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一刻钟之后,我相熟的狱卒便要换值了。”季阳说完,便红着眼眶跑出去守门了。
牢房里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陆远才温柔开口:“过来,让我看看你。”
简轻语心头一酸,梗着脖子不肯上前。
“这次见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当真要不理我?”陆远扬起唇角。
简轻语彻底破防,红着眼睛恨恨地看向他,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不住往下掉。陆远身形一动,身上被严刑逼供出的伤口立刻开始剧痛,他不动声色地抽了一口冷气,便倚回了墙上。
“乖,别哭,我会担心。”他低声劝慰。
简轻语狠狠擦了一把眼泪:“谁哭了?!”
“小猪哭了。”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在对上她的视线后立刻严肃起来,“对不起,我不该开玩笑。”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在发颤:“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陆远我问你,你这次有后路吗?”
陆远沉默片刻,苦笑:“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我大费周章,去查大皇子的死因。”
这便是没有后路的意思了,毕竟褚祯宁愿耗时耗力,也要他死。
简轻语咬死了下唇,红唇被她咬得直发白,陆远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喃喃,松开。”
简轻语不听,他只得忍着痛朝她走去。简轻语清楚看到,他在走过来的时候,身上不住地流血,想来是伤口裂开了,她的眼泪当即掉得更凶了。
“我就是怕你哭,才没敢过来。”陆远无奈地伸手,想为她擦擦眼泪,可看到自己手上的灰和血后,又生生停了下来。
简轻语仿佛没察觉他的犹豫,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哑声问:“你若死了,我跟话话怎么办?”
陆远心口一疼,许久之后才艰涩开口:“我叫季阳为你准备了全新的户籍,还有我全部的家当,你若想……嫁人,就当做你的嫁妆,话话留给季阳照顾,不要让他影响你的人生,若不想嫁人,那些家当也足够保你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原来季阳近来总去户部,是为了这件事。简轻语看着陆远安排自己的未来,竟然觉得好笑。
擦干最后一点眼泪,她梗着脖子看向他:“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话话,我还不到二十岁,又生得美貌,日后定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他会接受我的过去,也会接受话话,我会叫话话跟他的姓,他也会将话话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至于你……”
简轻语的声音有些不稳,“你不过是我跟话话人生中的过客,半点痕迹都不该留下。”
她知道都这个时候了,自己不该再惹他伤心,可当听到他这般坦然地提自己将来嫁人的事,她便遏制不住火气。
然而陆远只是温柔地看着她,无论她说什么都认真地听。
简轻语又忍不住想哭,却碍于自尊心只能忍住,只是像发誓一般说:“我一定会过得很好。”
“如此,就好。”陆远轻笑一声,笑容短促而浅淡,之后便用一双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仿佛在努力记住她的模样。
简轻语沉默地与他对视,直到季阳催促离开,她才猛地回过神,转身跟着季阳离开。
陆远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在她快要消失在拐角时,终于忍不住叫住她:“喃喃。”
简轻语猛地停下脚步。
“说一句你爱我吧,”陆远扬唇,“我似乎从未听过。”
季阳红着眼眶看向简轻语,见她依然沉默,眼底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哀求。
然而简轻语静静站了片刻,才极为冷酷地开口:“这句话,是我未来夫君的。”说罢,便径直离开了。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无力地坐在地上,腰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他伸手摸了一下,只摸到一片湿滑的血迹。
天牢外,简轻语被烈日一晒,脑子有些发昏。
季阳沉默地跟着她,远离天牢后才忍不住开口:“你就遂了他的愿怎么了?他都……”都如何了,却说不出口。
简轻语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我遂了他的愿,谁又能遂我的愿?”
“可是……”
“别废话了,带我进宫。”简轻语不耐烦地打断。
季阳还想抱怨,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你去哪?”
