的脸,姜眠面上闲适惬意,一边同他说话,一边素手又闲来无趣地拽上笼成一攒的珠帘,随着马车驱行的节奏一摇一摇。
他瞧见她搭在皓腕上的下巴尖尖,往上是娇嫩的朱唇,翘挺的鼻尖,美人目轻颤流转,沈执拽紧了手中的马鞭,余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姜眠突地抬目,那双漂亮的眼眸与他的在空气中相接。
沈执气息突然轻得没了踪迹,血滴似的红染上他的耳,忙不迭看向正道。
他对相貌的感官极浅,她的样子确实如往日有所不同,但他觉得那疤并不碍眼,纵论如何,在他眼中都是美的。
将军府的地状极广,队伍方停下,姜眠透过马车的小窗,便见朱红坚固的两扇大门,门前又两尊瑞兽,恢宏气派,庄严肃穆。
门口候着数十奴仆,管事的见到来人,忙领着众人行礼,迎接这座宅府的主人入住。
姜眠掀起车帘落地,扫了几眼此处。
太广阔了,只有她和沈执二人,确实费地方,但转念一想,没有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隔阂,又实在很爽!
姜眠兴致满满,沈执刚下了马,她便扯上他玄色的衣袖,“进去看看?”
“好。”沈执垂眸看了眼她落在他袖上的纤纤素手,随她步伐而入。
背后的管事未被二人搭理,笑脸还未露出,只得提裙跟上,又道:“奴婢是宫中内务府派下的,双木林姓,将军和夫人且随奴婢来,奴婢为您们引路。”
沈执眉间微蹙,对她的随同觉得有些碍事,但考虑到初入此处,姜眠或许会有所需,便默许了。
沈执是这处宅府的正经将军,自然是要住主院的,这点不疑置否,而姜眠不单单是要逛逛景色,主要还是为了挑出和心意的住处。
她左右一望,随意道:“那我们去看看院子罢?”
沈执自然随她,二人都没什么歧义,未作多虑便一同而往。
林嬷嬷跟在后头,面上泄出了几分不赞许的情绪。
这沈将军,未免太过顺从那位妻了,这般传出去,在外人眼中,夫纲何存?
她压下对姜眠作为将军夫人着摘责,想着刚来,日后多的是时间调|教,便先顺着二人对路过的院子聊有几分指点,“夫人请看,这将军府初建时是请了的老匠王璇大人构建的,各处院子的景致都属上乘……”
一番时间下来,林嬷嬷紧跟不迭,沈执微微皱了眉,姜眠也觉得耳边有几分聒噪,“嬷嬷您先歇着吧,我们自个儿能看的。”
林嬷嬷敛声笑笑,“这哪成呢……夫人是觉得奴婢讲得不好?”
“倒也不是。”
她这般说,姜眠也不好再劝阻,遂又扯了把沈执的衣袖,凑近道:“沈执,你说我住哪好呢?你可懂看风水?”
将军府这般大,她总得要挑个舒服的地儿,但也有几分讲究的。
林嬷嬷刚息声,又忍不住皱了眉,这姜氏女,本来说这副容貌配上大将军的身份就不合宜了,当然,若是夫君不嫌弃,又德才合一,在外也自当受人敬重,而现今竟听见她直呼夫君名讳,这、这礼数何在?
可她余光偷偷瞧沈执几眼,却不见其有异常。
“未有了解。”
他顿了一下,温声道,“不过贴着臻禄居旁那处清棠阁应当是极好的,坐北朝南的布局,阁景极佳,倒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去处,我在某本书中听过,王璇大师有几处得意之作,这两处貌为其二。”
臻禄居便是这坐将军府的主院。
“真的?”
姜眠毫无察觉,眼前一亮,“好像刚才走了反方向,还未进过那处地方。”
沈执不动神色,语气随意:“那现在先去看看,你若满意,便住那处。”
“也好。”
“等等!”
听完二人对话的林嬷嬷目瞪口呆,她哪知这姜氏闲逛是为了挑住处,她从迷乱中剥身而出,慌忙道:“这,这怎能如此,将军和夫人怕是不知,清棠阁往常皆是给世子的住处,夫人住了恐怕有违礼制!”
沈执眼皮一沉。
姜眠心道这规矩真多,“那你说我应该住在哪里合适?”
林嬷嬷缓了语气,“照例是住……”
她还未说清,沈执淡漠的声音自头传来,含着戾:“嬷嬷说笑了,哪有照例一说,前任将军府主人的旧习还能带到如今说教?照本将的意思,是眼下的主子舒坦重要,您说是吧?”
