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蜜儿一一记下,侍奉他点菜倒也不难,这人木头似的,也不与她计较什么…蜜儿方福了一福,“那官爷慢等,我先行与厨房说一声去。”说完正要往外头去了,却听得他在身后道。
“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二叔也不认了,只叫官爷的…”
蜜儿顿了顿脚步,“那时候官爷遇难,忍得我年少无知,方乱认了几个月的长辈。如今官爷全好了,官职也归位了,我怎还敢高攀?可是不要脑袋了。”
“……”明煜没等人出去,直起身来,一把将那已经被她拉开的房门又合了回去…
蜜儿被他堵着门后动弹不得。早几日还是在黑夜之中与那双眼眸对视,尚只觉有几分灼热。今日这张脸便就在眼前,意气风发,修整得精致妥帖,与那段时日在如蜜坊后院里的,已俨然不是同一副面孔了。虽是精致得更加好看了些,蜜儿心里明明白白的:那可不是她的。
“是因得我好全了,便不认我了?”
“还是因为别的?你且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在气什么?”
蜜儿忙撇开眼去,“没生气。便就是不想与您有什么纠葛了。”
话正落下,蜜儿身后响起了几声敲门的声响。陆世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明都督,可是我家掌柜的惹得您不高兴?”
“她年岁还小,若是得罪了,还得请都督海涵。”
蜜儿似得了救命的稻草,一双眼睛又挪回去他面上,渴求地眨巴了两下。
“……”明煜只见那双眼睛里泛着粉红的水光,这才忙松开手来。
蜜儿得了自由,忙一把拉开房门。见果真是陆世子等在门前的,她草草与世子爷作了礼,道,“已经侍奉了都督点了菜,我去厨房中看菜了。”
陆清煦微微点头,目送着那丫头走了,方抬眸见得立在房中的明煜,一双目光依旧直直盯着那丫头方消失的楼梯口上…
陆清煦直拜了一拜,“都督,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煜收了几分神志回来,微微侧身,“陆世子请。”说罢兀自落座回去了桌后。
陆清煦入来厢房,回身合上的房门,又去亲手合上了敞开的花窗,方坐来明煜对面,自拾起桌上茶壶与他添了一盏茶。
“也不知那丫头与都督有过什么过节,都督大人不记小人过,便与陆某三分薄面,作罢了吧。今儿都督这屋里,便由得陆某来侍奉。”
“……”她何时成了别人的丫头了,又何时须得他陆清煦来护着?他闷下一盏茶,只道,“世子爷,叫酒来吧。今儿想喝两杯。”
酒上了桌,酒壶看着眼熟,摸起来也与那玉琼酿的酒壶无二。只是尝下一口,方觉变了味道,原先那股子醇香烈口的味道,如今已然变成花香顺滑…
酒过三巡,菜也都上齐了,却不见那丫头回来。明煜自知,今儿是见不着她了。只眼前仍会时不时飘出方那一双泛红的眸子…却又听得陆清煦提起他和那丫头是如何开起这如意楼的过往,明煜自开了口,“陆老板,留我一个人清净清净。可否?”
陆清煦方还几分津津乐道,听得这话,只得收了笑意。起了身来,又与人礼貌一拜,“都督,慢慢享用。”说罢,果真退出门外去了。
蜜儿自是不想在纠葛什么,便就撂下挑子给了世子爷,她自个儿干脆到前店里躲着去了。
阿彩和萧哥儿如今都是如意楼里的工头儿了。阿彩领着人招待散客,萧哥儿则领着人,揽下了后厨外头所有的重活儿。二人各有各的忙碌,忙碌之余,却见掌柜的一个人呆呆坐着角落的小桌前,喊了壶酒来,一口口闷着。
“姐姐,客人们都散了,你也别喝了。”阿彩抢了蜜儿手中的酒壶去。
杨嬷嬷是世子爷请来,特地侍奉蜜儿的。此下也来寻她了。
蜜儿几分醉意,由得杨嬷嬷扶着入了后院儿梳洗。趁着那酒还有些作用,倒在床榻上,很快便沉沉入了梦境。
自这日之后,那人便没再来过。蜜儿忙着学东西,忙着张罗新菜,等得得天色渐渐凉了下来,世子爷又寻得了件新活儿与她。
敬王妃府上正准备秋宴,贵女们听着这如意楼的名号许久了,可能像长公主和杜娘子那般大方出门来享食的,毕竟是少数。敬王妃便请了世子爷,特地的与贵女们在敬王府上张罗一回。也好让贵女们都尝尝如意楼中的新鲜味道。
蜜儿早早与世子爷一道儿定下了秋宴的食单儿。秋日里海产渐肥,蜜儿选了三样儿来做。秋日螃蟹肥美,自然不能落下。只往日里,贵女们吃完了螃蟹,便也都嫌弃那股子腥气,得要备着菊花儿清水来洗手去腥。
陆清煦念着这丫头这阵子情致不爽,方寻了个借口,道是宝相寺外头的野菊花开得好极了,清香雅致,采来泡水做洗手用,便是最好。
蜜儿听得能出城走走,自也觉着几分清爽。便听得世子爷的话,让人备了马车,送她出城去宝相寺一趟礼礼佛,顺道儿采些菊花回来,也当是散心。
这日一清早,蜜儿便由得杨嬷嬷扶着,上了马车。
夏日的暑热已然退去了些,只行出了来的时候,方发觉风中参杂着几分闷热,像是要下雨。
杨嬷嬷念叨了一路,道是忘了带伞…蜜儿只好劝着,“嬷嬷莫担心了,我们有马车的,若真下雨了,躲着马车上不下车便好了。”
只等出了城门,雨果真落了下来。
蜜儿却贪着几分凉爽,伸手往车窗外探了探。秋日的雨水颇有些凉意了,砸在手背上,还有些重重的疼。杨嬷嬷忙将她的手拉了回来,“姑娘这般着凉了,可怎么办?”