“去哪?”简轻语眼神泛冷,“去见圣上。”
她男人还在牢里关着,她总要做些什么才行。
第65章 (正文完)
听说简轻语求见时,褚祯眼眸微动,静了许久后叹息:“朕累了,叫她回去吧。”
“是。”小黄门应了一声,便往外跑去。
褚祯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垂下眼眸继续看奏折,然而看了许久都未曾翻页。
一刻钟后,小黄门满头汗地跑了回来,看到他后紧张地跪下:“回禀圣上,宁昌侯嫡女她、她不肯走,在宫门外跪下了,还说圣上何时答应见她,她何时起来。”
褚祯蹙眉:“怎么做事的,叫她回去,她若不肯,就叫几个嬷嬷强行送她。”
“她如今身怀六甲,奴、奴才实在不敢碰她。”小黄门忙道。若非先前见过圣上拿着碎银子发呆,他今日不必回禀,便直接将人赶走了。
褚祯猛地站了起来:“身怀六甲?!”
“是……眼看着快要生了。”小黄门紧张。
褚祯呼吸突然急促,半晌黑着脸开口:“让她进来。”
“是,是!”小黄门屁滚尿流地跑了。
褚祯独自站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等简轻语进来时,他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唇角没了笑意。
“民女参见圣上。”简轻语蹒跚着跪下。
她月份大了,如今天热又穿得轻薄,隆起的肚子极为明显,刺痛了褚祯的眼睛。
褚祯沉默许久,才淡淡开口:“民女?”
“是,民女已同宁昌侯断绝父女关系,不再是朝臣之女,只能以民女自称。”简轻语低眉顺眼。
褚祯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好端端的,为何断绝父女关系?”
简轻语沉默一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褚祯叹息一声,叫人给她送了张椅子来,简轻语道过谢便直接坐下了。
如今肚子里有一个,到底比不上寻常人,跪下起身两三次,便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精力,坐下休息后脸色顿时好了许多。
褚祯等她坐下,便忍不住问:“几个月了?”
“再有几天就该生了。”简轻语回答。
褚祯愣了愣:“所以是……”
“嗯,圣上送我出城的时候,便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简轻语知无不言。
褚祯脸一黑,猛地拍向桌子:“陆远个混蛋!”
周围的宫人吓了一跳,倒是简轻语淡定地转移了话题:“圣上,民女能讨杯凉茶喝吗?这天儿实在热的厉害。”
褚祯抿了抿唇,扫了旁边的宫人一眼:“给简姑娘端碗冰镇绿豆汤来。”
“绿豆汤就更好了。”简轻语立刻笑弯了眼。
褚祯见状,心里那点火气也渐渐消了。
宫人很快送了绿豆汤来,简轻语喝了一碗后,还有些意犹未尽,褚祯见状蹙眉:“殿内有冰鉴,你也喝了一大碗了,不可贪凉。”
简轻语闻言,只好将碗放下,这才笑意盈盈地看向褚祯:“许久未见,圣上愈发精神了。”
“你不该回来,也不该见我。”褚祯眉间始终带着淡淡褶皱。
简轻语笑了:“若不回来,又如何能看到圣上穿龙袍的威风模样?”
听到她如自己未登基前一般寒暄,褚祯心神微动,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我知道你今日是为何而来,你也不必绕弯子了,陆远我是不可能放的,你……且回去好好养着吧。”
“我也想好好养着,可惜我的夫君还在牢里,只要一想到他如今的处境,我便夜不能寐,又如何能养好身子,”简轻语苦涩一笑,“圣上,当真不能放过他吗?”
褚祯沉默许久,才淡淡开口:“他犯的是大罪,要我如何放过他?”
“可有具体的证据?”简轻语追问。
“人证还不够?”
“他得罪过那么多人,人人都想他死,最不可信的便是人证。”
“简轻语,”褚祯不悦,“你在质疑朕?”
