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自己整个人生都变成灰白色,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进入了一条死胡同。
这种低落的情绪持续了很久,久到她的求生欲望被渐渐吞噬,在听到有人说着火时,她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隔间的门板,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欲望。
她想着,自己要是死在这场大火里,爸妈也就不用在为了谁来扶养她而吵架了吧。
奶奶在电话里说,就算爸妈不要她,她老人家也会要她……
可秦鸢却觉得,自己若是真的跟了奶奶,无疑是加重了她老人家的生活负担。
与其给奶奶带去麻烦,还不如死了。
她真的活得太痛苦了,为了得到爸妈的喜爱,为了让爸妈能多看自己一眼,秦鸢真的是拼了命的在学习。
夜里挑灯复习,心里始终绷紧一根弦,让自己在学习上名列前茅,只许进不许退。
秦鸢以为,这样爸妈或许会更喜欢她。
毕竟她那么乖,也有好好在学习,从来没有做过让他们不省心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始终得不到爸妈的喜爱,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爸妈的注意力似乎永远集中在弟弟身上,不肯施舍她半分。
秦鸢想,是不是她一开始就错了?她根本就不应该出生,根本就不应该存活于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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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陆时欢的声音传进了她灰暗冰冷的世界。
那声音里满满的担忧,像是一只手探入了秦鸢坠落的那个深渊,拽了她一把。
沉默几秒后,隔间里的秦鸢缓缓抬起了头,应了一声。
随后陆时欢便用灭火器铺出了一条通道,找到了秦鸢。
滚滚浓烟往高处的窗户涌去,秦鸢身上的病号服沾满了烟灰,小脸上也脏兮兮的,但情况还算乐观。
至少她因为一直坐在马桶盖上,并未吸入太多浓烟,呼吸和精神状态都是正常的。
陆时欢把自己捎带的那条毛巾也在洗手池那边打湿了,直接递给了秦鸢,“跟我走,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住院大楼里有太多医疗用品,包括氧气瓶以及其他医用器具,极大程度上加重了火势。
目前陆时欢最担心的是这些医疗器具在大火高温炙烤下耐压下降甚至损坏,会引发爆炸。
所以她现在只想带着秦鸢赶紧离开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可秦鸢却迟疑了,被陆时欢握住的手腕十分僵硬,甚至有挣扎的迹象。
陆时欢感受到她的抗拒,不由回头看向她,眼神狐疑:“怎么了秦鸢?”
女生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痕,双眼醒目的红,说明她哭过了,而且哭了很久。
这种情况下,陆时欢只能蹲下身耐着性子劝她。
但她还没开口,秦鸢死气沉沉地说了一句:“我爸妈要离婚了。”
她的神态、语气,毫无生机。
仿佛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且人已经坠在悬崖边上了,只不过是陆时欢的出现,抓住了她的手腕,才让她暂时悬在了崖边。
但秦鸢的求生欲已经近乎为零了。
陆时欢皱眉,心里着急,却又不能表露出来,“这件事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以后再说好不好?”
“老师……”秦鸢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你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
“我爸妈已经不想要我了,连他们都不管我,您又何必管我。”
陆时欢听她这么说,心立马揪成了一团,现在恨不得冲到秦鸢的父母面前,将他们痛骂一顿。
可她心中的愤怒,不能表露分毫。
她也不可能丢下秦鸢不管,自己走掉。
秦鸢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就和门诊大楼楼顶那个轻生的女人一样,目前最需要的是有人能拉她一把。
眼下只有陆时欢能拉她一把,所以她伸手将秦鸢揽入了怀中,轻轻抱着她,摸着她的头。
连声音也更温柔了些:“秦鸢,你这一生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
“你爸妈他们或许只是被生活中的琐碎烦心事困住了,暂时无暇顾及你。你要相信老师,等你从这里平安出去,他们一定会明白你的重要性,一定会为过去忽略你而愧疚后悔的。”
“你是个好孩子,你爸妈肯定舍不得失去你。”
“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好吗?”
陆时欢知道,让秦鸢心灰意冷的源头是她的父母。
为今之计,也只有拿她的父母说事,才有可能唤回秦鸢求生的希望。
果然,被她揽入怀中的女孩身体僵硬了片刻,肩膀似乎又抖动起来了,低低抽泣着。
陆时欢赶紧趁热打铁,“还有曲正凡,我送他去公交站的时候,他还问我你的情况。”
“他很担心你,他还说想跟你做同桌,想让你替他补习功课呢。”
“还有啊,他说以后要跟你考同一所大学。”
其实这些话,曲正凡都没说过。
但他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陆时欢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本来作为他们的班主任,只要曲正凡不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陆时欢便打算一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
可现在她不得不替曲正凡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很可能曲正凡的心意会成为秦鸢活下去的希望。
事实证明,陆时欢赌对了。
秦鸢从她怀里抬起了头,小声问了一句,“真的吗?”
