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才将学堂安置在前院,这样也不会扰到后院女眷,而顾成礼来到李家后,是要先携着一些节礼去给齐氏请安,然后才过来寻李玉溪,故而要耽误些功夫。
李玉溪嘟囔着,“哪需要那些繁琐礼节啊,又都不是外人……”
顾成礼含笑不说话,若他真不去给齐氏请安,只怕齐氏当真是会计较上,这些事他没在李玉溪面前提起,而是从书箱里拿出里几本书来,递给他,“特地给你带的。”
“这是什么?”李玉溪翻看了几页,顿时哀嚎起来,“师兄,难得你来我家一趟,为何还要给我带书?”
他哭丧着一张脸,这一个月来,他几乎都是被他爹拘着读书,很少有机会能溜出去玩,如今又没有师兄陪着读书,感觉根本不如从前快活,今日得知顾成礼要来,他不知有多开心,哪晓得竟会收到这么大一份“礼”。
顾成礼颇感无奈,“这些都是我整理过的,我想着对你应该也是有些用的,里面一些文章还是从县学藏经阁寻到的,你多看看,总归是没坏处。”
“可我每日要读的书已经够多的了……”
“读书哪里能嫌多。”一道女声从院子外传来,齐氏带着一个小丫鬟,端了些茶点过来,对着顾成礼笑得温柔得体,“难得你还惦记着他,以后有什么书尽管送过来,他若是敢不读,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玉溪听着他娘的声音忍不住萧瑟,哀怨的目光看向顾成礼。
顾成礼笑而不语,朝着齐氏点头致意,齐氏放下茶点后,领着丫鬟施施然出了院子,“你俩聊着吧,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吃食。”
李玉溪见他娘走远了,赶紧将身边的小厮打发走,“你到前院候着去,若是我爹得空了,就来通报一声。”
见着小厮领命出去,他才凑到顾成礼身旁,小声嘀咕着,“师兄,我已经寻着了花匠,是那种签了契的,让他一家都待在我那小庄子上,专门伺候那白花。”
顾成礼心思一动,“你是说棉花?”
“对对对。”李玉溪点头,“这花匠以前就伺候过西域的花种,他很在行的,肯定能将那花照料得很好。”
顾成礼没想到他还真去找人安排了,心里挺高兴,棉花是从西域传来的,他在江南这地方想要找到一株可不容易,连忙开口说道,“记得让那花匠留种多种些,等种子多了,到时候就好栽培了。”
棉花适合种在偏碱性的沙土上,想要找这种沙土可比找肥沃土地容易多了,李玉溪一听,立马拍着胸膛保证,就交给他吧,保证等明年就会一园子的棉花。
李玉溪挠头,“这棉花听着也不难种啊,倒是当真很值钱吗?”
顾成礼点点头,值不值钱是另一说,但至少以后冬日可以穿上棉服了,就算是买不起锦帽貂裘的普通百姓,也可以穿得起棉衣御寒,这才是他真正的打算。
第36章
棉花能在李秀才家出现,那其他的大户人家的宅子里自然也可能会有,不过时人都是将它们当观赏之物,棉花一般是在七至九月开花,颜色有多重,白色清冷,粉黄则多了一丝憨态可掬,而又是成株而立,清而不妖,妍而不寡,颇受喜爱。
但很少有人会将目光放在花谢后的棉花上,如今棉花大多种在大户人家的花园里,平时都是下人伺候着,难得来了兴趣才回去瞧上一眼,又怎么会留意到它那棉絮之物呢。
顾成礼开口,“如今你还看不出它的价值来,若是纺成布,你就明白了。”
他跟李玉溪讨了笔墨,打算作一幅图来。
顾成礼前世便有着不错的画图工地,如今在县学里又学了一段时间的水墨丹青,便是用毛笔画图也不在话下。
不过匆匆几笔,他想要画的东西立刻跃于纸上,李玉溪“咦”了一声,“师兄,你这画的是纺车?可怎么感觉与我以前见到的有些不一样啊?”
“当然不一样了,我画的这种,是经过改良的。”
“改良?”
“嗯。”顾成礼点头,他将画好的图纸拿起来,示意李玉溪来看,“寻常咱们见到的纺车上面只有一个锭子,但是我画的这个有三个。”
李玉溪顺着他手指着的地方看去,眼睛瞠圆,“还真是如此,可是有什么妙处?”
