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说会帮她,就一定会去做,他没有食言。
差不多也就半个月的时间,柯繁出来了,他本来也没有插手多少事,至多就是个不明事情背后帮着做了些数据的辅助,经过一段时间的上交资料给他洗脱,目前暂时脱离主要嫌疑,可以不用蹲看守所里等审,只是日常活动会有限制,那边有消息传唤他随时都得过去。
最起码,这段时间是这样。
日子好歹是松了些。
柯繁一出来沉重了整整两天,本来活泼一小伙子愣是给整抑郁了,两三天才缓过来,看到楚怜的第一眼时,他哭了。
是真哭,洗心革面的哭。
他把楚怜好好感谢了一遍,又倾心诉说这段时间的遭遇,在里边内心如何煎熬,如何后悔,如何想一直做个好人。
楚怜当时神情不变,说:“陈墨帮的你,你要谢就谢他,而且你也不是完全脱离关系,暂时先好好放松几天吧。”
柯繁听到是陈墨的时候比较惊讶。
他知道当初可不就是陈墨亲手送的裴厌进去,那时候他对陈墨的心情可复杂了,想着他是自己姐夫,得尊重点,可想着不是拜他所赐自己也没今天,又觉得有点记恨。
现在知道又是陈墨把他给保出来,柯繁当时心情直接像打翻了调料台。
他知道,肯定是楚怜为自己去求了的,他进去前给楚怜发过消息,她讲义气,他就知道肯定不会放着他不管。
可这样一说,他欠楚怜的人情其实很重。
可能他这辈子都还不起。
后来那几天,柯繁找了个时间楚怜出来吃饭,定的地方是个高档安静的餐厅。
他说有非常重要的事和她说。
楚怜不知道什么事情搞得这么隐蔽,说是谁都不能告诉,找的位置都是有双人包间的。
她过去的时候柯繁已经到了,进了包间直向她招手。
“怜姐,你先看看要吃点什么,这家餐厅还可以。”柯繁把菜单递给她。
楚怜径直坐下,说:“随意。”
“那哪能,我也不知道我能出来多少天,可能很快又要去接受调查,好不容易出来肯定要请你吃顿好的。”
“那就什么都行,你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说么。”
柯繁倒是没着急说事情,先把茶给倒了上,一边念叨着说:“怜姐,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天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一时也不知道能找谁,我要是聪明,以前就不给裴厌做事了,直接紧巴巴地跟着你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楚怜说:“都过去了,怎么过好以后才是现在要考虑的。”
柯繁点点头,连连说是:“你知道吗,孙鹤是跟裴厌走得最近的,我估摸着他牢底都要坐穿了,别说裴厌,我估计……证据要真坐死,最高就是死刑。”
楚怜本在喝茶,说到这时,茶水不明显地抖了下,她的眼睫也是。
转瞬即逝。
她淡然地抿了口茶。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做的事多,跨度时间长,不意外。”
柯繁说:“我现在是洗心革面,以后就想好好做人,为社会做贡献。”
楚怜笑:“在里边这些天思想学得挺好。”
“怜姐,我这是说的真心话,我一开始就是没想过裴厌做得有这么大,我至多以为他就是个爱玩的资本家,喜欢尝试新鲜的……”
谁能知道,这都是有背后筹谋、贯穿始终的一件事。
“尝试什么?”
柯繁声音小了些:“我一直以为也就是私下那些勾当……没想到还有一条地下链,你知道是什么地下链吗。”
楚怜问:“什么?”
