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礼进来得算晚,等他落座后没过多久,学堂里差不多就已经坐满了,等梅直讲再进来,顿时是一片肃静,无人再开口。
这次月考主要考四门,而诗赋作为开头第一场,却是顾成礼最不擅长的一场,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研读前人的佳作,不断地吟诵,已经掌握了一些韵律感,甚至还写出了让梅直讲称赞的诗作,这和他以前的水平相比,可谓是进步显著,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这门课就可以无忧了。
他只是和之前的自己相比进步不小,但与旁人相比,尤其是与那些本就擅长写诗之人相比,还是存在一些差距。
不过顾成礼心态很好,他不断给自己打气,等这“最难”的一场考完,后面的就全都不怕了!
这种方法许是效果不错,等见到梅直讲出题后,顾成礼哪怕没什么思路,依旧能稳住满满思索,而非是急得满头大汗。
其实如今诗赋在科考中所占比例已经不是很大了,毕竟科考是要选出能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人,重视的是学子对时事的掌握,所以考官们更重视学生们的写文章能力,而非是作诗水平。诗赋更属于文学创作,有不少诗人写出的诗放荡不羁、潇洒自如,但却并不是做官的料子。
但是顾成礼还是花了不少心思在这诗赋上,毕竟如今的文人都会作诗,若是这成了他短板,终究有些不美。
想要写一首好诗,往往要从韵律、对仗、意象来入手,韵律要美,对仗要工整,意象往往都是用来表志向、明心意的,而对顾成礼来说,这些都是难搞之处,要想把诗写得同时兼顾美感和工整,又要表达自己的心迹,着实有些为难他。
梅直讲这次的题目是一副画作,顾成礼一见此画便忍不住心神一震。
梅直讲拿出的画作对顾成礼来说并不陌生,不是因为他去过此地,而是拜他以前看过的影视作品、文学小说,边塞算是一个常见的景观,看到边塞的一瞬间,他便能脑补出很多的故事来,但对其他考生却并非如此。
在场的学子除了其中的少数以外,只怕很少有人去留意过边关塞外的风景。大周朝重文轻武,文人对那些武将更是本能的有些排斥,更何况这县学里的学子们几乎都是一心读“孔孟”圣贤书,想着能早日榜上有名,愿意抽出时间留心塞外边关的都是极少数。
而这幅边塞画却并非是画得很详实,水墨丹青不过是简单地勾勒出几处军寨,还有几笔境外边关,余下皆是留白,单从画中很能看出现实的边塞究竟是何种样貌。
但好在顾成礼有着前世丰富的经验,见识过数千年的中外文化的传承,勉强也是能进行一场降维打击,他打算从意境入手,在看到边塞图时,他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各种意境,比如大漠孤月、长烟落日、黄沙雨雪还有思妇和远征人。
意境讲究氛围,若是有了能将这些意境的氛围突出,哪怕只是简单字眼,也能给人一种震撼直观的感受。
顾成礼心里有了想法,下笔的动作快了起来,先是在纸上打了草稿,然后再慢慢细细修改着,一时忙着写诗,头也不曾抬起过,也未曾留意过此刻旁人的模样。
王墨章坐在顾成礼身后,在看到题目的瞬间就忍不住焦虑,他对塞外边关是一点也不曾了解过,面前能想到的都是一些血腥杀戮画面,顿时脸色难看。
若真竟这种杀戮写到诗作上,不用想也知肯定不会受到梅直讲的欣赏,他倒是想着看能不能将杀戮转变一下,突出大周军队的神武勇猛,心里勉强也是有点一点点的方向,然后还不等下笔写下,就见坐在前排的顾成礼提笔如有神,竟早已伏案疾书,顿时心下一片冰凉。
他忍不住想起之前顾成礼作的诗作,竟还得了梅直讲的夸赞,莫不是这次还要压他一头?