林嬷嬷不语,牙关咬着咯咯打颤,她说不出一声不是来,更说不出一声是。
沈执转过身,朝姜眠道:“你先去瞧瞧,哪处不合心意的再挑着改,我随后过去。”
姜眠挑眉,道了声好,转身先离开了。
她当然不认同林嬷嬷的说教,这处宅府有她的一席之地的好吧,而且……离了侯府的争端,她又不会再找副枷锁给自己套上去,住哪嘛,自然要随她舒服来的。
当然,姜眠唇间弯出一抹笑,现在她更好奇,这条小狼崽子支开她,是想怎么做。
看着姜眠的身影走远,沈执默不作声,将目光收回,落于那身旁之人。
林嬷嬷并不敢直视,哆哆嗦嗦的跪下:“奴婢坚持方才所言,将军实在不该为一女子将这礼制反了……”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陡然加重,带着浓烈刺骨的凉意摄人,仿佛风雪欲来。林嬷嬷猛然止声,感觉脊椎骨都在泛寒。
“当着谁的面都讲规矩的习惯,嬷嬷是该改改了。”
沈执面无表情,甚至未多看她一眼,“嬷嬷从哪来的,便回哪去吧。”
林嬷嬷猛然抬头,她是宫中赐下的,就算是派至别处,那殊荣也当是有增无减,这个大将军,竟要赶她走?
她想要驳回,却见人已经慢步离去,徒留一个背影,他声音隔着好长一段距离而来轻飘得很,可叫人听了,又似夹着千钧的重——
“什么该讲,什么又不该说……您是该有几分清醒的。”
第43章 夜影
毫无悬念的,姜眠搬进来清棠阁。
清棠阁极为宽敞,屋中阁外早已经过收整,景物洁而有致,自院门一进来相连便是一道石板路,视野开阔,侧面有方喷池,池下鳞鱼游乐翕忽,自得其乐。
春意渐浓,景栽争先生长,堆起的既视颇有花团锦簇之感。
阁内景致物体皆换新制,焕然一新,与原先名头上给沈执静养的地方天壤之别。
不知沈敬德作何所想。
姜眠在屋中,拢袖将方才打开的窗面合上,一同关住了外头的春景。
想来知道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姜眠嘲讽一笑,毕竟有些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不是?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所期盼的、抱着贪欲以及原先所有的地位,不过化为空谈,甚至无需再他做什么,下半生也别再想翻出分浪花来。
外间似有人影攒动,隐隐传来两声应答声。
“冬杏?”
她冲外边叫了一声,稍等几秒,未得回复,她一手支着下巴,指尖闲得敲了几下窗柩。
冬杏是她留下来贴身伺候的一个丫鬟,她本是不习惯受人伺候的,但仔细想了想,许多事情她确实无法独立完成,再者,无趣时身边有个小丫鬟能逗弄两下,想来还不错。
过了会儿,一个杏眼粉腮、梳着双髻的女子掀了帘子进来,正是冬杏,她行了礼:“夫人,将军来了,奴婢方才给他上了茶,您快——呀,您还散着发!”
姜眠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她往常独自一人的时候习惯了简单打扮,一根簪子把长发挽起来便成,落到冬杏手中,发髻便是各种花样层出不叠,花样都不带重复的。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繁琐了,还得依赖人,看看今日,没了冬杏自己都不习惯了,便由着散着发。
“奴婢给你梳发吧。”
“不必了。”
姜眠拒绝她,随意在漆木盒子当中挑出一只浅色的玉兰簪子,三两下,便把如瀑青丝固定住了。
要再等她将发髻梳好,那不知要过几时了,不好让沈执等太久,又道:“太长了,麻烦,改日帮我剪短些。”
冬杏为她的随意微怔,呆呆地看她动作,而后才惊醒上前捋好不平整之处,傻愣愣笑着:“不麻烦,交给奴婢搭理就好了,夫人的头发长度正好,又顺滑得很,将军摸着肯定欢喜!”
欢喜?
闻言,姜眠心中想着沈执才不会摸她的头发,他二人可不是什么正经夫妻,饶是这般,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一幅沈执花灯下,温柔着眉眼抚摸她头发的场景……咦惹!
实在太过违和,姜眠猛然摇头,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净胡说!”
她转身出去,冬杏在她的身后,单纯的眼中迷茫又不明所以。
哪儿胡说了?
姜眠不得不承认冬杏一句话乱了她心思,直到慌忙地出来,看到沈执注视她动作,才稍微淡定下来。
她走至他身旁,抬手将茶杯子反转过来,倒了半杯茶,一边喝一边道:“你上朝回来了?”
