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一趟锦衣卫的府衙。”简轻语缓声道。
简震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往前走,二人不一会儿便到了府衙。
简轻语掀开车帘往外看,只看到昔日森严的府衙牌匾,此刻蒙上了一层灰,值守的锦衣卫也神色恹恹,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不一会儿,季阳从里头出来,简轻语赶紧将车帘放下来点,本以为又要像之前一样被发现了,结果季阳只是在门口张望一圈,似乎在等什么人,没等到便木着脸回去了。
她心中微沉,放下车帘后示意马车离开。
马车继续往前走,简震这才开口:“大姐,昨晚我们见面之后,我又出门了一趟,特意叫来我那些朋友打听,发现跟父亲说的不太一样。”
简轻语抬眸:“什么不太一样?”
“父亲不是说圣上依然重用锦衣卫么,可我那几个朋友却说,圣上如今真正重视的是东厂,锦衣卫的很多差事都交给东厂了,”简震说完直皱眉头,“我最近一直被母亲逼着读书,所以没怎么出去,这么大的事不知道也正常,可父亲日日上朝,怎么也不知道?”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大约是猜到我会找你打听吧。”
简震不解地看向她,半晌回过味来,脸色都变了:“所、所以他是因为怕你伤心……大姐,你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是他们将我想得太脆弱了,”简轻语皱起眉头,“行了,走吧。”
“去哪?”简震紧张。
简轻语冷笑一声:“还能去哪,找季阳。”
陆远说今日去办差,别管是真是假,这个时候去陆府想来是找不到他的,就只能去找还在府衙的季阳了。
简震连忙点头答应。
一刻钟后,马车重新回到了府衙,只是这一次没有像先前一样躲在角落,而是停在了正门口。
季阳听说简震来找自己时先是一懵,接着赶紧跑出去,一看到马车前的简震,当即抓住了他的领子:“突然跑来干嘛?是不是简轻语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简震对锦衣卫还是有阴影,吓得赶紧指了指马车,“是我大姐找你。”
季阳一愣:“谁?”
“我大姐。”简震认真回答。
季阳迟钝半晌,默默扭头就走,刚走出几步,马车里传出简轻语幽幽的声音:“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就从马车上跳下去。”
“……马车又不高,跳也不会怎么样。”季阳嘟囔一句,却老老实实地停下了。
“上车。”简轻语淡淡开口,简震当即将车帘掀开。
季阳嘴角抽了抽,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了。
等他坐稳之后,马车便再次跑了起来,一路上简轻语一句话都不说,季阳几次与她寒暄都失败了,最后只能找简震说话,简震还有些怕他,见状直接假装睡着,季阳无奈,只能心虚地坐着。
好在没坐太久,马车便停下了,他赶紧下马车转了一圈,这才回到车前:“这里是河边,没什么人影,有什么事下来说吧,别总在马车里闷着。”
说罢,讨好地伸出手去扶。
简轻语扫了他一眼,扶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简震跟在她后面正要下来,就听到她缓声开口:“突然想吃糖炒栗子,这个季节也不知有没有。”
简震愣了一下,急忙点头:“有的有的,城北有家铺子每日都炒,我现在去给你买?”
“多谢震儿。”简轻语对他温柔一笑。
简震当即高兴起来,无视季阳求救的眼神,直接叫车夫带自己离开了。
简震一走,河边就只剩下季阳和简轻语两个人了,简轻语依然不说话,最后还是季阳受不了了,木着脸主动开口:“你既然都找到府衙来了,想必很多事都知道了吧。”
简轻语扫了他一眼:“所以锦衣卫当真要被东厂代替了?”
“东厂?”季阳嘁了一声,“一群阉人,宫里斗一斗还算可以,出了宫门办事,与锦衣卫可差远了,想代替我们还没那么容易。”
“怎么说?”简轻语又问。
季阳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简轻语眯起眼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我?”
季阳面露挣扎,半晌咬了咬牙直说了:“这几日我们给东厂使了些绊子,要么提前将他们的差事办完,要么是将他们的差事暗中搅黄,相信圣上已然知道,他东厂的能力有多差了。”
简轻语愣了一下,眉头猛地皱起:“这是谁想出的主意。”
“大人,”季阳说完停顿一瞬,“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此行败露……”
“圣上又不是傻子,东厂连连失利,你们锦衣卫又处处抢功,司马昭之心都摆在了脸上,圣上怎么可能不知道!”简轻语不悦,“陆远是锦衣卫之首,圣上若是因此怪罪,恐怕也只会降罪于他!”