王墨章原本想要握笔,顿时停了下来,原本觉得脑海中尚可的诗作,此时看来似乎也不甚满意,可他想不出其他的了,前面的顾成礼还在挥笔不停,王墨章陷入焦虑当中。
……
顾成礼觉得此次自己运气不错,难得将诗写得自己满意,心情不由轻快起来,等将自己作的诗作交给了梅直讲后,收拾一番,便准备筹备参加下一场考试。
第二场要考的是算学,顾成礼是进入县学后才开始接触算学,之前的县试、府试和院试都不曾考过,而先前裴清泽对此次月考很是担忧,怕的就是这算学考试。
在前朝时,算学并不太受重视,但随着新朝建立,起初众人也没怎么在意过,而是将全部心神放在孔孟之道上,但后来人们发现,会算学的人处理户部事宜效率要快得多,不仅是快,出错率也低很多,而地方府、县同样也有许多琐务要处理,若是会算学,处理起来要轻松得多。
故而便将算学纳入到科考中,并且以《九章算术》为课本来讲学。
裴清泽的功课学问做得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在院试里拿第二,但偏生他好像有些偏科,再加上如今接触算学时间也不久,每次遇上算学便头疼不已。
不过对顾成礼来说,算学简直就是送给他的加分项,上面的题目挺多就是初高中数学水平,准备说应是初中水平,唯独割圆术要涉及到高中数学,但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等顾成礼进了算学考试的学堂后,负责此项的直讲还没过来,而不少学子仍抱着《九章算术》在啃,顾成礼原本觉得自己在此时胜券在握,但瞧着周边人的努力模样,还是忍不住跟着掏出书来温习。
不过旁人是在研究题目要如何写出,对顾成礼来说,他要研究的是如何将这些文绉绉的题目翻译成大白话,然后再将脑海中的那些公式和阿拉伯数字转化成文字。
如今的大周朝还没有阿拉伯数字,哪怕是写算学题目,也全都是按照繁体字来答题,对顾成礼来说,这算是难得的一个别扭之处了。
没等他温习多久,便见着一个身形颇丰而眼睛微微眯起的文人步入,这便是负责算学的刘直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不过可能会很晚,可以等到明早再看~\\( ̄︶ ̄)/
第39章 二更
刘经赋是举人出身,不过他原先家境贫寒,在没中举前曾当作账房先生,能打得一手好算盘,连带着算学都比旁人要学得好些,后来中举后,名次也不是很前,干脆放弃继续科考,而是到县学里当了县学算学直讲。
刘直讲本是看上去就很好脾气的人,但自他进来,顾成礼发现周边的学子都忍不住挺直了腰板,脸上的神情更是紧张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颇感新奇。
刘经赋本人倒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他在县学里教了这么些年,很难见着有学生瞧见他是谈笑自如模样,不过此次当他目光扫过顾成礼时,见这小少年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眼里满是好奇之色,不禁也起了几分兴趣。
不知等他见了这题卷,是否还能这么“生龙活虎”?
刘经赋起了心思,也没多拖延,直接亮出自己准备的算数题,总共有五题,他将题目念出,而考生则是想要记下题目,然后再作答,他题尚未念完,便隐隐能听到有不少人低呼,刘经赋忍不住嘴角微翘,但却要虎着脸,“肃静,莫要出声!”
然后目光扫向顾成礼,却见少年似乎已经开始作答?刘经赋眉头蹙起,心下对顾成礼生出几分不喜,他这才念完呢,少年连题都不审清就开始作答吗?
他心里失望,这般心急,难成大器啊,顿时不再将过多的心思放在顾成礼身上。
对顾成礼来说,刘直讲出的这些题是真的完全不用多看,便可直接列式动笔作答,五道题中最难的也不过是最后的“河上荡杯”①:今有妇人河上荡杯,津吏问曰:杯何以多?妇人曰:家有客。津吏曰:客几何?妇人曰:二人共饭,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杯六十五,不知客几何?
这题目大概的意思是说,一个妇人在河边洗碗,一个河道官吏见了问她为何洗这么多碗,妇人说是自家来了客人,而两个人共吃一碗饭,三个人共喝一碗汤羹,四个人共吃一碗肉,如今洗了六十五个碗。
以上差不多就是已知条件,而要求算出妇人家的客人数量。
顾成礼听完这题,直接在心里设了方程,因这里面的数字都颇小,他连打草稿都省了,直接在心里把答案算出来,然后再按照如今的答题模式歇在答卷上。
整整五道题,在顾成礼这里尚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还是他刻意放慢的结果,可等他写完,旁人几乎都还在埋头苦苦挣扎。
顾成礼在犹豫着要不要提前交卷,他已经写完了,但离考试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这样干坐着在这里着实有些无聊,甚至因为题目太过简单,他已经核查了三遍,若再不交卷,他坐在这里也是在浪费时间。
不等他犹豫多久,刘经赋就已经走到他身旁,神情严肃地盯着他,顾成礼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少年原本还犹豫,如今见到刘直讲过来,直接将手中的考卷递给他。
刘经赋一脸不赞同,但却没有多言,而是接过少年的考卷,心里想着,少年还是太浮躁,非要跌了跟头才老老实实听话,可当他目光看到顾成礼写在考卷上的答案时,眼里露出不可置信。
竟和他的答案一模一样。
刘经赋敢确定少年写的答案就是与他的一样,这题目是他出的,他一开始便是知道题目是什么,根本不可能会出错,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少年听了一遍,就能立即写出呢?
顾成礼提前交了卷,他特地放轻了声音,不想惊扰了旁人答题,不过还是被一两人察觉,在他们复杂目光下离开。
这次月考总共是两日,第一日考诗赋与算学,第二日则是考律令和策论,如今顾成礼提前交了卷,回到学舍时却是空无一人。
县学里的生员几乎还在考试,顾成礼干脆去藏经阁看大周律法。
县学的生员大多期待着日后能走上仕途为官,而为官肯定是要对大周的律法很了解,若是将来成为了一方地方官,却连律法都不懂,那又怎么去管治百姓呢?
