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怜置若罔闻,说:“这一次是争取来的私人探视,谈话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有什么我们都可以这个时候说了,等以后你移交了司法机关,就难见了。”
“你过来只是想说这些?”
“不啊,有挺多想说的。”楚怜低头翻阅文件,淡道:“过来也是想大概和你谈谈以你目前罪行,最终获刑大概率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抬头:“律师大概率预测,也许,是死刑。”
裴厌什么神情都没了。
他慢慢往后靠,透过镜片看着她的笑。
“专门过来一趟就只是为了刺激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
裴厌心思却没在这上边,他甚至丝毫不关心,只看着她这个人,从上到下,从她的笑到她的内在。
他说:“这些天你过得倒是挺好的。”
楚怜说:“有厌哥的庇护,怎么能过得不好呢。”
“庇护,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想把你拉进来,毕竟我这个人这么自私。”
“你要是真的有那个想法,也许现在就不会输得这么惨。”
裴厌慢慢面无表情。
是啊,他那么自私,却始终舍不得对楚怜下狠手,这些年那些会和犯罪沾边的事永远不让她接触,后来知道她对自己有异心也睁只眼闭只眼,直到知道她妄图收集证据举报自己时也只是恼怒不争,却也没有说真的把她摁在那个台子上好好折辱她。
那是他的阿怜,她舍不得。
可是楚怜不见得,两年前她就在私下搜集证据了,先是老费,再是去年年底接近陈墨,她其实一直在妄图端了他。
这一次,那天晚上也是楚怜提前向警方递的案,谁又知道他们私下部署了多久,只等他端不住。
最狠的人明明是她。
“楚怜。”他由衷地点评:“你真的狠。”
“也是学习的厌哥的精髓,人在世上,不狠一点又怎么给自己打拼呢,难道永远做别人的傀儡?”楚怜说:“做几年也就算了,是吧。”
楚怜也不浪费时间,道:“其实我专门过来也是想和你进行一个谈判。”
“什么谈判。”
“你在我这好好交代一些事情,我保你最高可以不获死刑。”她道:“我的过去。你把我弄到这里来之前,我是谁,我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又是什么样的背景,全部告诉我。”
裴厌轻呵了声。
“你凭什么有十足把握我会告诉你。”
“就凭我足够了解你的性格。我知道,咱们的厌哥那么怕死,怎么可能真的这么洒脱呢。”
裴厌侧低着头,瞧着地板盯了好久,最后轻笑了声。
是,楚怜确实了解他。
他还真不想,要是真就这么死了,还真挺遗憾的呢。
“有烟吗?好久没抽,想来一根。”
楚怜丢了根过去。
裴厌戴着手铐,却仍然动作娴熟地叼住烟,又凑着手摁下楚怜递过来的打火机点燃。
火光四起,也是熟悉的烟味。
他心满意足,感受着这种气息,很低地喟叹了声。
接着散下身子往后靠,侧着头盯着楚怜看。
他说:“我还是更喜欢当初你的那种稚嫩样子,漂亮,青涩,眼里也有光。”
“可是现在不行了。”
“现在你变了,是被我教变的,我教你一点点变得这么决绝,到最后,刀子反而扎在了自己身上。”
“你知道吗,那年。那年你才十九,我二十四。”他靠着,仰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小天窗,似回忆:“我看你就像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什么记忆都没有,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又那么纯净漂亮,你说那时候换做是哪个男人不会心动呢?这样的一个女孩,谁都会想要。”
第40章 沾了光 人后又那么决绝
“是,我就是看中你了。你可以理解成,是一个上位者对猎物的觊觎、或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性的欲.望本身,或者你还想听些什么呢,我怎么慢慢把你改变成现在这样,还是说过程里有多卑鄙,太多了,说不完啊。”
楚怜面不改色地看着他说这样的话。
那是一个男人极其自私、贪欲的一面。
表现出来的,只有对她的占有欲。
她说:“无耻。”
“无耻?”裴厌嗤笑:“怎么办,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就是喜欢尝试边缘性的东西,唯利是图,什么都想去做,人命而已,我连人口拐卖这种事都敢做,你说,这些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什么了。”
“我是你买来的,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只是那条拐卖线上一个再不起眼的人,你骗了我整整八年,这八年我都在你的蒙蔽之下,跟着一个贼。”