“人口买卖。”
这四个字是如今任何人听见都深恶痛绝的。
人口买卖,意味着非法活动、非法交易,可能这背后还会牵扯出无数令人愤恨无力的故事。
再说白点,也就是拐卖。
有的有钱人没孩子,可以地下花高价买。
穷人没老婆,同样也可以掏空积蓄从偏远地方买,等人到了,使用囚禁、殴打等方式令其屈服,甚至以孩子来囚困住对方,磨灭人性和尊严。
还有各种等等。
这是极为隐秘罪恶的一条链。
国内已打击人口买卖犯罪很多年,可裴厌还是敢顶头去做。
其实起初他只是找人签协议来试药,那些协议简称卖命协议,因为试药容易身体出问题,他们等于以金钱交换了这其中的免责权,可裴厌背后那个人却敢搞这些事。
柯繁说:“暂且就叫那个人为Z吧,他是搞这些出身的,起初有富商想要一个孩子,委托他私下去弄一个孩子过来,对方愿意出价很高。Z当时很穷,身上又有病,怜姐你设想一下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到那种境地肯定什么事都愿意干,他就拐了个孩子过去,过程意外的顺利,由此他得到一笔巨款,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楚怜以前知道裴厌背后有个人。
是那个人支撑着他一直到现在的,起初就是对方让裴厌去扳倒自己父亲,这样他就可以得到家族产业,裴厌去做了,也由此有了把柄在对方手里。
对方说了,要么合作,要么倾覆。
这条路只要往前走就没有回头机会。
于是裴厌一直蒙着自己的眼就这样往前,一件一件事堆积,却完全抽不了身。
他想搞陈墨,肯定也是穷途末路之时不得已。
陈墨知道他们那些事,怪不得裴厌一直和她说不解决他,就会被解决。
原来是这样。
可惜,其实裴厌本身就是穷弩之末,这么多年了,可能他那天发了疯一样掐着她的脖子说那些话,都是给自己的一种解脱方式。
“搞这些利润也没有很高吧,对方一定是个很有腕儿的人,现在会在乎这些利润?”楚怜问。
“可能起初是钱,但到后来绝对不是钱。听说那个人有病,一早就活不了多久,后来有了钱给自己治病,人性一扭曲,想法也会出现问题。他相信这世界上有人可以凭借药物吊命,他想要一种利用精神药物可以让人忘掉过去一些的药,从而精神上重获新生。”
柯繁叹着气摇头:“可这不就是痴人说梦吗?就跟古代人求神仙药似的,哪有这种事,那要真有这种药,岂不是咱们过不下去生活的人一吃,直接忘了所有重新开始人生。可哪有那么轻松容易的,简直有病。”
楚怜分析:“可Z应该很相信,他这些年应该本身就有精神疾病了,不然不会一生都在追求这些。”
“我觉得也许他是个很极端很敢挑战自己的人,犯罪型人格,其实裴厌都不是,裴厌是个很自私胆小的人,如果不是没办法都不会走这条路,但那个人肯定是。”
只要开始第一步,就会有把柄掌握在那个人手里。
从而开始这条黑暗深渊,往下坠落,再回不去。
柯繁听着楚怜的分析,搅着手里果汁的吸管,欲言又止。
“其实还有一件事,怜姐,我不知道要不要和你说。这些我们都是瞒着你的,这些年,所有知道内幕的人全都守口如瓶不敢透露。”
“什么?”楚怜皱眉。
柯繁道:“这件事,只有几个人知道。裴厌还有他身边的,我也是无意从孙鹤那儿知道的,当时很震惊也不敢确定,这几年都不敢跟你说。怜姐,我说了,你反应不要太大,也别怪我。”
“你说,我不怪你。”
“当初裴厌说你是孤儿,过来就是这样,但事实上你不是。”
柯繁低着头,攥紧了手,慢慢说:“你就是当年被拐过来的其中一个,其实,你是裴厌买来的。”
第39章 潜意识 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一个失忆的人,一座陌生的城。
现在再结合这些去细想,这些难道真的是巧合吗。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是怎么来的?她是孤儿,被裴家收养?还是说从头到尾有一个人充当骗子的角色,骗了她八年,她可能只是这条地下链里再平平无奇的一员。
她被某人盯中,觉得有利用价值带到了裴厌面前。
而裴厌一眼相中了她。
可是,她能有什么利用价值?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呢。
这些问题是楚怜怎么想都没想明白的。
从柯繁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刻起。
柯繁说,她本来所在的城市是江南,一个平平无奇居住着许多居民的小镇,宁静祥和。
那里多雨,很多年前一场泥石流毁了那座小镇,再也不能居住,原住民们渐渐搬离。
后来,那里成了空镇。
柯繁说,她就是从那个小镇而来。
他还说,她本来是有一个家庭的,也许有自己的家人,或者更多。
但具体她的过去无人可知,无从探寻。
楚怜抽空跟着柯繁去了一趟他口中所说的空镇。
