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千钧咧着嘴哈哈一笑,说道:“有范学士这番话,我霍九也算值了!隋畅,你们带范学士走,我来断后!快——”
“遵命!霍副将保重!后会——有期!”
隋畅深深地看了霍千钧一眼,冲他抱拳行了一礼,纵身跳到了范成大的马背上,从他身后抢过缰绳,奋力拍马疾驰而去。
霍千钧看着他们离开,带着剩下不足百人拖着马车摆开阵型,准备应战。
追兵来得很快,为首之人正是先前被岳璃打落河中后,双方遍寻不着的完颜廷。他坠河之后险死还生,却并未回徐州,而是一路北上,直奔燕京而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军中有内奸,泄露了情报才会让他步步受制,导致兵败覆灭。可这些宋人的奸细,不可能之存在他一军之中,他暗中打探,在得知沭阳被攻陷,董成被身边人所杀后,更是连自己的亲兵都不敢相信,将所打探到的情报准备都送往燕京,亲自呈交给完颜雍。
然而他比范成大晚了一步,等他抵达燕京,面见完颜雍,哭诉自己为何惨败之时,范成大业已离开了燕京。
等完颜雍听他说起,那个女将善使双锤,是岳飞之后,乃大宋有史以来第一个武举女状元时,忽地心生不妙之感。
再细细追问下去,完颜雍方才得知,原来是因为岳璃和方靖远奉命进驻海州,开始筑城扩张势力,完颜廷才起了攻打海州之意,却没想到被奸细出卖,中计被埋伏,以至于兵败,全军覆没不说,连他也险些死于鱼腹之中。
好在他得皇帝陛下的庇佑,才逃得一条性命回来,就是为了提醒陛下,宋人心怀不轨,如今占据海州图谋沂州,只怕来日就会由徐州进南京,上山东,一旦占据了要塞大城,以宋人的防守之力,以及现在他们所掌握的各种军械重器,届时再想扑灭这些作乱之人必将付出十倍于现在的力气。
“天生神力,善使双锤的女子……”
“足智多谋,精通机关术的男子……”
这个组合如此耳熟,完颜雍不得不想到一个令他吐血的可能,“你可知道,年初之时,有瀛洲使者前来朝贡,为首的是一个叫源静泽的男子,他身边的忍者武士,叫木叶离……”
完颜廷低头答道:“据臣所查,豫王在临安曾与瀛洲使者相争,那个瀛洲使者,好像也叫源静泽。他身边有个善使锤的女子……而海州制置使方靖远……源静泽?”他猛然抬起头来,发现了其中的关联之处,不由瞪大了眼,喃喃地说道:“莫非……莫非这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人?!”
完颜雍先前未曾得知完颜允成出使时的细节,完颜允成当时觉得丢脸,也只说是宋人无礼,并未提及瀛洲使者。而是完颜廷一直负责南宋的情报密探联络,得知这个消息后,还未来得及上报燕京,就先败给了海州。
两下印证,完颜雍啪地一掌拍在了龙椅的扶手上,气得双目充血,牙呲欲裂,“好一个源静泽,好一个方靖远!竟敢将朕当成小儿般愚弄于鼓掌之中!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完颜廷立刻跪倒在地,说道:“罪臣愿立刻追回宋使,攻下海州,替陛下出这口气!”
完颜雍一挥手,“你且领一千精骑,先追杀宋使一行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至于海州……海州……方靖远,朕绝不会放过他们!”
金国的骑兵分散在各营之中,就算完颜雍的直系兵马,想要立刻调兵也不可能抽出太多,能分给完颜廷一千精锐骑兵,在他看来追杀那区区不足百人的使者团已是绰绰有余,而他如今要考虑的,是刚刚颁布下去的政令,是否需要撤回或修改。
瀛洲使者源静泽所献的良策,他可以用,可大宋海州制置使方靖远所献的“良策”,完颜雍不得不考虑,其中是不是包藏祸心,别有陷阱。
对于完颜廷而言,这是他的最后机会。
他原有的兵马在海州一役中几乎全军覆没,留在徐州的兵马不光不可靠,还随时会被夺走。唯有将功折罪,追杀了宋国使者,再替完颜雍攻下海州,出了这口气,才有机会洗清罪名,重获权柄。
否则,兵败就是死罪,不光是他自己,连带三族亲友,都会因他而亡。
所以他带人拼命沿途追赶宋使一行人,却没想到他们并未走官道南下,而是去了通州,当即直接留下五百人在后追赶,其余五百人一人双骑,换马疾驰,日夜不停,方才在通州码头前追上了他们。
霍千钧并不认得完颜廷,但见这员金人猛将手持一柄长刀,纵马疾驰而来,便立刻命人以马车为遮蔽,放箭迎敌。
完颜廷所率都是金兵精锐骑兵,不光人人顶盔掼甲,连坐骑都身披铁甲,哪怕看到他们放箭,依然毫无畏惧地直冲过来,速度之快,攻势之猛,让霍千钧都不禁为之凛然。
“顶住!弓箭手换长枪,刀斧手跟我上!”
