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周谧听说过,在宜市颇有名气,口碑不逊公立三甲。
稍作斟酌,她点头同意。
“走吧。”张敛率先去掀了门帘,等她从他臂弯下经过,他才跟了过去。
外面还下着雨,周谧停在台阶上,从包里取出伞。
她的伞是全透明款式,裹在带字的塑料袋里,张敛多看两眼,判断那是一只路边超市的购物袋。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
其实在很早前,他就大概摸清了周谧的脾性与家境,即使他们共处的时间加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短暂。
这个女孩身上总会无意展露出一些稍显市井的细节,但又有种与之矛盾的不矫饰的浪漫天真。他猜她还在念书,专业偏文,是宜市土著,家住有些年头的旧小区,生活水平中规中矩,与父母感情应当不错,从小到大也有着合适的照顾。
而这些都在他们电梯偶遇当天,从周谧的简历中得到了认证。
她的个人介绍非套路模板,而是一份很不错的pdf,内容清晰有力,翻看时也不乏味。
这些足以看出,她是个自信充盈,富有思想与能量的漂亮女孩。
随后他按兵不动地跟进关注了几天,并挖掘到她更多优点:知趣,循规蹈矩,懂得审时度势。
这些优点对她这个年纪来讲很难得。
可现下看来,着实有些颠覆了。
到底还是个小女生。
周谧撑伞的嘭响打断他神思,张敛视线落回去,抬手示意由他来打伞。
但下一刻,周谧视若无睹地走下台阶,昂首挺胸,从埋沙的鸵鸟变成了骄矜的小孔雀。
张敛心头谑笑,快步追去她身侧,拉了下她胳膊:“往哪跑呢。”
周谧步伐停住,眼在伞下黑溜溜的,不解望向他。
张敛说:“你要自己打车去成和?”
他偏了下头,示意他们刚站的地方:“回台阶上等着,我去取车。”
周谧人塞住,当即转头按原路折回,然后收起了伞。
张敛也跟了回来,将彩超单递出,周谧去接,他却没松,来回扯拉了两下,周谧先沉不住气:“给我。”
张敛提出交换条件:“伞。”
周谧撤开不再发力的手指:“不要了,你拿着吧,你的好宝宝。”
张敛盯住她,不知是不是因为檐下背光,他眼神幽暗了些,有如直面黑天里深不可测的井口,下一秒,他强行将伞抽走,平静口吻里隐有告诫:“周谧,我是你老板。”
“诶?”周谧手里一空,先是被他类似威胁的话语惊了下,旋即隔空指住他:“你怎么仗势欺人啊。”
张敛瞥了眼她毫无杀伤力的动作,似笑非笑:“说这种话之前,先弄清楚是不是已经默许自己拥有了特权。”
周谧哑口无言,胸腔随之急剧起伏,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能拿来反驳的话。她慢慢垂下手,再无声响。
张敛停止了这种自觉无聊的对峙,态度复原,掌起伞:“别乱跑,在这等我。”
周谧“喔”了下,低到几乎听不见,像是只做了个敷衍的口型。
几分钟后,张敛将车驶来这里。
他朝窗外斜了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哂然一笑。
结果不出所料,门诊正大门的台阶上,只余雨幕与人群,哪还看得见周谧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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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张敛接通蓝牙耳机,给朋友回了个电话。
对方听完前因后果,笑裂了:“我已经给你安排两次了,把人带过来就这么难?事不过三,再不来我可不管你这事了啊。”
张敛也无可奈何地笑:“你先想想我被放了多少次鸽子。”
朋友说:“你别搭理得了。照你说法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你的呢,别给人当冤大头。”
张敛慢慢刹停在红灯前,眼光杳远几分:“我还真不怎么关心到底是不是我的,我就想好聚好散。”
回到公司后,他来得破天荒早,放眼望去还不见几个人头。
去办公室前,张敛绕了下路,果不其然看到了周谧的脑袋杵那,她穿着薄荷绿的开衫,龟在自己工位里,被周遭的绿植和累叠的文件掩去大半身体,很像一只密叶之下的安静翠鸟。
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但什么事也没干,一动不动,似在发怔。
张敛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伞,叫住迎面走来的保洁阿姨:“你去问问谁的。”
阿姨忙接过去,应了声好。