柯繁开车带路,他也不熟悉具体路线,两人在路上耽搁了好久,开了十几小时车才在附近居民的指引下找到了荒废的那座小镇。
说是荒废也算不上,只是确实很古朴了,有着许多没修缮过的楼房,有的烂了墙有的围墙上缺了角,大街上还有一所空了的小学,周围有许多商铺,只是都关门了。
“这里的居民都有国家特别补助,后来隔壁镇发展起来都搬走了,这里这么偏,谁还住呢,也只有那些被遗忘在这里的。”
柯繁关上车门,指指坐在小学门口躺椅上的某个老人。
楚怜对这些倒不怎么关心,她四处看着,眼神淡漠。
柯繁说:“这边以前还是挺大的,酒吧、网吧,都有,还有这儿的孩子都爱去玩的旧操场,下午的时候很多人会去那里打球,女孩子就坐在看台上一边聊天一边给人送水,听说还有拳场呢,地下黑场,就有人喜欢在里边打拳,可以赚钱。”
楚怜没什么反应,只往前走着,渐渐到了一片空旷的平地,两边有着高高的篮球架,周围是水泥的高台,这也就是柯繁说的看台。
她走了过去,手指触上看台,轻轻抹了抹。
一些灰尘泥土落了下来。
上边积了多年的尘土。
明明是很陌生的位置,楚怜却不觉得排斥。
仿佛一些潜意识的熟悉感刻在骨髓里,那是种她怎么样也忘不掉的熟悉感。
楚怜静静感受。
柯繁就盼着楚怜是不是能记起来什么。
楚怜说:“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柯繁道:“不知道,可能时间久了你忘了,那些,只有裴厌才知道。”
裴厌。
楚怜在心里把这两个字复述了一遍。
是,她经常会头疼,以前就有这毛病,每次发作时像针扎,严重的时候能疼几小时,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身体的原因,她有心理疾病,所以延伸到了生理上。
她从未想过,这些会和她的记忆有关。
原来,是她忘了一段什么,她不属于那个繁华的首都都市,她是来自另一个城市的人。
她以为自己是个有缺陷的人。
是裴厌告诉她,她没病,她很好。
那是她一睁眼就看见的人,他很温柔,最会的就是用柔和的语气喊她阿怜,心情好的时候就轻轻给她理头发,他总说阿怜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她不是孤儿,她有家。
可是,这一切都是骗局。
怪不得她经常头疼。
她不是楚怜。
那她是谁?她过的这几年又是怎么来的?
这一切,全部无从得知。
两人返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楚怜从离开那里起就沉默无言了,要来柯繁的鸭舌帽戴着就窝在副驾上睡觉。
柯繁本来以为是在睡觉,后来出去买水时回来透过车窗看她才发现不是。
楚怜窝着身子侧着头对着车窗出神。
他本来想递水过去的,瞧见她这样,一声怜姐也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最终咽了下去。
车程有十几小时,柯繁一路未眠,一路开了回去。
抵达的时候天蒙蒙亮,他问:“怜姐,我送你回去休息?”
俩人这行程也突然,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等了半天没等来回应,他以为是默认了,许久,才听见楚怜很淡的一句:“能去探视裴厌吗?”
柯繁愣了下,最终点头说好。
-
裴厌吧,性质太严重,说见也难见,但说不好见,有办法也能探视到。
他没什么亲近的人,姓裴的现在各自难保,也没人来管在里头等审的裴厌,这些天唯一申请来探视他的也只有楚怜。
柯繁还是费了一些工夫的,往上递了好几道申请才争取到这么一次机会。
陪楚怜去看守所的时候是个阴天,他看着楚怜进去,之后就在外头不远处的墙角等着。
柯繁漫无目的地看天,右手又捏着烟,悄无声息地在墙边磕了下烟灰。
他视线盯着楚怜进去的方向,吐了一口不存在的烟雾出来。
探视,嫌犯那边也是提前知道消息的,会被带到特定的位置等候。
楚怜专门申请也是希望可以有一间单独的审讯室,只有她和裴厌。
他们之间简单聊聊。
楚怜推门进去时里边光很暗,空气里有种长久封闭的浸湿感,有点潮,没有多少天光,主要靠的还是室内灯光照明。
裴厌坐在长桌的那边,手肘搁在桌边,手上戴着手铐,很平静地看着她。
还是以前那副模样,平静时极致温柔的眉眼,戴上眼镜后又多了隐形的斯文感,可这张优质的外皮下是个禽兽。
男人头发长了些,快遮了眼,镜片上也沾了点雾气。
楚怜拿着文件走进来,平静乃至毫无其他反应拉开他面前的椅子坐下来。
行云流水,丝毫不沾私人情感。
或者说如此像个陌生人,是她一直想做的事。
裴厌也知道,可能楚怜早就开始希望自己可以对他是这个态度,现在不过是完成了而已。
他轻笑了声:“所以当初费尽心思想搞我,也是为了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