烟雾缭绕,裴厌看她的视线也渐渐变凉,变得冷漠。
他伸手,在桌子边上磕了磕烟灰。
“贼?你在说谁。我不是贼,我是拯救你生命的人。”
裴厌扯了扯唇,嘲笑:“没有我,你现在在哪?你早就死了,还会有今天吗。”
“阿怜,当初你睁眼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可没有说不愿意跟着我走,你当时那么乖巧,就算是不吭一声也要跟着我,那个雪天,也是你把毯子搭在我的身上,是你先怜悯我的。”
“你还说,你喜欢过我。”
“那时候你身体可比嘴诚实。”
话音刚落,一杯水被泼到了他的脸上。
裴厌所有话语都止了,所有东西瞬间静止,他那双眼、身前的衣服、透明的镜片、他额前的头发。
全都慢慢滴着水,狼狈至极。
一切仿佛瞬间戛然而止。
裴厌过了好半晌才有反应,慢慢抬眼看向面前的女人。
楚怜低着头,慢慢放下水杯:“可能你还当我是以前那个楚怜吧,心软,好骗,是吗?”
“可是每个人都是会变的,其中也包括我。我楚怜不是什么长情的人,大家都很现实,有没有利益,又有没有继续利用的价值,都会变的。”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是,我曾经是跟过你,以表面名义,可你也说过我不过是个孤儿而已,本来就是飘无定所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在一站停留呢。现在你对我来说没有用处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丢就丢呢,别忘了我不是个什么仁慈的人,我可是厌哥你亲手带出来的人。”
楚怜合上面前文件,站起身。
“所以一个骗了我这么久的人,我是不是可以亲手送他下地狱呢?”
事情到这,也没有多的话可以说。
裴厌嘴硬,楚怜也不想多花心思继续在这上面,找得到答案就找,找不到就算了。
反正他们两个人从现在开始彻底断除,以后都再也不要有一丝联系。
铁门打开,时间到了。
楚怜整理好东西准备离开。
裴厌偏着头,慢慢抬起眼,透过额前湿漉的发去看眼前那道纤长身影。
他知道,今天楚怜走了,往后就再难见到了。
不管他嘴上多狠、多不愿放下脸面,真正到这一刻时内心仍然是刺痛的。
裴厌视线偏移,不肯继续去看她,抬起手强迫自己继续抽那根快燃尽的烟。
楚怜走到门口,他的手开始隐隐发抖,整个人也是。
烟头都要捏不住,像失心疯,他狠狠攥住还在燃烧的烟头,甚至是要靠那抹清晰的疼痛来抑制。
压根忍不住。
“楚怜——”
快要出去时,里头的声音惊动了外头的人,包括楚怜。
裴厌努力想站起来,戴着手铐的手紧紧撑在桌上。
手上是刺痛,他无暇顾及,紧紧盯着门口那抹身影的方向,仿佛某些话再不说就再也没了机会。
“阿怜。”他慢慢缓回。
刚走出去的楚怜脚步下意识顿住。
“我不想死。”
不管是什么,不管他有没有骨气又有没有被她猜中,或是在这场博弈中有没有输得一败涂地,这是楚怜唯一说对的事。
她猜对了。
他真的害怕,他不想死。
裴厌的声音开始颤抖:“我不是幕后指使者,不是我,你不是我弄过来的,那些事也不是我主谋,你信我。”
楚怜直视前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她是在听的。
“当初把你带过来的人,不是我,我不过是听他的话,他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阿怜,救我。”
大门关上。
所有声音被一道铁门隔成两个。
有人来带楚怜离开,一直到外头都才算真正清静。
外头空气清新,楚怜的思绪却仍在恍惚。
刚刚他们的对话是有人在记录的,楚怜也不怕别人听见,反正大多数嫌犯见亲近的人最多的要么就是沉默要么就是拼命求对方救自己。
她只是在想,裴厌硬着骨头和她说了那么多,最后却还是妥协了。
放下他那张脸面,甚至是直接来求她。
为什么。
难道说其中真的有隐情,裴厌,其实罪不至死。
“怜姐,你进去和裴厌都说什么了?”柯繁凑了上来,问。
楚怜收起思绪,道:“问了些关于我过去的事。”
“他说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刚刚里头传来动静,好像发生了点事。”
“没什么,都不打紧。”楚怜道:“问也问完了,回去了。”
柯繁嗯了声:“我还有点事办,怜姐你先回吧,这些天忙着了,回去好好休息。”
“成。”
楚怜有很多心事要消化,确实想一个人静静。
她走了,柯繁站在警局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渐远,面上的神情也收了起来,变得复杂了些。
他怎么会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都在外头等着,门开之后一些动静他隐约也听了到,总归是裴厌在求楚怜救他什么的。
现在裴厌唯一的指望也就楚怜了,除了她,也确实没人能救他。
楚怜狠心就罢了,可万一她真的动摇了想救裴厌。
陈墨会允许么?
