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后知后觉,是他的腿恢复了知觉。
明明是很渴盼的场面,直到那一刻到来,他却十分淡定,连心中也无太大波动,只是内里突然抑制不住一般,很想的,即刻的,便把事情说与姜眠。
两只腿太久未走过路,他走起路来几次差些要摔下去,跌跌撞撞,废了许久的功夫才来到了她床前。
等见姜眠还在睡,才恍然惊觉天还未明。
沈执满腔的话尽数堵在喉间。
月色倾泻,狭小的空间静悄悄的。
姜眠在床上安安静静睡着,被褥只盖到了胸前,沈执叹了声气,将被褥拉至她脖颈,动作幅度不大,刚盖好,便见她睡梦中不安分,又想把被子挪下。
分明未醒,却满脸写着不悦。
倒像是他打破了她的安眠。
他只呆了小会儿的时间,未料到要走的时候,她反应如此之大。
姜眠想起自己刚才那一下。
“我没将你砸疼吧……我做噩梦醒来,见有人影在床边,被吓着了……”
姜眠的话里乱得很,她因睡觉将发髻都拆了,此刻乌发散在腰间,眼尾还有因惊恐未散的潮红,整个人纤瘦又无辜,刚才砸了那个枕头过去,用的力度不轻。
“无事。”
沈执回想了方才,硬枕砸在身上的痛感微乎其微。
“那你觉得如何,能走得动吗?”姜眠略有担忧地向下望去,他掩藏在库管下的腿修长笔直,那双腿四个多月未用过,她担心难以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说不准还要花许久复健,“刚恢复也不好多站着,你先坐下?”
沈执无奈,在她面前缓慢的走了两圈,下身还好,上身不知是受什么折腾,松松垮垮,沈执头微仰,不动声色地拢好,又站回至她跟前,“尚可。先前能动之时有些艰难,现在好了许多。我待会再多练练,行动可与常人无异。”
沈执顿了一下,“你先将衣服穿上,再把你重要的东西都捡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
姜眠前一息还在为沈执双腿恢复的速度所惊诧,措不及防听见他下一句,不明所以。
“收拾收拾,我们离开。”沈执回答她,目光格外沉稳。
姜眠愕然,“走?去哪?”
“离开沈府。”
-
一个时辰后。
京城烟雾蒙蒙的昌坊街巷像一块落了灰的画纸,周遭的茶楼酒巷还未开张,而街道上已陆续迎来了卖早点的小贩,蒸笼一掀开,热腾腾的气儿便争先恐后冒出,裹挟着包子饼子等食物的香气。
空气冰冷冷的,来往的行人中有人打着哈欠,随意哈出一口气便能在空气中迅速形成白雾。
一匹黑马飞驰而来,踏踏的马蹄声惊得几人一瞬间从瞌睡中清醒,定睛一看,奇了,这一大早,竟见着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同骑,也不知是要上哪去。
姜眠坐于马上,死死的拽着沈执的衣裳。
不久前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她到现在还觉得恍惚。
从她去收拾东西,看到地上躺着个死人,再到之后沈执直接去马厩拉来一匹马,横冲直撞一般,带她在守卫昏昏欲睡且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杀出定北侯府的大门,至今让她她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除此之外,还有些腿软。
这个平日在她眼里没有任何威胁性的男人,提剑驾马,对前来阻挠他的人一路挥剑而下,鲜血飞溅之间,他一张脸上面无表情,眉眼冷如凝霜,将晨时的侯府搅得天翻地覆。
叫她窥见几分此人黑化后的影子。
等沈汶得到消息而出,他们已经离开了沈府,驾着马扬长而去。
此刻,姜眠生怕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整个身子都依贴在沈执身上。
她是知道要离开,但没想到是驾马离开,沈执也不提醒她换身好上马的衣裳,弄得她一路上悲愤欲死。
不知拐向了哪。
“吁——”
沈执拉住了马绳,迫使它停下,她这才把埋下的脑袋抬起,怔愣愣看着眼前的府门。
府门已开,门匾上竟是裘字。
马儿发出一丝嘶鸣,沈执平息了呼吸,朝裘府值班的府卫示意,“你们老爷回来了?”
府卫见来人貌正神逸,气度不凡,知是贵人,应道:“子时过半回了,您要找老爷的话,小人给您传音?”
