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时,崔近月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只细细的长竿,轻敲了下他的后腰,“站好了不要动,扎马步的姿势若是不标准,便是你日后习惯了,打下的基础也是歪的,又有何用?”
因着她燃香的那一手,萧瑾瑜已经意识到这女人的本事有些邪乎。
他心中愤愤,想说我打这个基础有何用,都是你在逼我,却到底不敢出声,只能默默憋屈着没再动弹。
萧瑾瑜认定崔近月是在故意难为他,好看他出丑。
他虽然年纪尚小,但自尊心很强,是绝对不会让崔近月看他笑话的,是以,他非常想坚持住半个时辰,然后一刻不留就离开。
然而,想是这么想,身体却跟不上,萧瑾瑜站了还没到半刻钟,双腿就抖得不成样子,他出了一身的汗,死死咬牙撑着不倒,脸都憋红了,最终,还是一时没坚持住,仰倒在了地上。
萧瑾瑜双手撑在地上,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泥土肮脏,而是羞恼地去看崔近月。
不过,他以为的嘲笑并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崔近月容色平静,手指轻轻朝远处一点,那柱香瞬间就熄灭了。
她对萧瑾瑜道,“歇够了就继续。”
萧瑾瑜咬了咬唇,还是没看清她到底是用什么才能点燃那柱香,又是怎么熄灭它的。
而且,她竟然真的一点都不给放水,说了只要他停下时间就顺延,就真的在同一时间熄香。
还有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竟是比嘲笑他,更让萧瑾瑜心中不快。
他甚至忍不住想,等他学到她的本事,一定让这个女人好看。
这时候的萧瑾瑜信心满满,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也一定能学到她那神秘莫测的邪乎本事,为此,他可以暂时卧薪尝胆一下。
到那时,他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崔近月自然能猜到这小鬼想什么,不过她不在乎。
她说了不收萧瑾瑜为徒,就是真的不收,也没将自身功法传授给他的想法,她本就打算教他一些别的,既如此,便算不得师徒,日后就算他离经叛道,她也不会在意。
若他真有本事要她的命,那她倒真的要佩服他了。
歇了一会儿,萧瑾瑜就再次爬起来,恢复成扎马步的姿势,咬牙坚持着,崔近月也同时一指重燃了香,一秒都没少。
当然,这一次萧瑾瑜依然没有看清,她指间使出的东西是什么。
这般反复了大概十几次,那柱香终于燃尽,萧瑾瑜已是彻底坚持不住,瘫倒在地。
他浑身都已经被热汗浸湿,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颇为狼狈,却是叫崔近月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她都已经做好了萧瑾瑜撒泼打滚的打算了,可这半个时辰里,他既没哭也没闹,反而一次次跌倒,一次次被纠正姿态,也一声不吭,终是坚持到了最后。
不得不说,她还真是有点欣赏这小子了。
萧瑾瑜用力喘着粗气,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想着估计只能等恢复一些气力再回去了。
却不想,崔近月突然走到他身旁,双手抓起他的手臂,他眼前一花,整个人便移了位,趴到了她的背上。
萧瑾瑜上一次趴在宫女背上玩耍,还是五岁的时候,懂事后他就不再这么做了,这时候被崔近月背起来,更是十分不自在。
他有气无力地蹬了下腿,“你放我下来。”
崔近月有些无语,“你的侍从可都照我的吩咐被遣回去了,你现在能自己走回勤政殿吗?你要是能,我就放你下来。”
萧瑾瑜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只好让崔近月背着。
崔近月便就这么将他背出校场,沿着宫道不快不缓地朝勤政殿而去。
萧瑾瑜趴在女子单薄的背上,发现她淡色的衣衫被自己染上了污迹,不由有些心虚,可再一想她方才是怎么对自己的,这种心虚就消退了。
说来也是奇怪,方才萧瑾瑜还想狠狠咬她的手,撕下一块肉来,如今她的脖颈近在咫尺,他却并没有想要肆意伤害她的欲望。
萧瑾瑜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单薄的背,都让他担心自己会不会压垮了去,可是被她这么背着,他竟有种很放松的感觉。
渐渐地,萧瑾瑜的眼皮都不自觉耷拉下来,在崔近月背上昏昏欲睡。
崔近月感受着他越来越平缓的呼吸,突然问道,“你方才,怎么不像对你父皇那样,也对我撒撒娇,说不定我就为你放水了呢?”
萧瑾瑜并没有真的睡着,闻言哼唧了一声,嘟囔道,“可你又不是父皇。”
崔近月怔了一下,随即便笑起来。
这孩子倒是真清楚宫中谁是他的靠山,谁最宠他爱他,所以,他会对昭景帝撒娇卖萌,却会在别人面前乖巧持重,这是因为他很清楚,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昭景帝一样宠着他,他就算是无理取闹,也都能让父亲依着他。
他自然是不相信,崔近月能像他父皇一样,只要他一撒娇就会心软。
她方才的不近人情,可是给萧瑾瑜留下了极为深重的印象。
崔近月忍不住朝7438道,“小八,原主不会因为我折腾他儿子,就赖咱俩的账吧?”