李玉溪对纺车并不陌生,他娘的屋子里就放了一架,不过倒是不常用,他家不需他娘来亲自纺纱,那纺车也不过是当嫁妆抬进来的。
女红是如今女子的必修课,若是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在女儿出嫁时给她备上一架纺车,代表着自家闺女贤惠能干。
顾家没有纺车,顾成礼先前也没怎么见过这玩意,要不然这就把这东西给倒腾出来了。
李玉溪口里说的是纺车,而他画出来的其实是纺织机,是用来纺织棉布的。
如今的纺车都是那种单锭手摇式,这样子的纺车效率低,要同时有三四个人来纺纱,差不多才能跟上一架织布机的效率。①而他画出的这种,则是脚踏式纺车,有可以同时用三个锭子,直接将效率提高了两三倍,还更省力。
李玉溪听得眼睛放光,忍不住叹道,“师兄你是如何想到这样改动的,这样一来,怕是以后锦缎纱布都要掉价了。”
顾成礼解释道,“这纺织机是我先前在哪本书上见到过的,并非是我改良的。”
其实也不是从书上见到,而是前世研究所组织旅游时,参观了一家博物馆,里面摆放着宋末元初时黄道婆改良的织布机,因为很多女同事都挺感兴趣,他也多瞅了几眼,便能将其画下。
李玉溪才不信他师兄说的,每次师兄都能拿出很多新奇的东西,却总是假借是书中之物,可他怎么从未见过,师兄以前看的不少书还是他家的呢。
在他看来,师兄就是太低调了些。
顾成礼一看就知道他又误会了,不想再费口舌去尝试解释清楚,李玉溪总是爱脑补,他解释多遍也只是徒劳。
“如今那庄子上的棉花应该尽数开了?可将那棉絮之物取出,安排会纺纱的女工来处理,用我这方才画出的纺织机,可将其织成布。”
先前顾成礼还曾用自己抄话本子赚来的银钱给四丫买了红绸布,但那布其实只是用苎麻织成,而非是棉布,它们的耐用性与保暖性都要差好多。
“行,这事就交给我!”李玉溪一口应了下来。
这时,小厮赶紧过来通报,“少爷,老爷过来了……”
话音尚未落,便见着李秀才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抄廊外,马上就过来了,李玉溪心里低骂了一声,这新来的小厮办事真是不妥当,喊得这么大声是生怕他爹听不见吗?
李秀才果然听见了,穿过抄廊过来时拉着一张脸,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一眼李玉溪,“又是做了什么混账事!竟让人在盯梢,成何体统!”
李玉溪连忙叫屈,“我不过是想知道爹何时得空罢了,师兄难得一来,偏生你又在讲学……”
李秀才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转过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顾成礼,“今后你若是要来,提前通报一声,我让那些小童休沐一日,省得你在此候着……”
如今的私塾学童放假完全就看夫子的心情,李秀才丝毫不觉得因顾成礼的到来而让学童们停一天的课有何不妥。
顾成礼道,“不碍事,我也是晌午方才到家,明日就要走了,怕是无法提前来禀报一声。”
李秀才诧异,“县学课程竟这般忙碌?”
“其实倒也还好,并不甚繁忙。”顾成礼颔首,“不过是旬假少了些,倒也无妨,县学里有一藏经阁,里面文献书籍颇多,每日处期间,反而觉得是一乐事。”
李秀才露出羡慕的表情,他当年考中秀才时也曾在县学里待过一阵子,可惜后来多年都榜上无名,只能在里面蹉跎岁月,如今成礼这孩子才年方十三,未来必定是大有作为。
李秀才感慨一方,把目光转向李玉溪,“你也多向你师兄学学,早日进了县学,我也就能少受点气了……”
李玉溪缩颈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为了不让他爹将太多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李秀才连忙拿起顾成礼方才绘制的图纸,“爹,你看,这是师兄画的,据说可以将如今的纺车改成这样,纺纱能快上不少呢!”
“哦?”李秀才有些好奇,结果李玉溪递过来的图纸,目光往上一溜,果真见上面的纺车瞧着与如今的样式有些不太一样。
李秀才看向顾成礼,“这图纸当真是可以提高如今纺纱的速度?”
