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立在屋子里,见她出了门,方还暖着的一张脸,瞬时冷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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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三五日的药,明煜气息渐渐养好了些。
他虽是看不得东西,却能感受到光线明暗。日出日落,自是知道的。这日的晚饭,却送来得格外地晚了一些。以往都是天微暗的时候来,今日却等到天色全然沉了下来,方听得那小丫头推门进来。
人进来了,却也一声不发。若是平日里,早就一声“二叔”叫得人耳朵发软。
明煜撑着自己身子坐起来,闻见食物香气,又听得碗碟儿端来他身边小案上的声音。他试探起她来,“今日倒是奇怪,安静了许多。”
那头仍是不说话,他单单听着她的气息,便猜着她该是生了气。
他只得抬手去寻了寻她,立着床边不远的空中,果真碰到一身暖呼呼的小袄子。“什么事儿?与二叔说说。”
这声二叔他自己也觉着别扭,可为了哄人,便也顾不得了。
这才听得她在暖榻对面坐了下来。筷子送来他手里,又同往常一样,挪着他的手去碰了碰两个小碟儿。又引着他一样样地交代:“这是爆炒猪肝。这个是蒜泥冬菜。”
“嗯…”他轻声答应。
却听她道来,“徐阿娘知道了我做下午茶点的买卖,问我要那些积蓄银两与银荷做嫁妆…我就这么一些小钱,本是想攒多些去东街上开小店儿的。”
“哦?”他又放下了手中筷子,继续静静听着。
蜜儿揪着一对食指道,“若是真要与她计较起来,那便也不是这九两银子的事儿了。阿娘的地契盒子还在她手上。只是见她们孤儿寡母,毕大叔又还出海未归。以前,便觉着先不必与她们算着。”
明煜这几日住下来,自也了解了些这院子里的情形。蜜儿每日忙碌,东屋中那妇人却并未出来过几回,更别提那个整日往外头跑的银荷。他问:“若你毕大叔就此不回来了,你打算如何?”
蜜儿却被他问得怔了一怔,稍稍晃神回来,忙道,“毕大叔会回来的!”
“他能回来,便是好事。”
“若不能回来,你可是打算靠着那小买卖养着她们母子三人一辈子?”
蜜儿恍然,连摇了两下头。
那时候阿娘刚走,徐氏说阿娘将自己托付给了她。她刚没了亲人,便没做多想,认了人家做养母。徐氏那时有孕六七月,蜜儿当她自己阿娘般照看,她要管家中钱财,便由得她了。
平素徐氏待她和善,她便不多计较。可今日的事情,实在让她有些失望。徐氏今日可以让银荷来抢银钱,他日便也可以不顾她的意思,随意张罗她的人生。
可徐氏并不是个能干的人。
蜜儿见过她的懦弱,一个连相信丈夫归来的勇气都没有的妻子,日日只想着依靠别人手中的钱财度日,又怎么来安顿她的人生?
却听二叔接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真想为她们好,便该早日放手。”
从绣房里出来的时候,院子起起了些小风。
蜜儿直去了厨房,接着张罗起明日的朝食来。酸汤与牛骨,得早早在炭火上温着,小火焖上整夜,才能将牛骨鲜美吊来酸汤里。
一早起来,只管摊熟几十个米饼,便能开门做生意了。
从明日起,她的生意,她自己来管钱。
第23章 天_行健(3)-入v公告 明煜手中短……
酸汤在炭火上煨了整夜,天明的时候,蜜儿再用大火煮开了一道儿,方与牛肉、粉条儿、米饼一起,装上小车出了门。
银荷今日却早早就在厨房门口候着了,见蜜儿出来,忙跟上了些步子。徐氏昨日便叮嘱过她了,日后不论是朝食还是茶点,她都得盯紧了银钱。与其之后再问蜜儿要,不如早早就收回来自己手里。
平日懒散的人,今日生了性儿。蜜儿不稍多想,也知道银荷图什么,她眼色也没多留一个,便推着小车往外去。
方行出几步远,便听得身后银荷一声轻弱的尖叫,随之便没了声响。
蜜儿没回头,嘴角扬起笑意,接着往甜水巷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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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着窗棱洒进来绣房,在银荷面上扑出两道光影,感受到些暖意,银荷方缓缓睁开眼来。她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周身辣着疼。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慢慢地她才想起来早晨的事儿。
她原要跟着蜜儿出去卖朝食的,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鼻。她叫不出声来,那人气力大,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气门,她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眼前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银荷这才看到,自己是被绑在绣房的柱子上的。身上那些辣疼,都是被麻绳捆着的缘故。忽的一缕亮光,照得她眼睛直疼,她本能地躲了躲,方看见得那亮光来处有人坐着。
“醒了?”