杨嬷嬷原也是在那些高门院子里侍奉小姐们的,对待姑娘的身子,自是谨慎又谨慎的。
蜜儿几分不在意,却看着杨嬷嬷将自己手上的雨水擦了干净。
忽听得车夫一声“吁”响,身下的马车也猛地停住了下来。车外另一行马蹄声响穿来车前,似是官兵来拦路…
“皇家的马车要过这官道,闲杂人等将车停去前头大树下,下车下马行跪礼迎送。”张琪拉着马缰过来传话,今儿确是皇后娘娘出行,去宝相寺中为腹中皇嗣献经祈福。他自奉都督之命先来封路。
张琪话毕,便见得那马车里的人推开门来,“官爷,我们这就往大树下去,可这已经下雨了,真要下马车候着么?”
蜜儿说罢,见得来人是禁卫军,心口上也暗自顿了一顿。
张琪只奉命来办事,“我传的是大都督之命,不由得你们选。”
蜜儿听得那人名讳,便也懒得过多计较,直作了礼,又吩咐车夫照办。
马车行来大树下的平地,蜜儿方见得,前头的几辆马车也都已经如此停好了。
杨嬷嬷扶着人下了马车。
蜜儿这才往方才的来路张望了一番,果见得禁卫军开道儿,后头车辇车马一重接一重,正缓缓往这边行了过来。
张琪办好了差,正回明煜面前复了命。“都督,路已经封好了。路上马车也于前方大树平地处停下,迎送娘娘凤驾。”
明煜淡淡回了几个字,“办得不错。”
却听得张琪小声凑来他耳边,又道,“方那行马车之中,好似有那如意楼的掌柜的。”可不就是都督去了好几回都特别在意那位…张琪后头的话不好说,可又觉着得让都督知道,不然便是他得罪贵人了。
明煜目色顿了一顿,直看向了前处,“与娘娘让道行礼,是为子民的礼数。”那丫头如今另有人护着了,他便也收了几分心思。只是话刚落下,豆大的雨点便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前头几个禁卫军,都乱了几分步子。被张琪一声赫令,方收紧了纪律…
明煜深长吸了一口气,吩咐道,“继续护驾行路。”
第48章 银汉迢迢暗渡(4) “娘娘,禁军那位……
雨中,车马缓缓前行,禁卫军一行护着皇后马车从官道上过。
临近了那块大树平地的时候,明煜在马上微微侧眸,果见得一干百姓跪在雨地里,候着皇家的马车通过。那丫头也在其中,旁边嬷嬷撑着件旧衫护在她头顶打算遮雨,可毕竟起不了什么作用,那丫头身上已经都湿了…
他压下一口心气,收回目光来。湿了又怎样,与他无由。
皇后坐着车中,正见得窗外景象,方喊着车外内侍,“去将那些百姓喊起身来吧,下着大雨的,若淋坏了身子,折损的可是小皇嗣的福气。”
内侍应声去了。
蜜儿自等得那行皇家的车队缓缓走过去了,便见得内侍大人打着伞来,道是那马车里的娘娘体恤,叫她们早早起身,回马车里躲着雨去。
一行百姓齐齐与内侍大人作了揖,方各自搀扶着起了身。蜜儿自被杨嬷嬷扶了起来,远远望着那骑在马上的人,浅淡的背影,缓缓走远了去。
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劝着:“姑娘,快些回马车上吧。该得着凉了。”
蜜儿收回视线来,由得嬷嬷扶着回了马车上。下起来这么大的雨,菊花肯定是摘不成了。再加上杨嬷嬷叨叨着,“这一场秋雨一场寒,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换了这身湿衣服下来。”
蜜儿喊着车夫回城去,这雨水果真有些寒凉。还未走到城门前,她便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喷嚏来。等回到来如意楼的后院中,方赶忙依着嬷嬷的意思,将身上的衣物都换了干的。
可毕竟真是着了凉,喉咙里蹿着热气,眼皮子不听使唤。今日自是招待不来客人了,方叫人去丰乐楼里与陆世子通传了声,才钻着被窝里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整整一个下午,和一整晚上。
陆清煦来看看生意,见得杨嬷嬷里里外外照料,方喊人去请了大夫回来,开了药。
蜜儿养着病,只是念着隔日那敬王府上的秋宴,还得快些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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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一来,慈音身上暑热之症便就好全了。在清凉台修养得一段时日,情致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她住着西厢,周玄赫住着东厢,早晚自常有碰着面的时候。周玄赫偶尔在府中,便也陪着人一道儿吃吃饭,带着人在府中散心散心。
慈音自起了些别的打算。她如今身子也好全了,哥哥也平反复职了,便就没了在留在周府上的理由。
这日傍晚,趁着周玄赫过来西厢里吃饭,慈音自与他提起和离之事。
“那可不行!”周玄赫连忙否决。
“约法三章还摆着那楠木匣子里,是怎的不行?”慈音放了筷子,周玄赫却与她夹了块儿肉来碗里。
周玄赫忙解释道:“我们成亲可才多久的时日?这是陛下亲自拟旨指的婚。两个月不到,便要和离,可不是打陛下的脸么?”周玄赫说着,自顾自地扒了一口饭,笑看着她道:“就算是要和离,也得等的明年开春之后。与陛下面前说起理由来,才做得了数不是?”