张敛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谧,走回自己办公室。
—
周谧被问到的时候有些意外,还前后左右警惕地扫描几眼,确认方圆几里内无敌方目标,才认领说:“是我的。”
阿姨见状,笑说:“是张总捡到的。”——整间公司只有阿姨这样称呼他,其他人都是老板或英文名。
周谧把装伞的袋子搁到桌肚:“哦。”
此时已过十点,公司陆陆续续到人。
叶雁一来就火急火燎地塞了事给周谧,“minnie,帮我把这条短视频截图,然后把里边的英文译成中文排在上面,用同色字,弄完就打包给我,我要放ppt里,很急……哎?你今天过来了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
周谧抿笑,面不红心不跳扯谎:“室友日期说错了,不是今天。”
叶雁不多问,叼住条蛋白棒,迅速将一份邮件转发过来。
等办完这些,她才有空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脆响,周谧肚子也跟着咕噜叫唤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担心有抽血检查,需要空腹,还没来得及吃早点。
也是喔,气都气饱了。
周谧看完短视频,心里大抵有了数,便走去茶水间接了杯水,目光扫过一旁吧台,上面摆放着水果,茶包,胶囊咖啡这些。
她初来乍到,有几分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不大好意思直接拿走充饥,只得叹口气,往回走。
快到工位时,周谧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问,发现是外卖电话。
她并没有点过东西,再三确认,对方偏说是她。
疑虑重重地来到1F,一位穿红外套的麦记配送员就与她对上目光,并快步走近:“你是周谧吗?”
周谧点点头。
小哥将手里纸袋交出:“里面有饮品,你小心拿取,祝您用餐愉快。”
周谧单手拎过,人还有点木。
她眉头微锁,一脸莫名地上了楼,坐回自己工位,而后揭开纸袋瞄了眼,里面放着一杯豆浆,还有一只猪柳蛋堡。
隔壁把键盘敲得飞起的叶雁嗅到香味,瞟来一眼:“你也才吃早餐呀?”
周谧抠两下脑门,还有些犯迷糊,迟钝地“嗯”了下。
片刻,她反应过来,并警觉地绷直了脊背,仿佛头顶多出一只隐形的监视器。
一股愠赧交加的烫意从大脑席卷到面部,周谧双颊鼓出口气,一把抓起桌面手机,给张敛发短信:你点的吧?
焦灼难定地等了几分钟,那边回了消息,承认得很是坦荡随意:
吃吧,没下毒。
第7章
注视着这条短信,周谧脸上浮出了微妙的笑意。
她觉得张敛这人很神奇,居然自行提供这种可乘之机上门。刚在医院被压一筹的窘势得到逆转,她忙不迭输入:这是特权吗?
还配了个emoji的带腮红微笑脸,发送出去。
要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
张敛的回信平平淡淡:这是体恤。
他用词刁钻,精准地维持住了那种上级感。周谧暗自咬牙,说:那谢谢哦,老板人真好,奥星可真有人情味。
她字里行间的小情绪让张敛在桌前笑了出来。
他单手抵头,决心将事情问清:你好像对我有误会?
又补了句:说说?
但周谧再没回复。
张敛倒是没恼,具体原因说不上来,可能没那么在意,也可能是她这副一会哭嘤嘤,一会又劲劲儿的样子挺有意思,隔三差五地逗弄下,不失为种消遣。
他转头离开座椅,到落地窗前给客户打了通电话,挂断时,手机里又来了条短信,他以为是周谧的什么义愤填膺小作文,点开一看却来自另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名字。
信息内容不长,是条约饭邀请,张敛看完就将它删了。
回到办公桌前,他思忖片刻,又从通讯簿里找出那个名字,回了句: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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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张敛离开公司,开车驶去了城郊。
约见的地方是间规模不大的日式会所,飞檐画栋,四面回廊,其间拢着别具匠心的林石花鸟,一汪塘水倒映着天,如面明镜。
脱去皮鞋,穿着和服的服务生便屈身为张敛收好,待他换上木拖,才将他引往包厢。
刚一进门,张敛就跟矮案后的女人碰上目光,她挽着低髻,上簪纯白深水珠饰,身穿一字领复古黑裙,很像昭和时代的名门大小姐,与环境完美相融。
她笑了一笑。
张敛走去她对面,盘腿席地坐下,开门见山:“什么事?”