沈执道了声“是”。
那人便跑了进去。
放回眼下,沈执感受到他与她两具身体之间密不可分,绷紧的表情有些松动,“姜眠,你先松手。”
姜眠闻言战战兢兢的松了手。
刚松开,未等她从茫然中醒过神,沈执便侧过身,利落地跳下了马。
离了依靠,姜眠在马背上犹如悬在空中,黑马耸动了下身子,她本就未坐稳,吓得“哎”地一声叫了出来,目光楚楚可怜地朝他看去。
沈执从未见过她那般神情,有些受不住,他轻咳了一声,配合着伸出手,将她接了下来。
落地的一瞬间,姜眠的双腿没忍住抖着差点软下去,她赶紧搂住了沈执的腰,隐秘的腿内侧被磨得微微发疼,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你……”
因着姿势的缘故,沈执得以望见她身后的光景,转瞬目光怔住了,他语气凝重:“你受伤了?”
受伤?受什么伤?
姜眠不明所以,但顺着他眼神转头望了眼自己身后,随即呼吸一滞。
她换上的是件颜色稍浅的裙子,此时身后略微尴尬的位置,开了大片红梅。
张扬又鲜艳。
姜眠才恍然想起来,来到这里不足两个月,这具身子还未来过葵水,眼下竟在这种时候来了。
怪不得她腿软成这样,姜眠现在紧绷的情绪松了,才发现不仅是腿,腰也软得厉害。
她一路上过来,面上心里太过紧张,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身下的微妙变化,而后她又是跑又是马上颠簸的,难怪已经泛滥成灾。
她心中千头万绪,身下又是一阵暗流涌动,她瞬间绷直了身子,不敢再动。
忽闻裘洛楚的声音自内传来:“是谁来了?”
怎地来得这般快?
姜眠眼神惊慌,她求助般的看向身旁的男人,慌乱的解释:“我……不是受伤……”
她不想在这些人面前丢人,扯着男人的衣服,焦急的不行:“沈执LJ……你将我抱起来,快点呀!”
第40章 “混蛋!你还看!我不要……
那句带着迫切地“快点呀”说得沈执喉咙一干,他又扫了眼臀下的血迹,不再过问,抬手伸过她腋下,另一只手勾过她的膝后,轻轻巧巧把她抱起。
裘洛楚此时正好踏出裘府大门,“沈执?”
他惊诧地上下扫过他,略过埋在怀中的人,目光凝聚在沈执完好无损身下,难以置信:“你的腿——”
沈执打量他两眼,那张脸上与他分别之际还是完好,隔了半天一夜,如今添了几道青紫。他淡淡抽回目光:“已经好全,不必惊讶。”
裘洛楚还是一脸不敢相信。不用惊讶吗?这么大的事甚至能惊动京城,不惊讶才不寻常好吗!
偏偏事主风轻云淡,倒显得他大惊小怪。
他克制自己从此时中脱出身来,看向他怀中的人:“沈兄怀中之人是小夫人?大清早的,这般姿态,可真是好兴致……”
姜眠人脸面朝沈执怀中埋着,本来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乱动起来身下的一片红便会引起人注意,偏偏这人又将她提溜出来说话。
真讨厌。
她手指暗暗地扯了下沈执的衣带,脑袋轻轻朝他腰腹处一撞。
沈执一瞬间握着人的手紧了两分,连身体也直挺得如一尊佛像,他喉结几不可察的滚动了一下,面上还是没什么感情,“我们已经离开沈府。”
“沈兄果断!”裘洛楚掷地有声,不止是这般,所有的事只发生在一夜之间,速度实在惊人。
沈执凉凉地看他一眼。
裘洛楚颤了下,一手拍在大腿上,“……沈兄和夫人折腾一宿想必都累了,裘某家中厢房空着许多,不知有幸能等得二位住下?”
沈执面色如常,抱着姜眠的手依旧稳当:“带路。”
裘洛楚很快将人带进了一处屋子,又临时指了些丫鬟人手,来人避免冲撞,守在了门外。
直到人离去,姜眠一下便从他怀中跳离了,下意识就要去翻一同送来的布包,里头装着她不久前打包好的衣物。
她翻出来一身衣服之后,想换掉这身脏污的,她拿着换洗衣物起了身——不对,姜眠猛然反应过来,这个世界没有前世她习以为常的卫生用品,这可怎么办?
沈执呆愣在原地几息,他的身影挺拔如松,脸上俊美清隽,那双眼眸眼尾稍长,掩住了平日待人的锋利感,带着几分迷茫。
他低头下来,垂下的眼眸瞥着左手,上面擦上了一块血迹,是他抱她进来时沾上的,现在已经变成暗红。
目光追随至不远之外女子的身上,能瞧见她侧脸和巧致雪白的脖颈,长睫扑朔,微抿的嘴角和鼓起的腮帮显露出几分愁意,他蓦然生出几分怪异来,手握成拳,缓缓收了回去。
“沈执……”
姜眠只好又朝男人求助,同样的事,她对外人避讳,但对沈执却没有半分介怀:“你去问门外那几个小丫头要些热水……还有,月事带!”