7438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没事的宿主,你现在要是不折腾小暴君,他将来就会去折腾别人,只要他好好的,不再落得那种下场,原主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说着,7438又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萧瑾瑜,“不过我真没想到,萧瑾瑜这么快就听话了,我还以为他会恼恨你让他吃苦,现在看来,他倒是挺不记仇的。”
“不记仇?”崔近月笑了,“他可不是不记仇,这家伙天生是个小狼崽,谁让他不舒坦,他必然会还回去,怎么可能轻易听话,现在这么乖,不过是审时度势,知道自己拗不过我罢了。”
“你信不信,一旦被他找准机会,就定会报复于我?”
7438语塞,竟是不知该说是信还是不信。
看了看它强大的宿主,又看了看睡着后很是可爱的幼崽暴君,它选择了闭嘴。
第89章 当皇权日落西山完(大结局) 她的儿子……
崔近月就这么将萧瑾瑜背回了勤政殿。
文谦就候在殿外,一看到她的身影,便赶紧迎了上来,“娘娘,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和小皇子呢,小皇子这是?”
“睡着了而已,我这就带他进去。”
崔近月没有要把萧瑾瑜放下来的打算,文谦便也自然而然收回了要来接的手,恭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一进内殿,崔近月就见萧桓坐于案桌后,正用笔描画着什么,听见动静却没急着起身,而是稳稳落下最后一笔,方才抬头望过来,面上一派淡定模样。
目光触及崔近月背上的萧瑾瑜之后,他瞳孔微震,“瑾儿怎么了?”
崔近月颠了萧瑾瑜一下,他却没醒过来,便先道,“他累得睡着了,放心,没什么大碍。”
萧桓见她还要动作,将萧瑾瑜弄醒,立即制止道,“让他睡吧,瑾儿这些日子里都睡不怎么安稳,现在多睡一会儿也好。”
说着,萧桓便走过来,把萧瑾瑜从崔近月背上抱下来,轻轻放到榻上,也不在意他身上污秽,为他盖上了被子。
做完这些后,萧桓才看向崔近月,声音很轻,“没想到他会让你背,还能睡得这么沉,若是旁人,他决计不会这么乖的,想来冥冥之中,他定是知道你是不同的。”
崔近月明白萧桓的意思,他这是说,即使不知道原身是自己生母,萧瑾瑜也会有所感应,信任于她。
然而想起方才萧瑾瑜还说,她又不是他父皇,崔近月便有些忍俊不禁。
萧桓似乎很愿意萧瑾瑜与她亲近,即使他知道她不是孔芳月。
他非但不处处制约她,甚至还很笃定她不会伤害到萧瑾瑜,这与不久前他无论如何都对她很戒备的态度,大为不同,竟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崔近月无意细究萧桓为何有如此变化,全当自己过于靠谱让人想要信任,只是这位陛下注定要失望了。
萧瑾瑜小小年纪已经很会记仇,他这时候过于弱小,被她折腾后只能在心里牢牢记着,等将来有了资本,定然会报复回来。
更何况,萧瑾瑜对萧桓的占有欲非同一般,骨子里的霸道也只是在父亲面前有所收敛,他是绝不会忍受萧桓待另一人有所不同,还致力于让他跟那人相亲相爱的。
萧桓越是想让萧瑾瑜和崔近月多亲近,萧瑾瑜只会越抗拒,越厌恶她。
想到这里,崔近月便道,“陛下,他只是很敏感,知道我不会伤害他而已,没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萧桓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犹豫了地抿了抿唇,“阿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瑾儿,你是他的亲生母亲。”
“就像你说的,瑾儿自小性子便很敏感,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与皇后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东西,平常百姓家孩子总与母亲最为亲密,瑾儿却反了过来,最是亲近我这个父亲。”
“我有时会想,当初我因着皇后思虑过甚,怕会对瑾儿产生什么影响,而将他抱来勤政殿抚养,是不是错了。”
崔近月感觉有些新奇,自与萧桓相识,他便一直是凭一口气吊着,不悲不怒不喜不燥的仙男模样,便是心里再疼爱萧瑾瑜,也甚少会在日常中表现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崔近月面前,表露出一位父亲对孩子的忧心。
那种眼神深虑,眉眼柔软的模样,恍然间,让崔近月想起了自己的爹。
崔近月爹爹在世时,总是恨不得将毕生所学教授给她,好给她傍身,她习得东西多了,她爹又心生顾虑,怕她懂得太多,会心气太傲,骨头太硬,将来不讨人喜欢,可能会受苦。
萧桓与她爹何其相似,孩子如软肋亦如铠甲,他们既想给孩子最好的,又怕自己所做的决定会错。
爱子至深的人,有时为了孩子舍了一身骨血,都是心甘情愿的。
萧桓便是如此,“我之前重病缠身,不知能陪他多久,亦没想到皇后会突然离去,孔淑妃又太胆小……所以我从没兴起过这个念头,可你博学又强大,的确是最适合教导瑾儿的人选。”
“我知道,你会来到此,是为了瑾儿,你救我,也是为了瑾儿,你盼他安好之心,比其生母亦不遑多让。”
说到此处,萧桓忍不住咳了起来,好不容易将喉间的腥甜咽下,又继续道,“然而瑾儿心思重,不同于一般稚童,你如今表面上看来,只是普通宫妃,与他全无半点关系,想让他听你的话,很难。”
“不过若是将你的身份挑明,就不一样了,即使瑾儿一时无法接受,可这孩子其实很渴望亲缘,知道你是他的生母,你便能名正言顺教导于他,就算严苛了些,瑾儿也不会太记恨你。”
萧桓说完后,崔近月边给他递上一杯水,边道,“你也说了,萧桓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说不定他知道身世后,反而会记恨我当初将他送给了皇后呢!”