他的口吻疏冷且不客气,但女人似有备而来,脸上并未出现波动,只说:“我想重新开始。”
张敛略怔:“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嗯。”女人双手捧起茶器。
张敛安静无息地看着她,双目幽深,比起凝视,更像是种审度:“我不想结婚的念头可没改变。”
“我知道啊,”女人漫不经心抿了口:“但我想通了。”
张敛唇微勾:“想了一年多?”
女人小而精致的面孔扬高:“你这一年多不也没人吗?”
张敛上身往后虚虚斜了个倾角,致使他看起来有些闲散,并不专心:“没人也不代表是在等你说这些。”
女人卷翘纤长的睫毛一掀,莞尔:“那是为了一直把VET捏在手里?”
张敛一笑,终于叫她名字:“林穗,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你都在修炼自贬?”
从容优雅像受惊的天鹅,迅速从林穗的脸上掠走了。
“奥星离了VET还能活,”张敛的腔调从始至终冷淡着:“你才是离了令尊不能活。”
林穗忍住了想要将手里的茶汤迎着他泼过去的欲望:“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样跟我说话?”
张敛摇了摇头:“不,当面确认我们早已达成共识。”
他没有感情地笑了下:“林小姐,纠缠不清可不是你风格。”
陶杯狠狠砸向地面,又弹出去,在竹席上滚了老远。林穗在怒不可遏中面红耳赤。
小部分滚烫的茶渍溅来张敛衣裤上,但他无动于衷,单手拿起一旁竹垫上的灰色温毛巾,不急不慢拭去,道了句“谢谢招待”才起身离开。
—
当天下午,张敛出差去了趟京市。
与此同时,周谧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内容就两个字:张敛。
周谧完全摸不准这个人的行事风格,过于变幻莫测,比脱光了衣服的他难解到一万倍。
揣着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以及打工人的难以违令,周谧摁下同意。
张敛的微信名就是他的英文名,Fabian,他的朋友圈也很……怎么说呢,不私人?道貌岸然?像一面刻意展示出去的官方形象,一间布置严谨缜慎的会客厅,不见任何烟火气。
周谧怀疑他还有另外的小号,只是认为她还不够资格在他的后花园中占有一席之地。
但当晚回到家后,周谧觉得自己判断错误,他应该就只有这个微信。
因为他分享来了一个名片,以及两句很私密的交代:
“我出差两天。”
“都给你安排好了,这是成和医疗的成副院,跟他联系。”
周谧当时在吃饭,听见提示,随意扫了一眼,米粒险些从鼻腔喷出去。
见她咳得厉害,老妈拍背给她顺气:“怎么了啊。”
周谧喝了两勺汤润喉,直摇手:“没事。”
她囫囵吃干净碗底最后那点饭,牢握手机,躲回了卧室。
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周谧盯着这两条嘱咐发呆,一时半刻想不出要如何回复。
过了会,她决定不予理睬,去加张敛的朋友。
那边通过得很快,还一副早在恭候大驾的样子:总算等到你了。
周谧语塞几秒,发过去一个问好的卡通表情包。
对方也不拐弯抹角:明天抽空来趟?
周谧说:能一天内全部弄好吗?
他问:你是指什么弄好?
周谧说:就各项检查跟人流。
对方回了个笑:你人得先过来。
周谧惦记起上午的检查单,眨眨眼问:你是医生吗?
他说:我不是医生是什么?
周谧回:麻烦你等一下。
她打算拍下上面的结果给他过目,问清接下来的安排,好有个心理准备。
埋头翻了会包,里面根本没那张单子。
周谧遽然想起,它跟伞一道被张敛拿走了。
上午的一切仿佛都是在自立flag,伞是物归原主,关键信物却还在他手里,像是往那当了什么珍器,对方只需好整以暇地等她过来赎走。
啊——周谧懊丧地双手抱头,栽回枕头。
她活动了下十指,心思扭起千千结,最终还是自我妥协地去问张敛:我单子在你那吗?
张敛应该在忙,等了几分钟都没回音。
周谧也不好意思把人医生冷那,切回去说:没事了。
对面似乎怕了:来不来?给个准话。
周谧不由心烦起来,她昨晚刚跟叶雁请过假,虽说白日勤勤恳恳干活一整天,但因为同样的事连续两天叨扰上司,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她支支吾吾:那个,我昨晚刚跟我上司请过假。
那边心服口服:妹妹啊,我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纠结的人,你跟张敛什么关系,请个十天半个月假都不是事好吧,他不会把你开除的,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