沈执缓缓地眨眼,看着她一副不急不徐的模样,唇边道出几个字,“我今日休沐。”
“喔……”
姜眠胡乱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沈执下巴绷得稍紧,脸上俊逸依旧。
姜眠余光又悄悄地瞥他一眼,她最近对沈执的近况所知甚少,连休沐的事也不知道,不管从何角度看,似乎对他关心都过于少了。
沈执不表明来意,姜眠也不好直接问他,只好又提起另一件事,“今日没人再来拜访了吗?”
自他们迁入这将军府,登门拜访的人来来往往,每日从早到晚门庭若市,应对都应对不过来,与先前落魄之时态度冷暖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大多不过是些势利眼。
沈执的面庞露出一丝不耐,似乎被这些事情闹得心烦,因为他们,他们好似连呆在一处的时间也少了许多,“不见了,他们烦人的很,待会便吩咐下去,今日一概闭门。”
姜眠点点头,“确实,精力不能都浪费在这些事项上。”
是了。
沈执心中想着,他们来到将军府之后,这些人事便接踵而来,他不禁有些怀念在小院中的时光,总想做些事情补回来。
他腿好了,能与她一同做许多事情才是,“你今日有什么打算。”
姜眠见他眼神又落在自己身上,又全然不知他要干嘛,只好硬着头皮,先应对那个问题,“或许可以出府逛逛,自我来到……自我离了姜家,还未出去看过这京城,也正好将午饭用了。”
沈执拽紧的拳微松,出去用午饭……确实不错,他努力忍着想要飞扬的嘴角,点点头,“好,我吩咐他们备好马车,与你出去转转。”
“嗯?”
姜眠胡乱应他,而后又后知后觉,就算是要去,她叶是打算一人独往的!
他一个大男人,应当对逛街不感兴趣吧?
可她还未从思绪中抽出,沈执便效率极高的将马车备好,回头看她,眉眼舒展,“饿了?我们现在走吧。”
没得法子,姜眠哆哆嗦嗦地就着他有力的臂上了马车。
本以为他这次又要坐马,不料下一秒沈执便一同钻进来了,空间一下子逼仄起来。
姜眠拽紧了手心。
她不知道,和沈执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呆在一块,周围温度也会上涨得厉害。
好不容易挨过了在马车上的时光,沈执终于带她到了地方。
可是。
她说出来吃饭,沈执就真的只带她出来吃了一顿饭。
一顿饭行了将近一个时辰,从酒楼出来,沈执携着她上了马车,冲车夫道:“回府。”
回……府?
姜眠强忍着心头的冲动,一手扣住另一只,瞥了眼身旁的人。
他看起来如同春风拂面,还带着股心满意足的劲儿,“……”
她……还想逛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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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白日被沈执刺激太大,这夜姜眠夜中睡得并不不安稳。
她自躺下起便睡梦连连,直至惊醒,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后背渗湿了雪白的寝衣。
姜眠知道是梦 ,将薄被踢开,迷迷瞪瞪缓了好几分钟 ,眼前才恢复清明。她将床帘扯开,望了眼窗外。
离天亮还尚早,她好似恍惚了一下,夜间扰人的梆子声刚离去不久,一慢四快,五更天方过,姜眠一丝睡意也无了,披了件外袍起身,随意穿上了绣鞋走出了房门。
她房中不留侍女守夜,不说世族官家,就连颇为富足的商户的房中也是有这规制的,姜眠觉得糟蹋人,向来是将人遣回去睡觉。
府中轮值的府卫还不够么,哪来这么多危险?
夜凉如水,月色寂寂,偶有两颗星子悬于天边。
姜眠走到院廊外,夜露深重,空无一人。如今还在春日,京城的深夜冷风徐徐,她打了个哆嗦,不由得裹紧衣裳。
姜眠细想了这几日,这个将军夫人当得不可谓不顺心,只是有一点,让她久久不能解,沈执心头之患应当算是全解了才是,为何情绪值却还会差20个百分点?
难道是沈执还有什么心意未满?
姜眠决意回头探探他的底,沈执这般实诚,应该不会对她有所隐瞒吧。
她自我安慰一番,眼神漫不经心朝四周瞥。
耳边传来几声虫鸣,明月中天,院落一路往前,引路灯彻夜照明,并不妨碍她视物,曲折的活池水声潺潺,鳞鱼没于水面,沉浸在静谧中。
清棠阁的院墙砌得高,不远处的墙边一颗歪斜的合欢树倚墙而生,细长的枝桠攀墙伸出。
她略过那枝合欢枝条,顺着它蔓延的方向看去,未过多时,她的目光陡然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