她这话竟也不无道理,萧桓一时间,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崔近月倒是洒脱得很,“顺其自然就好,陛下,你不必特意告知他,萧瑾瑜太过聪明,这件事说出来,只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何必呢?”
且不说她不是真的孔淑妃,便是那个生了萧瑾瑜的孔淑妃,对他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萧瑾瑜在知道这个真相后,也不愿承认她是自己的生母。
是孔淑妃用了长达两年的时间,日日亲自照顾,事事为他着想,丝毫不在意儿子的冷言冷语,用一腔慈母之心融化了萧瑾瑜的心房,才让他渐渐接受了她。
照现在崔近月和萧瑾瑜之间的情况,恐怕萧瑾瑜知道这件事后,第一反应不是生母竟然没死,而是她臭不要脸,心机深沉,只有在陆皇后死后才敢说出真相,还企图以皇子生母的身份,谋求他父皇。
萧瑾瑜那性子,一旦认定了一件事,萧桓都不能强迫改变他的认知,到时候,估计在他眼里,崔近月做什么都别有用心。
崔近月没兴趣哄孩子,还不如就让萧瑾瑜以为,她与他没什么关系,只是个有些本事被萧桓看中,还敢折腾他的普通宫妃。
她既不愿意,萧桓便也将心思作罢。
崔近月临走前,给了萧桓一瓶膏药,让他给萧瑾瑜揉肩膀和手腿,刚开始练功的小孩,还是得照顾着些,免得给练废了。
萧桓目送着她离开勤政殿,又看向手里的膏药,良久后,轻轻笑了一声。
当晚萧瑾瑜的鬼哭狼嚎自不必提,第二天起床,他浑身都疼痛难耐,竟是爬都爬不起来。
小孩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想着父皇说孔娘娘还特意为他调了膏药,让他免些苦楚,就忍不住呸了一声。
这什么破膏药,一点用都没有,他就不该相信那个女人。
伺候他起身的宫人见状,得了默许后,便去请示萧桓,今日小皇子能不能不去校场习武了。
过了一会儿,文谦竟亲自来了偏殿,传萧桓口谕。
他笑眯眯地对萧瑾瑜道,“殿下,陛下说了,去不去取决于您,他不会左右您的意向,只是后果您得自己担着,他同样不会管。”
萧瑾瑜本以为萧桓会强制他不许懈怠,都想好了要怎么说怎么做让父亲心软,以后再也不用去受崔近月的磋磨。
可万万没想到,萧桓竟全然不管,只让他自己做决定,这就让萧瑾瑜有些不知所措了。
文谦走后,萧瑾瑜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心中宛若天人交战,一边说父皇都随他自己,那个女人能奈他何,一边说他要是不去就如同认输,也不知那女人有什么招数在等着他。
她那诡妙的,能瞬间燃香熄香还让他不由自主跪下的手段,看着杀伤力不强,却莫名的让萧瑾瑜畏惧。
他思来想去,把床铺揉得一团乱后,终于还是决定起身。
人体潜力无限,萧瑾瑜明明浑身疼得一动就直打颤,可咬着牙动起来后,他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待到萧瑾瑜一瘸一拐来到校场时,崔近月已经等在那里,正坐在椅子上嗑瓜子。
偌大的校场中只她一人,窈窕身姿只占了椅子小半位置,慢悠悠嗑瓜子的样子看起来颇为无害,萧瑾瑜却心下忐忑,只能顶着发麻的头皮走到她面前。
崔近月将最后一粒瓜子吃完,拍了拍手,这才看向萧瑾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言语温柔,在萧瑾瑜听来,却满是嘲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