霍千钧拔出腰刀,干脆地翻出马车围挡,就地一滚躲过一匹飞驰而来的马,挥刀朝马腿砍去。
“唏律律——”
战马长嘶悲鸣,鲜血喷涌的同时,轰然倒地,而马上的骑兵则以趁机跳下马背,挥刀朝前方马车砍去。只要劈开这几辆马车的障碍遮蔽,他们后面的铁骑就能长驱直入,五百匹战马就是踩也能将这百十人踩成肉泥。
“挡住!都给我挡住!——挡不住,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霍千钧一边高声大喊着,一边在地上灵活地翻滚,躲过那些金兵铁骑的踩踏和刀枪砍戳的同时,再挥刀斩断一匹匹战马的腿脚,从头到脚,整个人都被鲜血和泥土糊得成了个泥团,就算他亲爹此刻看到他,也未必能认出他本人来。
一匹匹铁骑刚冲到马车前就栽倒在地,筋断骨折彻底爬不起来,后面的收势不住跟着撞上来,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完颜廷万万没想到就这一个小子竟然能搅得他阵脚大乱,眼看前面的几十匹马都已废在了霍千钧刀下,堆积如山,血流成河,后面的人过都过不来,只得赶紧指挥其他人从两侧包抄,自己则带着那些没了坐骑的金兵朝霍千钧杀去。
霍千钧已看出他是这些金兵的领头人,摸了把自己腰间的革囊,从里面掏出个拳头大小的铁弹来,抽出火折子迎风点燃引线,朝着完颜廷扔了过去。
“接球!”
完颜廷看到这飞来的铁球,就想起自己被岳璃的飞锤打落下马,坠河险死还生之事,当即挥刀砍了过去,以他的功力,就算不能将这玩意劈成两半,也足以将其劈落在地——
“轰!——”
孰料刀刚一劈在铁球上,完颜廷就敏锐地感觉到手感不对,这玩意不是实心的,空心的话……其中定然有诈!
瞬息间的反应,他根本来不及提醒别人,只能撒手弃刀,就地一滚。
只听得一声巨响,他身上中了几下,被铁甲挡住,依然有些生疼,而身旁跟着他的几个铁骑则发出渗人的惨叫声,等他抬头看时,那些浑身都是铁甲的骑兵,只露出一双眼在外,如今已不知被什么东西射入眼中,血肉模糊。
就他自己,也感觉到有腥热的液体自眼耳口鼻之中流出,虽然没被射中,也被爆炸的气浪震伤了内腑。
“厉害啊!真是可惜!”
霍千钧自己都震惊不已,这是方靖远才研制出来的霹雳弹,以火药填制在铁球中,混杂了不少针刺和碎贴片,炸开之时那是一丈之内的无差别攻击,任谁挨上一下都不轻快。
只是这东西危险性极高,工艺也十分复杂,连他这枚在内,一共也就做出了三枚,方靖远在他临行之时千叮万嘱,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轻易使用,免得伤人不成,反而伤了自己。
刚才他也是躲避及时,多亏完颜廷自己劈开,从半空里炸开,几乎都在他那边,霍千钧才能毫发无损,否则他自己都不敢保证,会不会也跟着被炸伤。
“该死!”完颜廷此刻真正是七窍流血,恨不得将霍千钧生撕活剥了,当即挥刀而上,朝霍千钧一刀劈下。
霍千钧先前在乱阵之中砍马腿躲踩踏,简直使尽了浑身解数,这会儿已到了强弩之末时,眼看完颜廷一刀砍来,堪堪抬起刀迎敌,却连翻身避开的力气都没了。
然而这一刀力气之大,直接砍断了他手中的刀,直刺入他胸膛之中。
“嗬——”
还是没有避开啊……
霍千钧吐出口血来,隐约中,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却已是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岳:霍九,我来了!
小霍:元泽,是你吗?
小岳:88,你等元泽来救你吧,我走了!
第一百零二章 联手抢救
“咝——”
是刀锋入体, 拔出后,鲜血从血槽中呲出的声音。完颜廷听过无数次,都是他亲手斩杀敌人, 看到对方血溅三尺时的快意, 是任何事都无法比拟的。
可这一次的声音如此之近, 近得就在耳边,仿佛是从自身上发出的。而他手中的刀,刚刺入霍千钧的胸膛,尚未来得及抽出。
或者说,他连拔刀的动作, 都无法做到了。
他听到一个凄厉的女子声音喊着“九郎”由远及近,有些耳熟,还不等他转过头去, 就果然看到了鲜血从自的颈间迸射而出,一个声音快若闪电般从身后冲出, 带过他颈间斩断他头颅的刀,连停都不曾停一下, 就砍在了旁边一个骑兵的脖子上。
那是头盔与护心甲间唯一的缝隙, 窄的几乎只容刀刃通过, 稍有偏差砍在铁甲上就会卷刃被阻, 给他们反击的机会。
可来人却连看也不看, 挥刀而出,必有血光飞溅。
“是她……果然还是她!”