她灰蒙蒙的眼睛里生出了一抹亮光,是希望。
陆时欢笑了,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郑重点头,“真的,老师不会骗你的。”
“所以秦鸢,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女孩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头。
陆时欢差点喜极而泣,替她整理好湿毛巾捂住口鼻,自己一只手牵着秦鸢,一只手用湿毛巾捂口鼻,一大一小两人猫着腰出了隔间,避开了越烧越勇的火势,尽可能的伏低身子往外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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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欢和秦鸢在洗手间里耽搁得太久了。
三楼基本已经被火包围,走廊里的吊顶摇摇欲坠,危机四伏。
浓烟越来越密集,呛得陆时欢她们泪眼朦胧,湿毛巾已经快不顶用了。
通往安全通道的路被倒下来的门板拦住,陆时欢不得不护着秦鸢往后退。
不远处的一间病房里发生了爆炸,声响震耳欲聋,而且爆炸带来的冲击让又一块门板猛地飞落,嘭地一声砸在了走廊里的墙上。
门上的玻璃渣滓在冲击力的作用下四处飞溅,挡在秦鸢跟前的陆时欢被玻璃渣子划伤了手背和小腿,身上一时间多了许多道不大不小的伤口,有血缓缓渗出。
刺痛感让她咬紧了下唇,没敢在秦鸢面前喊疼。
但即便如此,秦鸢还是被吓得不轻,声音带着哭腔:“陆老师……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对不起陆老师……是我连累了您……”
第48章 一更。
陆时欢还没有放弃,一阵猛烈咳嗽后,她带着秦鸢寻找其他的出路。
可四周已经没有出路了,陆时欢不得不带着秦鸢退回洗手间里,整层楼只有那里的火势稍微小一些。
浓烟比火焰更快的窜进室内,很快连低处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陆时欢带着秦鸢趴在墙角的位置,此前她用水将自己和秦鸢全身淋湿,连头发也不曾例外。
一边安慰着秦鸢,陆时欢一边注意着门缝外走廊里的动向。
她祈祷着消防队的人能找到她和秦鸢,既盼望着温锦寒能出现,又盼望着他不要出现。
因为这里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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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大楼外,消防车已经就位。
温锦寒所带领的小队和医院组织疏散人群的工作人员简单交接了一下工作。
确定大楼里至少还有两名群众没能逃出来后,温锦寒带着小队成员分工开展工作。
他自己和另一名队友以身犯险进入火场,展开搜救。
祝谦则带着剩下的队友留在外面分析火势,掌控局面,并展开灭火行动。
进入大楼后,温锦寒笔直往火势最旺的三楼去,此时整层楼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时常会有被火毁坏摧残的物体坠落,危机四伏。
楼层面积广,温锦寒只能先从火势较缓和的地方开始搜救。
他到洗手间门口时,里面忽然就传来了呼救声,似是里面的人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似的。
那呼救声略沙哑,伴随着咳嗽。
温锦寒觉得熟悉,又想起医院工作人员与他说的,事发时有个女老师冲进火场去救她的学生。
约莫也就一瞬间的工夫,温锦寒便确定了那名女老师的身份。
所以他没再多想,直接破开了已经烧了一半摇摇欲坠的洗手间的门。
在摇曳的火焰与滚滚浓烟中,他看见了趴在墙角地面上的陆时欢,以及被她护在身下的秦鸢。
陆时欢也看见了他,被烟熏红的双眸里迅速划过一抹惊喜,很快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她猛烈咳嗽了两声,对秦鸢道:“我们得救了,没事了秦鸢。”
陆时欢并没有认出温锦寒,因为男人穿着防护服戴着阻燃头套,根本看不清脸。
单是男人那一身消防员的装备,便足以让陆时欢想起温锦寒,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
她把秦鸢交给对方,拜托他将秦鸢先带出去。
温锦寒艰难的滚了滚喉结,看见陆时欢身上的伤,他的心隐隐犯疼。
可眼下却不是关心她的时候。
温锦寒看了一眼已经被浓烟呛晕过去的秦鸢,对陆时欢道:“别担心,我会把你们都带出去。”
男音朦胧,隔着阻燃头套连音色都发生了变化,以至于陆时欢并没有听出温锦寒的声音。
直到,男人摘下了阻燃头套,反手替她戴上。
那张因现场温度而灼热滚烫的俊脸被汗浸湿了一片,陆时欢看清那张脸后,直接愣住了。