那人声音挑着,似是好奇。银荷认得出来是谁,腿脚便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二、二叔…”
“你、你绑着我做什么?二叔…”
那人声音不紧不慢,“让你偷偷懒,睡个好觉。没有别的意思。”
话刚落下,银荷又被那道光闪了一下。她这才见,二叔坐在暖榻边上,手里玩弄着个小刃,不过手掌那么长的。刀刃锋锐,遇着窗外阳光,便三番两次反来了她面上…
还未来得及害怕,便见二叔起了身,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忙挣扎起手脚来,可被绑得死死的,越挣扎越疼。“二、二叔,我没跟别人说你的事儿,一个字也没敢提。你饶了我吧,放我出去。”
“还不是时候。”二叔声音里分明没有一丝感情,却让人不寒而栗。
眼见得他缓缓靠近,到了眼前,身形入高山一般将她压在阴影之下,那张脸冰冷至极。手中的短刃又朝着她面上伸了过来。
银荷眼泪都吓出来了。“二叔,你有什么让我去办的,便直说了吧。我一定好好听话。别、别拿刀…”
明煜手中短刃,在她面上划棱了两下。他用刀有道,即便是眼睛看不见了,凭着手中触感便知分寸。没出血,便就是两道儿红印。
“镇抚司里,盛行剐肉之刑。将活人的肉片成薄片,一片片摆着盘子里。肉色粉中有血,肥中带瘦,多好看…你若再动,我们便试试。”
银荷瞬时间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了。眼里滚着泪珠,都不敢眨眼落下,深怕那泪珠落到了二叔手上,万一二叔的手抖了一抖…
院子里传来小车的声响,叮咚有致,是蜜儿回来。
银荷有些喜出望外,只敢悄喊了声,“蜜儿!你、你快来。”
话刚落,耳旁便是“啪”地一声,身上的绳索竟被二叔手中的短刃挑开了。她腿脚却直发软,整个人顺着柱子直滑去了地上…
见蜜儿推门进来,银荷如捉到了救命的稻草,直往她脚边爬去。刚要抱上蜜儿的裤腿儿,便被二叔一声“滚”,吓得直接扑出了门槛儿去…
身后的房门啪嗒一声关上了。
银荷这才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从地上摸爬了起来,边用袖口子擦着眼泪,寻着东屋里头去。
徐氏正抱着小娃儿喂奶,见得银荷如此狼狈进来,自收拾了收拾,将小娃儿放下,又过来拉着女儿坐下。
“你这是怎么了?”
被徐氏这么一问,银荷哭得更是多了三分委屈,却一个字儿也不敢吐出来,只得咬掉了牙往肚子里吞。
“你这是,与人打架了不成?徒惹什么麻烦去了?”徐氏却见她身上衣物林乱,心里便不自觉烦躁起来,伸手往银荷面前一摊,“今日的银钱呢?”
银荷摇头,“我,我没有。”
“你没有?不是让你看着蜜儿吗?”
“没有银钱入账日子还怎么过?”
银荷抽泣着,只好说的隐晦了些,“今儿早上,本跟着蜜儿一道儿出门。可有人替她出头,把我绑走了…等她回来了,方将我放了出来。”
“你是说,这光天化日,她让人将你绑走了?”徐氏到底没想到,平日里那般和和气气的人,竟是这般有些手段的?
银荷自点了点头。
徐氏气急了,起了身便往屋子外头冲了出去,在院子里扬声喊着,“蜜儿,将银荷绑走的事儿,可真是你做的?”
半晌无人应,徐氏正去厨房寻人。
却见蜜儿正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蜜儿见得她,还特地福了一福。“徐阿娘。”
徐氏压下一口气,“你随我来东屋,我有话问你!”
蜜儿笑道,“不了徐阿娘。今日午饭我自己吃,便不去东屋找你们了。”
蜜儿手中饭菜滋啦冒着香气,豉汁蒸的海鱼、红烧骨排,再加一蝶儿醋拌的黄瓜。徐氏忍着口中唾液,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蜜儿盈盈一福,直往绣房里去了。
咯哒一声,绣房的房门关上了。
徐氏立在院子里杵了半晌,方骂骂咧咧回了东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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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儿与二叔一道儿用过午饭,方从家中出来。今日朝早收了银钱,下午便不必卖茶点了。
早前阿娘虽也问过些东街门面的价钱,可都是与金大娘一起,有商有量。是多是少,蜜儿也未曾听到过。若真打算起来开小店儿的事儿,自得先打听清楚生意的小本儿该是多少。
蜜儿先去了王家,拉着孙姐姐一道儿,上东街。孙姐姐比她年长些,便能借着她的口,去问问东街上那些牙郎【注1】。
下午风和日丽,已然有些早春的小势头。灯笼锦旗,玉楼雕栏,彩头凤屏,东街上的大店,一家比一家气派。蜜儿可不敢看那些,多问的是些看上去小些的门面儿,可街头走到街尾,便生生将她那点儿小信心打击得一干二净。
回来梅竹小院儿,蜜儿便直寻去了绣房,与二叔吐吐苦水。
“东街的门面而可贵得死人了!”蜜儿倒了一碗茶水,咕咚两下便喝了干净。
明煜本靠着床边养着,听得她那般烈性的语气,倒是头一回。“丫头也有如此生气的时候?”