“……”慈音一时竟觉着他考虑得十分周详,便就只好将这事暂且放下。
一道儿用过了晚膳,却见周玄赫端了个匣子回来西厢,“这是阿娘让我来给你的。怕你闷着,便寻着些家里的账目与你看看,你若想管一管,阿娘可求之不得了。”
慈音自打生病以来,便少去和慧堂里拜会周夫人。周夫人来这清凉台里看过她两回,老人家腿脚不好,懒得走远了路,也就那么两回。慈音却见过周夫人的性子了,到底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什么事儿都不打算自己操心…
这不,让周玄赫将账本子往她这里一撂,老太太又省了件糟心事儿。
慈音持起这些账目来,却多有些轻车熟路。这几年替哥哥打点家财,将京城里的大小产业,也都摸了个透彻。不过两日的功夫,她便将账目上的产业,依次排出了三六九等。上好的,继续持在手里。最下等的那些,便就打算发卖,也好腾出来银两,去置换些更好的。
只是越是下等的产业,便越是些人情账。慈音也是碰了几处钉子,方知道其中猫腻。
这日周玄赫刚下朝回到府中,那人情账的状便告到了清凉台东厢房里。隔着小山院儿,慈音在西厢房中,也能听得那边老妇人带着孙娃儿寻来哭求的声响…
她自也没打算执掌多久这些账目,不过是想着,既然嫁过来,便就帮帮周夫人将旧账理一理,日后也好清楚明了一些。可听得东厢房里那动静,她竟也几分觉着闹心起来,手中的这碗新茶都不香了。
也不知道周玄赫会怎么想她。可会觉着她将将持家,便不顾府上的旧人情,是个铁石心肠的妇人。
茶喝不下了。东厢房里却也来了人,“大娘子在便好,公子爷喊着大娘子过去呢。”
慈音起身来,见是府上一位熟悉的嬷嬷,方问起来,来的是什么人,寻公子爷什么事儿,可有说了她什么了。
前头两个问题,嬷嬷如实答了。那是公子爷用过的奶妈,奶妈的爹爹又曾是老太爷用了一辈子的旧车夫,老太爷去后,便就从太太那里领了块儿地,回田地里养老了。此回来,便正是为了那田地要发卖的事儿。
嬷嬷着实会做人,便也不在慈音面前提那奶妈是如何说她的。毕竟这话从谁口里说出来,可不都是惹人不高兴的么?嬷嬷才犯不着为了那老奶娘与大娘子结这个仇。
慈音大约明白了是什么事儿,入来东厢房便见得老妇人身宽体胖,怀里搂着个小孙儿,正跪着周玄赫身前儿的。
周玄赫也坐不下来,来来回回地走着,见得她进来了,忙就招呼她过去。“你可来得正好,可得好好将这事儿给说说。”
慈音听得这语气不大对,心中正是打顿。明明是他们母子喊她来管账的,她下手管了,这下又不如意不安心,让她来解释了。她能有什么好解释的,不过都是为了周府里着想罢了。
没理会周玄赫一旁踱着步子,慈音自去了那老婆子面前,落座下来。那老婆子也是个会演戏的,见她入来这一副派头,在周玄赫面前哭得更凶了几分。
慈音本不是身子太好的人,今日声音却越发洪亮了些,直将老婆子的哭声压了下去,吩咐方那传话的嬷嬷道,“奶娘似是还没用午膳呢。传一桌饭菜过来偏堂吧,小娃儿也不能耽误了长身子。”
对上周玄赫几分疑惑的目色,慈音自白了他一眼,“周郎走得我眼睛都花了,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