若非现场情势严峻,她这份惊诧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
原本她以为即便温锦寒也参加了这次灭火行动,她和他在火场相遇的几率也是极小的。
可事实证明,她与他的缘分实在不浅。
温锦寒的出现,于陆时欢而言无异于天神下凡。
他说能把她和秦鸢带出去,陆时欢便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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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锦寒来时开辟出来的逃生路线,此时已经有火焰卷土重来,将路线隔断了。
他不得不将秦鸢暂时安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然后按照陆时欢的提示,冒火往不远处的消火栓去。
然后在陆时欢的配合下,利用消火栓的水枪,将安全通道口的火焰扑灭,开辟出一条新的逃生路线。
而后,温锦寒又在就近的病房里捡了一床棉被用水淋湿,裹在了陆时欢和秦鸢身上。
他让陆时欢扶着秦鸢,自己打开了从消火栓旁边拿回来的灭火器,走在前面披荆斩棘,为她们开路。
途中好几次遭遇物体掉落,陆时欢他们都险险避过了。
最后一次,是走廊里的吊顶砸了下来。
温锦寒想也没想直接用身体护住了陆时欢,低低闷哼了一声。
庆幸的是陆时欢此前已经把阻燃头套还给他,这一砸并没有伤到温锦寒的头部,只是防护服后面的衣料在明火的炙烤下开了口子。
男人后背巴掌大的一片地方生生被火灼烧着,他咬牙强忍,直到将压在身上的重物拨开,让陆时欢和秦鸢先脱困,他方才腾出手来灭掉了后背的火。
温锦寒并未告诉陆时欢他后背烧伤的事,直到逃出生天,陆时欢也没来得及去关心温锦寒一句。
她和秦鸢被送去了医院之前废弃的老旧住院部,医护人员正在为伤员们进行医治。
陆时欢和秦鸢也就此分开了,听说后面还会被送去就近的医院接受治疗。
因为废弃住院大楼的环境实在恶劣,不适合病人们修养,只能临时使用一下。
送走陆时欢她们后,温锦寒忍着背上的灼烧感,继续和祝谦他们一起展开灭火行动,全方位扑灭大火。
所以他再见到陆时欢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医院的大火扑灭后,祝谦也注意到了温锦寒背上的烧伤,赶紧带他去了就近的医院。
恰好陆时欢和秦鸢也在这家医院里,温锦寒上完药后便去了陆时欢和秦鸢所在的双人病房。
医生说陆时欢在确定秦鸢无碍后便晕倒了,诊断结果是她吸入了大量的浓烟,而且身上也有不少皮外伤,之前精神过于紧绷了,所以才会晕倒。
倒也没什么大碍。
温锦寒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祝谦打了声招呼,便留在了病房里,守在了陆时欢的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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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欢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温锦寒,关于他的一切,他们重逢后相处的每一个画面,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梦里一帧接一帧的切换。
后来梦里的画面一转,陆时欢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场婚礼的现场。
她大概是参加婚礼的宾客之一,和谢浅、谢深他们一起入席。
梦里陆时欢还问谢浅,问她这是谁的婚礼,现场布置得也太过唯美梦幻,不禁叫人羡慕这场婚礼的女主角。
谢浅说了什么,陆时欢没听清。
于是在新郎出场时,她努力伸长了脖颈,去看这场婚礼男主角的长相。
最终陆时欢得逞了,她看见了新郎的长相,看见了西装革履,五官俊逸,轮廓深邃的温锦寒。
这场婚礼的男主角是温锦寒……
这个认知像一把带钩的羽箭,刺进了陆时欢的心脏,随后她因忍受不住疼痛想把羽箭拔出,却又被箭端的倒钩伤得更严重,痛意越来越浓烈。
所有人都在为这场盛大的婚礼喝彩,只有陆时欢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眼睁睁看着温锦寒去接他的新娘。
她想看看那位新娘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新娘脸上似是蒙了一层薄纱,又仿佛笼着一团白雾,陆时欢只很真切的感受到对方很漂亮,是一个能和温锦寒比肩而立的温柔知性的女人。
在牧师问温锦寒是否愿意娶对方为妻时,陆时欢那颗被凌迟的心仿佛痛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