此事可是非同小可,每到冬日,总会有不少庶民因饥寒而亡,若是这纺车能纺出更多的布纱,那百姓能御寒的衣物也就多了些,旁的不说,至少可以多种些苎麻等物换些银钱,日子也能好过几分。
顾成礼对着李秀才行了一礼,“此事还要劳烦老师,若是能将此推行开,不失为功德一件。”
他是想让李秀才来做此事,一来李家是大户人家,在这一带颇有名望,另一方面,李秀才开了多年的私塾,风评也很好,再加上对顾成礼也曾多次伸以援手,就连如今他这名字都是李秀才给取的。
推行纺织机这事需要花不少心力,但也是有很大的好处,这事若是做成,黎明百姓因此受惠,世人也会对他心生感激,算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
哪知李秀才竟摇了摇头,用手摸了一把长须,脸上含笑,“不必这般麻烦。”
他伸手点了点一旁的李玉溪,“你将这图纸带去你舅家,回头让他封五十两银子给你师兄。”
顾成礼一惊,连忙出声,“老师,我不过是绘了图,但此图并非我所作……”
李秀才伸手打断了他的话,“成礼,你也别嫌这银子少了,齐家有一布庄,若是换上这种纺织机,不出几日,这同安县的百姓便能晓得你这纺织机的厉害,这可比我推行厉害多了……”
顾成礼明白,这不就是广告效应嘛,可是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靠这个来赚钱啊。
李秀才还在继续说道,“这五十两是少了些,可若让齐家出了太多,只怕他们就不肯将这纺织机推行出去……”
纺织机能在提高纺纱效率,不仅能省力还省了人工,这就相当于可以直接将齐家布庄的生意再扩大两三倍,而代价仅仅只是这木匠造几台这样的纺织机而已,这就相当于直接提高了齐家布庄的竞争力。
可这图纸是从顾成礼这里得到的,他是想要用来推行到百姓中,那齐家就只能在纺织机还没完全退行开时小赚一把,如此一来,自然是不会愿意给出太高的价钱。
李秀才全心全意地为顾成礼考虑打算,将这其中的道理掰碎了一点一点的告诉他,顾成礼听了心里很复杂,古人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今细想这话当真是有道理的。
从他到李秀才这里启蒙开始,顾成礼受到了不少李秀才的恩惠,若不是有李秀才在,只怕他如今也还没考中秀才进了县学。
顾成礼心里触动不小,李玉溪趁他爹不注意,凑到顾成礼身旁挤挤眼睛,“师兄,我爹可真是一片‘爱才’之心,不过他今晚定是要被我娘教训……”话还没说完,就见李秀才要转过身来,吓得他赶紧站直身子,不敢再嬉皮笑脸的。
他方才提到他娘,就见齐氏带着小丫鬟端着一些吃食过来,脸上笑容亲切,“成礼这孩子,傻站着作甚,快坐下,师娘给你们准备了不少吃食呢。”
她笑吟吟的地开口,“自从你去了县学,也好久没上我家了,师娘心里可一直惦记着你,这次一定得留膳!”
顾成礼连忙推辞,“多谢师娘好意,只是天色不早……”他面露难色,羞赧道,“其实此次成礼过来,是有一事特向师娘打听。”
“哦?”齐氏感到诧异,“何事还需向我打听?”
顾成礼将顾三郎想去县衙里当捕快一事说出,微皱眉头,“不知这事可是有什么缘法?未曾有过准备,冒然前去,只怕是……”
顾成礼心里觉得这事有点悬,在县衙里当捕快,这可不仅仅是每月能拿月钱了,多少也算是端上了官家的饭碗,算是“公务员”了,在这个时候官比民大,哪怕只是一个小捕快,只怕也是抢手的活,而顾家在以前只是一个地里刨食的,与城中是半点关系都没有,想走门路都找不到方向。
齐氏原还当是什么事,等听顾成礼将这事一说,立刻笑道,“还真是凑巧了,我娘家婶婶她弟弟似乎就是这县衙里的官差,明日让溪儿去他那外祖家一趟,想必此事不难……”
顾成礼与李玉溪对视一眼,那还真是凑巧了,本身他们就打算明日要带着图纸去一趟齐家,如今又有顾三郎的事,倒省得跑两趟了。
齐氏还在絮叨,“……你三哥既是读过书的,身手也不错,那也是没得挑了,如今又有了你这当秀才公的堂弟,多么体面……”
顾成礼笑着给齐氏作揖,又见外头天色不早,连忙起身告辞。
齐氏一脸失望,“当真不留饭?你与溪儿也好些日子没聚了……”
“时辰不早了,还是让成礼快些回去。”李秀才开口,他们家住镇上倒还好,顾家可是在乡下地方,要是等天黑了,顾成礼回去就要走夜路了。
齐氏一脸遗憾,却只能作罢。
自从顾成礼去了李秀才家打听消息,顾家众人就有些心不在焉,赵氏与钱氏则是挂念这顾三郎的前程,若顾三郎当真能在县衙里当捕快,那真是家里烧了高香了。
小赵氏有些酸溜溜的,忍不住和胡氏嘀咕着,“原本三房的五郎读书厉害,咱们也没啥可说,没想到二房的三郎整日游手好闲的,竟还有这等大好事在等他!”
明明她的六郎也不差,可惜就是岁数小了些,读书的时候将他落下了,如今这等好事也轮不上他。
胡氏脸上笑容勉强,“也不一定成呢,这县衙里的捕快哪是那么容易的,且等着看吧,说不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三郎成为捕快,若三郎真的出息了,以后顾家也会更好,到时候这村里谁不羡慕他们顾家,就算是她娘家对她这个出嫁女都要客气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