柯繁怀着心事进去,拐角处陡然撞见了一个人。
男人靠在那儿,手里捏着什么,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柯繁一愣,紧接着敛好心神走了过去。
“墨哥。”柯繁低着头怯懦地喊。
到底不太熟悉,叫得还是挺生疏的。
陈墨敛着眸,鼻音里淡应了声:“这么生分做什么,都是熟人了,一句姐夫还叫不得?”
柯繁心想,这句姐夫哪是他敢随便叫的。
“事儿都办好了?”
“差不多了。”
陈墨嗯了声,仰起头靠着,抬起眼皮淡漠又空虚地望着天,眼里浮着的是旁人看不清的凉意。
“办得不错。”
柯繁全程就不怎么敢说话,也就低着头。
他看不懂陈墨这个人,只知道他城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浅,这人表面那么人畜无害地在楚怜面前周旋,人后又那么狠绝。
就比如这次找他做这件事。
哪是楚怜把他保出来的。
当时是陈墨去找他,就坐在他对面,端的还是懒散的架子,室内灯光衬得他这个人那么随和可亲,他笑着,在当时的柯繁眼里跟天上来的菩萨似的。
他说:“帮我办件事,办好了,我保你平安。”
柯繁当时确实为身上这件事愁翻了天,陈墨愿意帮他,他又是向着楚怜那边的,柯繁简直是看到希望恨不得感动流涕。
可陈墨接下来的话又把他拍了下去:“办不好呢,我保你罪行坐十年不是事。你应该知道我这人性格,本来裴厌身边的走狗,我是一个也不想放过的。”
他又笑了:“你是个例外,你沾了光。”
就是这句话让柯繁清楚了他俩之间的界限。
他用走狗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他不想放过自己,现在也不过是暂且因为某些原因才放过自己。
他是陈墨,却不是之前在楚怜面前的陈墨,他是个特别心狠的人,那是种来自内心的心高气傲,他瞧不起自己,瞧不起裴厌那边的所有人。
那是种清晰的阶级感,不是轻易能跨越的。
可是这样想想其实也非常可怕,他明明真面目是这样的,之前在楚怜面前却能装得那样平和亲近,顺带着对他也是。
这样的人,楚怜却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难道不可怕吗?
可是柯繁确实急需要帮助,他不想坐牢,不想获刑,他必须得为自己争取。他接受了,答应了陈墨的要求。
他本以为要做的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无比焦虑都想好了搞砸的可能。
万万没想到,陈墨只是让他去透露一些消息,带她去一个地方,告诉她一些事。
也就是他告诉楚怜的那些事。
是了,这些都是陈墨让他说的,他一个小人物,怎么可能和裴厌有那么好的关系能知道那么多,什么内幕什么隐情,不过都是陈墨告诉的。
他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到底有什么渊源,他只能装,装作自己很了解的样子。
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事实上楚怜确实信了,紧接着来到了这里。
那么他也慢慢猜出了陈墨的目的。
他是想要楚怜和裴厌彻底决裂,彻底分崩离析,或者再衍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要楚怜痛恨裴厌,恨之入骨,恨不得亲手拿把刀捅了裴厌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