沈执张了张口,却未应声,面上浮出一抹犹豫。
……不是,她帮了沈执这么多事,总不能这点小事也不愿做吧?
她正郁闷着,便听见沈执有些发涩的声音传来:“……月事带是为何物?”
“啊?”
姜眠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以为那物不叫这个名儿,而后才后知后觉,应该单纯是沈执不知道。
是她下意识将自己习以为常的“常识”带入到了这个世界中,又或者她高估了沈执对女性的了解,但她现在身上粘腻得紧,实在不想纠结这些事:“算了……没事,你先去找裘洛楚去吧,你们不是有事要谈吗?”
她一路轻轻推他,愣是将他赶出门去,还顺道叫了一个侍女进来帮她。
侍女看见她的脸时心中还颇为惊讶,她们亲眼所见,这个女子被眼前长相俊美的男人亲手抱进来,与男人关系这般亲密的,竟会是个容貌有异的。
但是是裘洛楚一早亲自迎进来的人,侍女不敢怠慢,很快就将她恭敬将她所需之物呈来。
屋子的门打开又合上,屋内叮叮咚咚折腾许久,候着的侍女早已被姜眠叫开,沈执站在门外,并未离去。
凛风肆虐地灌进他的袖中,吹了许久,手掌都吹得有些生红,沈执才恢复了几分意识一般。
脸有些烧得慌,他盯着自己手上的痕迹,好像有些明白姜眠所说的是何物了。
他长到这个岁数,对女子之事所知甚少,但倒是有从某本杂书中匆匆一瞥,可恨他当时心中皆是孤独终老的想法,女子这样的私事,一方面觉得罪过,另一方面也确确实实不愿多留心看一眼,因而所知不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是他太蠢,沈执闭上了眼,连点小事也做不好。
又过了会儿,他听见门咿呀一声,姜眠掐着腰迈出了门槛,沈执对着前方猛然睁眼,身体不由自主的直挺挺。
姜眠小幅度的打了个哈欠,身子清理之后舒服许多,她今日醒的太早,又从定北侯府折腾到裘府,现在身体除了累,还有些困倦。
出来只不过是要看两眼,她刚要再转身回去,眼中突然捕捉到一抹异色:“沈执?你怎么在这,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对,你没去找裘洛楚?”
姜眠反应过来,心下讶然。
沈执对上她的眼,目光沉着,他未走,是因为看到她在府外无力的样子,还有那些血……她显然身子不舒服。
姜眠走近他,目光突然注意到他腰腹处的衣物,那里明显有小片地方颜色比其他要深些,又瞧到他微张的手心,那里也……
啊啊啊!
姜眠快要被密密麻麻袭满全身的羞耻感吞噬掉了,她不觉得月事来了在他面前有何见不得人的,但她无法接受身体流出来的污血沾到他的身上。
“你怎么不将手洗了,是没注意到吗?”
姜眠声音压得低低的,她忍着将脸遮住的强烈欲望,拉他往耳室走,脚步有些急切。
沈执垂下了头,盯着她牵住自己的手,心也跟着砰砰跳了几下。她的手很白,根根细长,指尖莹润,在阳光之下似能发光一般,与自己都是厚茧手的差别极大。
他极乖地跟在她身后,任其拉扯。
以至于姜眠停下的时候,沈执浑然不知的继续前进了一步,宽厚的胸膛瞬间与她的背紧密相贴。
沈执的身上的肉养回来了,这一贴她甚至能感受到沈执胸膛的紧实感,而且这样的姿势,像是他从背后抱着她一般。
两人的呼吸皆停。
下一秒,沈执迟钝的后退了一步,而姜眠也打着哈哈松开他的手,“你等等,我取水来。”
她眼疾手快,取来一瓢干净的清水给沈执冲洗。
姜眠的手十分细软,指腹擦过他的掌心时像在恶作剧似的勾他的魂,勾得他脑中空空如也。
沈执绷紧了身子,他将目光放去别处,只想着让自己拼命忘却掌心的触感。
姜眠洗完了左手还不放心:“不如右手也洗一下吧!”
她秉承着抹杀任何尴尬可能的作风,不等沈执回答,飞快拉起他另一只手清洗。
反正他刚才又是摸马又是握剑又是抱她的,肯定沾了脏东西。
完事,姜眠停手,她松了口气,随意将水瓢丢在一旁,抬头看他,“好了,你先去换身衣裳吧,无需顾及我……看些什么呢你?”
姜眠有些好笑,漫不经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还以为什么东西能引至他的注意,而后,她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