季阳第一次见她这么严肃,不由得瑟缩一瞬,才梗着脖子继续道,“我知道,大人也料到了,所以此事他全程没有参与,是锦衣卫全体去做,圣上即便想罚他,也找不到理由,最后刑罚还是落在所有锦衣卫身上,”
说罢,他停了一瞬,“但是大人说了,法不责众,尤其是在圣上发现、这个‘众’是一把无法舍弃的刀时,更不会同我们较真,最后只能高高举起低低放下,然后接着重用锦衣卫。”
他之前也担心过圣上会对大人不利,但听完大人的分析之后,很快就被说服了。
“大人说大人说,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圣上想罚谁,还需要理由?”简轻语气得直哆嗦,“没错,你们证明了自己是最锋利的刀,可你们在证明的同时,也在违抗圣上的旨意,你们说陆远没有参与,也要看圣上信不信,若他信了,只会觉得陆远无用,连你们都管不住,若是不信,便会认定陆远欺君抗旨,你说陆远最终会是什么下场?”
无论信与不信,陆远都注定是被牺牲的那个。他分明是想用自己的命,换锦衣卫所有人未来几十年的荣宠与平安。
季阳愣了愣,半晌不服气地反驳:“就算是圣上,想处置谁也得拿出证据,这次摆明了没有证据,怎么可能会动大人,总之你不要胡思乱想,大人思虑周全,你想的这些他肯定也想过了,我们只需等待即可。”
“等待什么?”简轻语蹙眉。
季阳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瞬间闭上了嘴。
简轻语眉间褶皱渐渐深了,片刻之后沉下声问:“季阳,陆远呢?”
“……去远县了。”季阳别开脸。
简轻语呼吸都开始发颤:“季阳,他在哪?”
季阳心虚地别开脸,一副打死都不愿意说的样子。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看来没在远县,所谓的出门办事也是骗我,他还能在哪,宫里?还是大理寺的牢房?”
季阳:“……”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简轻语放缓了语气,半晌突然问,“陆远这些日子,可有叫你办过关于我的事?”
她这么问,也只是在赌,赌陆远若真要只身赴险,定然会不放心她和话话,也会找人安排她和话话日后的生活,而这个人只能是季阳,他最信任的兄弟。
“……你能有什么事?”季阳嘟囔,说完想起了什么,顿时愣住,“户籍……”
“什么户籍?”简轻语敏锐地问。
季阳立刻摇头:“没什么。”
简轻语冷笑一声:“若我没猜错,他叫你办的事,定然关乎我的将来,季阳,你用脑子想一下,若他好好的,能顺利娶我进门,大可以亲自照料我的一切,为何要你去做这些?”
季阳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之后突然后退一步,红着眼角摇头:“不可能!他说了他会全身而退!”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他在哪?”简轻语皱眉。
季阳回过神,忙回答:“进宫了,昨日就去了,今日酉时下值。”
“进宫之前,可有说什么?”简轻语追问。
季阳点头:“说了,说这次他去,圣上应该会提锦衣卫为难东厂的事,他可能要留下几日,叫我等谨言慎行小心行事,不可冲动……”
他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这才发现,陆远这些话仿佛在交代遗言。
简轻语听得心头直颤,恰好简震买了栗子回来,她当即将人拉下来,自己坐上马车厉声吩咐车夫:“去皇宫!”
“我来驾马车!”季阳说完,忙将车夫拉下来,自己驾着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二人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宫门外。季阳看着前方的森森守卫,立刻将马车停了下来:“还往前走吗?”