听他语气里几分调侃,蜜儿蹿来他对面坐下,“方拉着孙姐姐一道儿去问了问东街店铺的租金。最便宜的也得八两银子一个月,还都是按季度来收租的。想租个小门面,最不济也得三十两银在手了…还未算上其余杯碗瓢盆,装潢桌椅的价钱。”
“嗯。”他静静听着,等着她说完。
“我现在手头也就九两银子。不吃不喝,也得再卖大半年朝食方能凑得上。”
听她语气里气鼓鼓的,明煜方道来:“小本买卖,到不必高攀东街上的客流。西街不错,人流减半,铺租也减半。若是将将起步的生意,便也正好。”
他这些年分来皇家的赃钱,自也置办了些产业。东西街上各有一些,眼下都在慈音那里保管着。年末的时候,他将将看过其中账目,便就知得几许。
蜜儿这才几分恍然,“二叔不提我到没注意,方去的地段,出卖的铺头虽已是东街最小的了,可也都是大店,没有小铺头儿,自然便贵。东街又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我与它叫什么劲儿呢?”
蜜儿把自己说笑了,方起身去一旁与二叔倒了杯茶水来:
“谢二叔指点。”
“我明日便去西街上看看。”
蜜儿再与二叔说了会儿话,方要去厨房张罗晚饭。
行来厨房门前,却发现几分不对。这厨房门原本是常年敞开着的,眼下却紧闭着。再走近了些,便见那门上一把大锁,还是新的。锁扣得死死的,蜜儿用里摇晃了两下木门,根本没法儿打开。在左左右右去查看了一番厨房窗户,也全上了锁…
不必多想,便知道是东屋里头的人使绊子。
她煮朝食的家什都在厨房里,这般一锁上,便是叫她明日早晨也不得出去做生意了。蜜儿一把行去敲了敲东屋的门,“徐阿娘,你将厨房都锁上了,是什么意思?我还得做晚饭吃呢。”
东屋的门却也被从里头锁着,关得死死的。徐氏细声悠然从屋子里传来句话:“小娃儿睡了,蜜儿你别喊了。若朝食的银钱你不拿来,日后便也别用那厨房了。回屋歇着吧。”
“……”
第24章 天_行健(4) 干饭人,干饭魂!……
以前那般柔柔弱弱的徐阿娘,今日却是露了狠脸儿。蜜儿吃得这一口气落了肚子,自得另想筹谋。方才入来绣房,便被二叔一把拉着去了门边。
门轻声合上,二叔低沉着声响正在她耳边,“一人一刀,了结了她们便也罢了。”
蜜儿慌忙将人扶着回来暖榻上。“那,那也不必。”
“你无需担心,办人命的差事,我从不留痕迹。”
他在太子身边当了多年暗卫,让两个妇人在京城里消失的无声无响,不是难事。
蜜儿想起那和尚,便也是如此消失得无影踪,还白白给他作了替身。她脊梁骨忽的一寒,徐阿娘虽是为人不德,银荷四肢不勤,倒也不至于非得死罪,她还得顾念着些毕大叔的恩情。
蜜儿忙与他端了杯茶水来,叫他消气。“二叔,你伤且还没好全,莫再动了。我自会想得办法的。”劝别人的话刚完,她自己肚子里却不争气地咕噜了两声。方在外头吵闹了半天,不觉都饿了。
明煜听得那声响,开口嘱咐着,“今日该只能去街上买些吃食来果腹。”
蜜儿笑了笑,“吃食的东西难不倒我,二叔你等着,我出去一趟便回来。”
蜜儿披了身小斗篷方才从院子里出来。
夜里起来了些小风,颇有些冷。赶来王家的时候,孙姐姐正从厨房里端着饭菜出来。“蜜儿怎么这时候来了?”
蜜儿自当孙姐姐是自己的好姐姐,便将话也直说了,“今儿早晨的银钱没给徐阿娘,她便将厨房也锁了,不许我用。”
孙氏昨日见她被银荷一闹,从雨水巷口匆匆的走了,本也就不放心她家里的事儿。听得蜜儿这么一说,直恨恨道,“那娘俩儿的,真是一点儿道义也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