况且,只有做到知法,才能不犯法。大周朝的朝廷一直有意识进行普法,不仅是县学考试中会进行考核,还会每月定期让人在衙门前宣读法令。
不过县学的律令考核并非是让人将律令默下来,而是通过给出一个案列,让考生根据律令来判定审核,从而考察生员对律令的掌握如何。
若是平时能多花点心思来看相关的律令,想要通过这项考察并不是难事。
顾成礼觉得,这律令才是最不能拉开差距的一门科目,因凡是都是依法而判,虽然时常会因特殊情况有特殊考较,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几乎都是相同的答案。
不过正因如此,就更要将相关知识吃透,总不能旁人都答出了,结果他却因书看少了而不会,那才是真得痛心疾首。
至于策论,则不能靠临时抱佛脚地来背书了。
策论主要考的是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这四本是顾成礼等人平时要学的基础课,除此之外,他们也会学五经,还要读史,不过相对而言,学得不是很系统,更多的是要靠自己去找相关的文献典籍来读。
幸而县学藏经阁里的藏本很多,顾成礼时常能从其中找到不错的资源,像是一些名家做的批注,或是当代大儒的见解,很多东西都是外头没有的,即便是在县学里,也是要花些心思才能淘出这些注本。
顾成礼将各家的注本都看了些,综合比较后,发现哪怕是对同一本书的批注,不同的大儒他们的见解也不尽相同,故而这些言论他也只能当作是一种参考,而不能将其直接奉为真理,更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思考。
顾成礼不缺理性思考精神,反而很喜欢根据这些大儒的想法进行比较思考。
顾成礼在县学这段时间,虽时间不算长,但学的东西却很多,不过县学里倡导的是自学,直讲们除了在每月定期的日子来给生员们讲学外,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露面的,如果生员们有疑问之处,是可以单独去找直讲们解惑,不过这一般也是固定日子。
古人尊师重教,除非是极其熟稔的关系,要不上特要下拜帖然后才上门去请教,总而言之有很多的程序要走,所以顾成礼更多的时候是选择独自待在藏经阁来顿悟。
顾成礼在藏经阁看了半天的律令,直到藏经阁里的学子逐渐多了起来,才起身离开,而这时天已渐黑,他回到学舍时,裴清泽几个已经全都回来了。
许敬宗目光略过顾成礼一眼,收回继续放在自己手头的书上,裴清泽与赵明昌手里也是各拿着一本书,默不作声地看着,明日还有两场考试,众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开口谈话。
等到夜渐深了,顾成礼等人吹灯上床歇息时,赵明昌实在没按捺住,“顾…顾弟,你是怎么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算学写完的?”
四人是睡在一个通铺上,不过是各自铺了一个席子而已,而赵明昌的床铺是在裴清泽与许敬宗之间,他一开口就见两人动作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
赵明昌继续开口,“我今日听见了刘直讲与裴教谕的对谈,你算学的答题是全对!”
许敬宗与裴清泽的呼吸一滞,目光忍不住抛向顾成礼,少年白净的脸庞温和受礼,看上去无害至极,竟没想到如此厉害。
裴清泽开口问道,“你算学这般好,可是有什么诀窍?”他话问出口后便觉得不妥,若是人家当真有诀窍,他这样冒然相问也是一种失礼。
况且即便顾成礼有诀窍又如何,难不成他还能从顾成礼这儿将这诀窍学到手吗?
“我算学是有些小方法,与刘直讲所教的有所出入。”顾成礼沉吟开口,“只不过算学因人而异,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此道……”
裴清泽苦笑,“那想必我就是不擅长之流了。”他其他的学问明明作得很好,偏偏在算学上每次都很吃力,今日所交上去的答题,他就根本没把握能做到全对。
顾成礼脸色稍换,“我并非此意,我这算学方法是可以教与你,不过此法学起来或许要些时日和功夫,若是你将过多的时间花在此道上,岂不是耽误了做文章?”
时人都是将更多心思花在儒家典籍上,或是看看《孝经》此类的书籍,很少有人愿意再算学上花太多的功夫,就算如今县学和科举都要考算学,但这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将此当作一门工具而已,而不会真的花时间和精力去将它当一门学问来研究。
顾成礼担心裴清泽在这算学上耗了太多精力,到时候却耽误了科考,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若肯教我便是极好的一件事,我又岂会在意耗费精力?”裴清泽很高兴,他虽不擅长算学,却对《九章算术》上的题目很是感兴趣,若是能得到顾成礼的算学技巧,弄懂那些题目,那才是真正的乐事。