“不必,就在这里等。”简轻语淡淡开口,“若有人来问,便说是陆远未过门的妻子,来接丈夫回家了。”
她说完顿了顿,在身上找了一圈,找到什么后才松一口气,紧紧攥在手里。
季阳本想问她拿的是什么,却看到守卫朝这边走来了,于是主动上前寒暄,将简轻语吩咐的说了一遍。
皇宫里,主殿中。
褚祯安静地看着奏折,陆远站在旁边,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他昨日卯时进宫,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个时辰,一直握刀值守,连地方都没挪动多少,往日与他两个时辰一换的人始终没来。他知道褚祯在表达对锦衣卫的不满,也只是在表达不满,待到他撑不住时,便是跟他算总账的时候。
奏折翻开一页,在安静的殿内发出轻微响动,陆远垂着眼眸,仿佛受刑一般值守的人不是他一样,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大殿之上气氛却诡异地压抑。
当最后一本奏折看完,褚祯放下手中朱笔,正欲开口说话,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声同褚祯说了些什么。陆远耳聪目明,轻易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未过门的妻子’几个字,他心头一动,手中的刀险些落下。
褚祯闻言皱起眉头,许久之后冷淡开口:“知道了。”
然而却没有要放陆远离开的意思。
窗外的日头渐渐落了,殿内点上了蜡烛,尽管门窗大开,但也透着难言的闷热。陆远身上的飞鱼服被汗浸湿,脸色愈发苍白,握刀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自从小黄门说完话,褚祯便开始不耐烦,随着时间越晚,不耐烦便越来越重,正当他快要发火时,又一个小黄门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后,呈上了什么东西,褚祯看到后先是一愣,接着笑了起来。
陆远眉眼微动,平静地看向他。
褚祯似笑非笑:“有人来接你了,回去吧。”
“是”陆远应声,接着抬脚往外走,刚一动腿上便传来一阵剧痛,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挪动步子,一点一点地往外走去。
褚祯冷淡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将手中的碎银子丢在了桌案上。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褚祯问。
小黄门连连点头:“奴才不敢欺瞒,那位姑娘亲口说的,觉得夫君维持生计辛苦,想花些银子请圣上放他早些归家。”若非起初圣上的反应特别,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传这句话。
褚祯失笑:“泼皮,无赖。”说完,又突然冷下了脸。
小黄门小心地看他一眼,一时没敢接话。
另一边,陆远缓慢地往宫外走,走到宫门口时,季阳便迎了上来,一看他现下的模样当即红了眼眶:“大人……”
陆远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的马车:“谁叫你带她来的?”
“她若不来,大人是不是就出不了宫门了?”季阳小声问。
陆远无言:“我原本有办法保全性命,但现在就不一定了。”
季阳:“?”
他顺着陆远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简轻语已经掀开车窗上的帘子,母夜叉一样盯着他们。
季阳:“……”
第64章 (去见他)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片安静。
陆远默默倒了杯清茶,递到了简轻语面前,已经脱力的手微微颤抖,然而简轻语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安静地坐着。
苦肉计不成,他只能将杯子放到案桌上,静了半晌主动解释:“我真的能保全自己。”
简轻语不说话。
“……圣上已然知晓东厂还未成气候,为了将来考虑,即便有心怪我,为免锦衣卫所有人寒心,也不能真将我如何了,顶多是小惩大诫,真不会有事。”陆远耐心解释,桌上杯子里的清茶不住摇晃,却半点没有溢出来。
简轻语眼眸微动,总算肯看向他了。
陆远在她的视线下,不由得坐直了些,语气更加柔软:“有你和话话在,我怎会冲动行事。”
“你现在不是冲动行事?”简轻语凉凉地反问,“就算你说得对,圣上现下为了大局,不将你如何,那将来呢?他不是先皇,容得下你一个小小指挥使算计他?”
“在他容不下之前,我会带着你跟话话远走高飞。”陆远低声劝慰。茶杯里落了点灰尘,漂在水上逐渐碍眼。
简轻语冷笑一声:“远走高飞?他会轻易放你离开?怕不是要像慢声一样,这辈子都要躲躲藏藏吧?”
“自然不会,我舍不得……”
话没说完,简轻语突然气恼地拂开桌上物件,杯子和茶壶叮当掉了一地,马车也随之震动一下。驾着马车的季阳缩了下脖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马车内寂静一片,只有摔在地上的茶壶还在往外流水。
半晌,陆远叹了声气:“给我看看,伤着没有。”
简轻语红着眼眶,一脸倔强地看着他。
陆远眼底只有疼惜:“吓坏了吧,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