完颜廷的人头落地时,终于认出了来人,然而意识也终结在这一刻。
他逃过了上次的飞锤夺命,却依然死在了她的刀下。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被一刀斩断,终究倒在了宿命的对手刀下。
岳璃怎么也没想到, 她和狸娘们先行一步,与辛弃疾联系好了商船在通州接应,一路上都不曾见有任何阻拦和埋伏,眼看到了最后一步,却被金兵铁骑追上。
当隋畅带着范成大到码头,将范成大送上船,只说有追兵来了,霍千钧带人断后阻拦,调头就跑时,她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跳下船去,抢了匹马就疾驰而来。
可当她赶到的那一刻,正好看到完颜廷一刀刺入霍千钧的胸口,当时只觉得血气上涌,周围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失,她几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飞身扑过来,一刀斩杀了完颜廷后,又连杀了几个金兵,方才稳住了阵脚。
隋畅和其他人也朝其他的金兵攻去,她却只能挡在霍千钧的身前,不让任何人靠近他,还要分神去看他现在的情况。
“九郎?霍九郎你不许死!听到了没有?”
当年岳飞大破拐子马,对这种铁甲精骑专门研究出一套刀法,只是随着岳飞父子之死而在军中失传。岳雷虽然被废了武功,却毫不懈怠地将岳家拳、刀、锤、枪法都一一教给了岳璃,让她记住祖辈们的荣光和血海深仇。
她从能拿得起刀开始,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练刀,练拳,练锤,十几年从未间断,对这些铁甲人的要害和弱点几乎闭着眼都能摸到,此刻又是满怀悲愤之情,出手更是凌厉无比,几乎每一刀下去,都能带起一片血光,骇得那些金兵不禁连连后退。
眼看主将已死,金兵已再无斗志,加上隋畅等人加入战阵,比先前的攻势更猛,他们也无心恋战,全然没了先前那般悍勇的气势,顿时四散奔逃而去。
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厮杀,却已近黄昏日落之时,夕阳如血,落在满地鲜血残骸之中,混着被斩断腿脚的战马悲声长嘶,重伤的人哀嚎痛呼,愈发显得凄凉悲壮。
“九郎?你不要吓我……”
岳璃也几乎战至脱力,好容易手下一空,才发现身边已无敌人,这才踉跄着转身跪倒在霍千钧身边,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伸到了他的鼻前,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再看看他胸口尚未拔出的刀,竟不知是悲是喜。
“九郎……九郎还活着!他还没死!快来人——”
这一战,断后的一百零三人,连霍千钧在内,最后只剩下十一人,而来犯的五百金国铁骑,连完颜廷在内,最后战死四百余人,其余还有战马的,早已逃之夭夭。
岳璃知道如今尚在金国境内,他们随时都会组织起更多人来追杀,也顾不得替亡者收敛尸体,只能让人先抬走伤者,将其他人的尸体堆在一起,放火焚烧,以免他们的尸身落入金人之手,被他们用于泄愤。
火光冲天而起,几乎烧红了半边天空,而地上的鲜血则是烈火也烧不尽,洗不清的仇恨。
就算后面的金兵再赶到这里,等他们扑灭这些掺入火油的烈火,已经追不上扬帆而去的商船。
霍小小没想到才时隔一天,平日里生龙活虎没事找事经常吵得他避之不及的霍千钧,就会浑身是血昏迷不醒被人小心翼翼地抬上船来。
他胸口插着的刀谁也不敢拔,生怕这一拔出来,就会带走他最后一口生机。
范成大见状亦是悲愤不已,后悔不迭地说道:“早知道我该叫他一起走的!”
岳璃闭了闭眼,吸口气,冷静地说道:“他若是跟你一起走,那连范学士你也走不掉。九郎这次……没做错!他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平安回去,哪怕……战至最后一人。”
“哥——九哥——”霍小小看着他身上的伤口,轻唤了两声,已是泪流满面,“怎么办?岳将军——阿璃!你能不能救救九哥!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停下,先去找大夫?他这样,怎么捱得住?”
岳璃深吸了口气,说道:“先生临行前给了我不少药,有止血药和护心丸,我也只能赌一把,就看九郎……自能不能挺过去……小小,你拿着药和绷带,准备好,我来拔刀!”
“等一等!”
绣帛儿从外面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大把雪白的布条和两小坛酒,嘴里跟蹦豆子似地一口气说道:“先生上次让回春堂的大夫给我们讲过外伤的紧急救治,尤其是刀伤,伤口过大的可以用针线缝合,用烈酒消毒……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这针线,我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