简轻语顿时不说话了。
褚祯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些重了,沉默片刻后别开脸:“你一向聪明,应该知道他的死对稳固朝局,有多大的助益。”
简轻语垂着眼眸,静静地看着地面,褚祯看得心里一阵烦闷,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若无别的事,你且回……”
“谋杀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吧。”简轻语突然打断他的话。
褚祯愣了愣,意识到她想说什么后,当即黑了脸。
简轻语笑着看向他:“难怪圣上叫宁昌侯接我回去,也迟迟没有兑现赐婚的诺言。”
“简轻语……”
“可是我与他早就私定终身,如今孩子也有了,按照我朝律例,也算是结为夫妻了,”简轻语静静地与他对视,“所以圣上连我也要……”
话没说完,褚祯突然愤怒地拂向桌案,一时间奏折笔墨都摔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简轻语吓了一跳:“我只是随便说说,圣上何故对我这个孕妇发这么大的火?”
“你那是随便说说吗?!”褚祯气恼,见她面露惊惶,又强行压了下去。
简轻语抿了抿唇:“圣上不想听,我不说了就是。”
褚祯逐渐恢复了淡定,缓了片刻后第三次送客:“行了,你回去吧,朕累了。”
“我不走。”简轻语一脸无辜。
褚祯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夫君还被你关着,母家也不准我进门,如今我大个肚子,你让我去哪?”简轻语理直气壮,“烦请圣上暂且收留我几日,最好是叫几个太医留守,免得我突然要生。”
褚祯无言许久,才怔愣开口:“简轻语……你这是讹上朕了?”
“若圣上不想被讹,那就将我夫君还给我。”
“你想都不要想!”褚祯当即拒绝。
简轻语耸耸肩:“那便只能求圣上收留了。”
褚祯:“……”
他静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朕还是皇子时,你也未必如今日这般随意,怎么朕做了皇帝,你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简轻语沉默一瞬,笑:“大约是以前有诸多顾虑,如今……若不豁出这张脸,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褚祯顿了顿,半晌才别开脸:“行了,你若想留下,便留下住几日,至于陆远的事……没得商量。”说罢,他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简轻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默默松一口气,将手心的汗擦在衣裙上。
褚祯最后安排她在寻常朝臣官眷留宿的偏殿,与后宫前殿都隔了一截,平日里最为安静。不用面对前朝后宫的人,简轻语着实松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她和褚祯便没什么偶遇的机会了。
一连在宫里住了两三日,明显感觉肚子时不时发紧,不用猜测也能知道,话话快出生了。简轻语心下忧虑,尽管白日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夜间还是辗转难眠,人很快地憔悴了。
尽管身子不适,她每日晨昏还是会去主殿找褚祯,然而褚祯每次都随便找个理由将她打发,显然是铁了心要杀陆远。
又是一日傍晚,简轻语用过晚膳,便又往主殿去了,然而这一次还未进门,便被小黄门给拦了下来――
“简姑娘,圣上这会儿正与朝臣议事,姑娘还是先回吧。”
简轻语顿了一下,正要说话,殿内便传出一阵砸东西的动静,接着褚祯怒气冲冲地从里头出来了,看到她后先是一愣,接着黑着脸离去。
简轻语顿了顿,无声地跟了过去,小黄门本想叫住她,可见她走得坚定,一时间也不敢多言。
褚祯带着火气走得很快,简轻语扶着肚子勉强跟着,很快后背便出了一层汗,正当她快要撑不住时,前头的人步伐突然慢了下来,她默默松一口气,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从主殿到凤禧宫,再穿过长长的宫廊,最后来到了御花园,褚祯终于停了下来,一拳砸在柱子上,
“朕说过,无论你如何费心,朕都不会答应你。”他沉声道。
简轻语沉默地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手道:“圣上受伤了。”
褚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了一下别开脸,简轻语笑笑:“民女为你包扎吧。”
褚祯一愣,下意识将手收了回去,对上简轻语的视线时才咳了一声:“我并非不让你包扎,只是一点小伤……”
“圣上是怕我将你再治成重病吧?”简轻语扬眉。
褚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尴尬:“没有,你医术很好。”
“若是没回漠北之前,民女定然就相信了,”简轻语笑笑,“圣上且放心吧,民女近来学了不少东西,这样的小伤还是能治的。”
说着,她四处张望一圈,在一片绿植中摘了几片叶子,压碎了拿过来。褚祯犹豫一下,还是朝她伸出了手,简轻语将药覆在他手上,又用帕子包紧,这才后退一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